1990年以来安徽小说创作一瞥
2016-11-25赵修广
赵修广
1990年以来安徽小说创作一瞥
赵修广
如果开列一个20世纪载入文学史的安徽现当代小说家名单,蔣光慈、吴组缃、台静农、苏雪林、张恨水、陈登科、鲁彦周、潘军等人是不可忽视的存在。1949年建国后头三十年的安徽小说因有陈登科的《风雷》等作而令人刮目相看;新时期小说的繁荣发展则有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引领风气之先。自1980年代中后期,潘军长期坚持先锋写作,以长篇《风》《重瞳》等作确立了新潮小说家重镇的地位;许辉、季宇、陈源斌、许春樵等人的小说写作在国内文苑亦颇受瞩目。1990年以来,新生代陈家桥、何世华、苗秀侠、余同友、杨小凡、陈斌先、郭明辉、沙玉蓉、毛立新等人崛起。进入新世纪后还有中年作家潘小平、完颜海瑞、赵焰的长篇历史题材小说《翁同龢》《归去来兮》《晚清出了个袁世凯》等独辟蹊径,描绘、解读重要历史人物,引发国内文坛的关注。其实,以上新生代作家的成名作或代表作如苗秀侠的中篇《屋角的战争》、余同友的中篇《我们村庄好风景》与国内近年“底层文学”、乡土文学或曰“打工文学”的前沿作品相较并不逊色,然而,遗憾的是,苗、余的后续写作没能保持以往曾达到的高水准,而当下安徽小说总体在国内小说创作格局中并不占优势,远远落后于周边省份。
一、 潘军、许辉、季宇、陈源斌等50后作家的小说
作为一个优秀小说家安身立命,首先必须具有独立的人格与不懈的艺术追求。名利诱惑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五四新文学肇兴伊始就确立的作家以独立的姿态代表社会良知发言,时刻对权力、金钱保持警觉,为社会的公平正义尽责的传统,理应成为安徽当代小说写作的定海神针。
安徽人历来不缺乏对社会变迁、时局变动的敏感。天长作家陈源斌的中篇《万家诉讼》(《中国作家》1991年第3期)以对时代脉搏、精神的准确把握与表现,赢得国内文化界瞩目。小说原本的叙述采用平实得近乎呆板的评书体笔法,并不讲究起承转合,也无心于人物心理的深入表现及人物性格的塑造,几乎是摒弃任何技巧的白描、就事论事,然而由于它能满足时代的需求,一时洛阳纸贵,并不出人意外。
自1980年代中后期活跃于国内文坛的著名作家潘军是创作成果最为丰硕的安徽小说家。1987年潘军以中篇小说《白色沙龙》跻身新潮小说家的行列。与格非、马原等人相比,潘军别有一番直接的现实关怀,他的先锋书写实践也坚持得最久,“干预现实”的情结贯穿了几乎整个文学生涯。直到1990年代,在余华等纷纷告别“虚伪的形式”之际,他仍然潜心写出《风》《流动的沙滩》《南方的情绪》《桃花流水》《结束的地方》等注重形式的先锋小说文本。发表于1992-1993年的《风》将家乡扑朔迷离历史传说的虚构和当下社会变革中的世态人情、人际间的历史因缘纠葛的状写交织叙述, “弥合了‘寻根’与‘先锋派’二股潮流。”①小说通过具体可感的人生悲剧,贯串起从抗日至今的历史进程,对之进行峻切反思与价值重估,探究、抉发当代政治荒诞因素戕害人性的深刻动因。从其创作实际看,潘军注重篇章结构经营的精美篇什为数不少,特别是融侦探、先锋意趣手法于一炉的作品。而他世纪之交的写作,对当代中国社会变迁有深切洞察与犀利表达,描摹1990年代以来居无定所,身心辗转漂泊的都市人茫然无措中的寻梦之旅,往往以一位狂放不羁的男主人公为中心,追寻自由的快意人生,更怀抱着未竟的公平正义、现代文明社会建构之梦。这些孤独漂泊的男子汉们秉持“诗剑逍遥”的古典情怀,同时择取现代契约社会的伦理法则,构成当代文人的心魂漂泊史。他们的漂泊历程折射了世纪之交斑驳陆离、动感的时代面影,他们的创业奋斗、忧患伤痛也因而成为社会文明转型期阵痛的艺术再现。
1990年代初潘军虽进入商界打拼却志在文学,《海口日记》《合同婚姻》《对·门·对面》等中篇具有1986兴起、90年代消歇的新写实小说的某些特质,只不过晚了半拍出现。作者在世纪之交致力于少人问津的都市文学的开拓、营构,展示了他对时代精神、人性根柢的执着探寻与表现的可贵努力。在稍晚于这几篇新写实风格的小说之后,潘军又转向他得心应手的后设小说。《桃花流水》《结束的地方》与前作《风》一样,意不在追究历史真相,也绝非启蒙主义的道德叙事,对文化基因的“考古”挖掘,对语词、叙述的迷恋、建构才是本意所在。呼应着90年代先锋小说家的集体转向,《秋声赋》《桃花流水》《结束的地方》与《风》相比,虽依然孤独坚持对元叙事手法和叙事迷宫的一贯爱好,与之相伴的悬疑、侦探意味却愈发浓厚,呈现诡谲多变、扑朔迷离的历史疑云,重心则在展现驳杂繁复的人事纠葛中的人性轴心。
1999年推出的中篇《重瞳》以“我”(项羽)的单一视角展开对征战、称霸直至乌江自刎的人生历程的叙说,重在揭示心路历程,赋予西楚霸王超越历史时空的眼力、神通和深广丰富的诗意人文情怀,并藉此对历史人物、事件进行道德的、审美的臧否品评。“我”有对自己草菅人命的追悔自责,但更多的是在与刘邦、韩信、子婴等人卑怯、无赖、阴损、苟且偷生的对比中,凸显自身的光明磊落、英武豪迈。“我”被写成符合“仁义礼智信”标高甚至具有现代人道主义悲悯情感、崇尚公平博弈游戏规则、琴心剑胆的将军诗人;一个滚滚红尘中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大彻大悟、超越时代与历史的高标独具的哲人。反人类、毁灭文化的巨大罪恶都在似乎良知未泯抑或“琴心剑胆”的幻象中消解、被除罪化。要求公元前战国时代的一代枭雄尊重人权、敬畏生命是不切实际、非历史的妄谈,但,无度地将之拔高、“现代化”也确实不足为训。殚精竭虑赋予2000年前血腥征战的霸王项羽诗人气质与情怀,显然更多是身处20世纪末的作家借古人抒发当代文人“诗剑逍遥”、快意恩仇的情志。或许出于一丝文人的自恋,在刻意将项羽的雄强大度、王者气概诗化之际,淡化甚至曲解、涂饰他的凶残、野蛮。文本给人做作矫情的印象本不足为怪。
幸而,2002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死刑报告》有了令人惊喜的美丽蜕变。此书是潘军参照世界先进司法文明,在中、西死刑存废比较的宏大视野下,以对极刑的人文哲学思考积极介入国家民族当下现代文明进程、为怀抱隐衷的“死刑犯”呼唤生命权力与尊严的人道主义力作。那种心怀天下黎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良知、书生意气,那种面对根深蒂固保守势力、盘根错节固若金汤的强大既得利益阶层,不顾两造实力悬殊屡败屡战的激情、意志、韧性着实令人感动。小说采用纯粹的写实主义笔法,告别自我迷恋,以宏阔的视域,体现切实的人文关怀,对社会公平正义、生命价值有厚重的的哲学思考与艺术表达。
与潘军年相若且是安大校友的许辉、季宇在1990年代的小说写作也是安徽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季宇兼擅剧本、传记文学、散文、小说等多种文体,小说代表作《当铺》发表于1992年,描写民国时期经营当铺的朱家从中兴到末路的历程。生意场上的惊魂博弈,不肖子的胡作非为,冥冥中的命运安排,叙事元素颇类似曹禺的《雷雨》、苏童的《妻妾成群》、余华的《活着》,却又是季宇独出机杼的创造。
许辉的小说讲究形式,具有浓厚的古典文人气质。长篇小说、抒情散文,皆有不俗品位,但成就以中短篇小说为彰明较著,重在表现黄淮平原深厚历史文化与变动的社会现实交相冲击下的丰富复杂世相。20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的《夏天的公事》等作品温婉反讽,在凡俗生活流的冷静叙事中对世界的荒诞、伦理的陈腐暗寓针砭。之后《飘荡的人儿》等表达徘徊入世、出世间的复杂情愫。《碑》《槐月》《在卫运河艾墩甸的高坡上》等晚近作品倾心古老乡土,旨在文化传承和生命启示。许辉致力于形式探索,文类打通,酌采各文体叙事元素,多般尝试,营造“有意味的形式”,其小说古典意趣、现代意识交融,叙事中正平和、风流蕴藉,传达“象外之旨”。王达敏认为许辉、季宇的小说“具有了开放的现实主义品格,内蕴着现代意识,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拷问人的灵魂,表现出深厚的民间情怀和坚定的人文立场。”②最近五、六年来,许辉与苗秀侠等人合作,推出《农民工》《一去千万里》等长篇,容当下文再论。
二、许春樵、苗秀侠、余同友、陈家桥等60后、70后作家的小说
60后作家许春樵是高产且在艺术形式上不断尝试新变的小说家,他近年的长篇《放下武器》《男人立正》等作渗透着深重的现实关怀,继承五四以来中国作家的人道主义精神,反映社会本真生存环境,叙写底层小人物在公平正义缺失的市场化进程中的悲剧命运,礼赞其坚忍受难精神。不足之处在于叙述者有时干预叙事逻辑的自然运行;无意探寻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忽视其主体性。
放眼国内文坛,1990年以来的乡土小说创作面临整体性衰退的困境。这个时期的安徽小说呈现出传统农耕文明在现时代城市化进程中滞后、缓慢、痛切转型的沉郁苍凉的美学特征。安徽60后、70后作家苗秀侠、余同友、郭明辉、杨小凡、曹多勇、陈斌先、沙玉蓉等持守直面当下人生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他们最好的小说作品大都关涉“打工题材”。出于对家乡土地与人民的深厚感情,作家们或称赞淳朴农人对乡土精神的坚守,或演绎进城游子们浸透血泪的奋斗拼搏史,叙写他们的故园情思以及在正义良知、古朴天性与邪恶诱惑、物欲横流之间苦苦挣扎,或沉沦堕落或凤凰涅槃的人生经历。《屋角的战争》《我们村庄好风景》《夏娃是个什么娃》堪称近年国内乡土文学的上佳之作。
当今安徽文坛挑大梁的巾帼女杰苗秀侠最好的小说——中篇《屋角的战争》“藉侏儒屋角找单身汉邻居粪箕借种生子后两人之间怨恨不已却又有对孩子共同的爱,传神地揭示了残疾者极度敏感、自尊甚而至于以缺陷为武器不惜走极端捍卫权益的偏至心理、生命轨迹。小说令人称奇之处还有起到深化主题、画龙点睛般作用的屋角之妻毛凤的亡灵视角的穿插运用,别出心裁地发现、诠释了民间苦难中爱的朴素、宽广、深沉、力量。叙事可谓滴水不漏、浑然天成。苗秀侠的叙事绝无小女子的娇嗲、矫情、自恋,十分难得地雄健大气、娴熟圆融。”③这篇叙述原汁原味乡村情感的作品显示出一个乡土女作者既豪放大气又温婉细腻的笔致、艺术才情,她凭此作站稳文坛,既与相隔60年的萧红《生死场》有冥冥中的相通,又以娴熟使用的多声部复调叙述以及重复叙事折射出其经典阅读的知识储备,稳健持重又不失前卫艺术沾溉、兼收并蓄取精用弘的难得气度,与当今国内实力派女小说家魏微、盛可以、须一瓜等声气相应。
作者的《农民工》试图展现农业文明遭遇现代都市文明的情境中处于劣势一方的农民靠自立自强改变命运所形成的一系列人生的悲喜剧。小说叙述主人公张如意从凋敝乡间的穷小子华丽转身为笑傲都市的建筑业大亨的人生传奇,彰显、称颂淮北乡土文化。吴义勤从文学史的角度肯定作者写出了“乡土中国的希望”,称赞小说使“乡土中国的价值与地位再次得到确认”④它的艺术效果被主流评论家认可,显然证明了中国传奇小说模式的生命力。
余同友的中篇《我们村庄好风景》《夏娃是个什么娃》以皖南僻远小山村作为取景框,反映世纪之交中国社会转型中乡野草根阶层财富追逐中的人性畸变、命运轨迹,折射自然、文化生态环境惊心动魄的巨大变迁。其立意、境界、叙事均臻上乘。《我们村庄好风景》表达了与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社会问题剧相同的意旨。小说主人公王立正与当年的斯多克芒医生陷入相似的人生困境。贫困山村面对物欲、金钱诱惑,人们面对古建、文物连同女孩身体商品化的怪象见怪不怪。当奋起反抗道德溃败的一切努力都被证明为徒劳,与鲁迅《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一样,王立正走投无路,被逼改弦易辙,躬行先前所恶。其间传达出深切的隐痛无奈,正是近百年以“改造民族的灵魂”为总主题、以“悲凉”为主要美学特征的中国现代文学主旋律新的变奏。⑤《夏娃是个什么娃》似乎在为王立正所处世风日下、逼良为娼的恶俗环境续添证明。一对乡村恋人冀望脱贫,却在阴差阳错中都走上犯罪不归路。小说不动声色、点到为止的叙述既惊心动魄又引人沉思。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难以自持的山乡之没落颓败景观触目惊心。
在转型社会遽变的世态前,公平正义、良知良能、人生意义何处寻觅 ?余同友近期中短篇作品《科学笔记》《老魏要来》《白雪乌鸦》《女工宿舍里的潘安》(以下称《潘安》)《泰坦尼克号》等,交替使用写实与荒诞派等笔法,以悲剧意识与视角切入当代城乡社会的小人物生存状态,寄寓了对人生困境的哲学思考,小说汲取现代主义文学思想资源与方法论,并吸纳、借鉴陶渊明、“三言两拍”、蒲松龄等为代表的本土文人气质与叙事经验,体现了现实困境焦虑中寻找救赎之道的努力。
对城乡社会遽变中传统恋爱、婚姻、家庭模式演变与危机的探寻与表现一直是余同友小说的侧重点。《潘安》与《泰坦尼克号》一写农民工夫妻分居所致婚姻破裂,一写白领寻找刺激、无病呻吟婚外情的黯然收场。基调一律灰暗,不乏游戏笔墨、戏谑与反讽。余华说:“只有当想象力和洞察力完美结合时,文学中的想象才真正出现,否则就是瞎想、空想和胡思乱想。”⑥《潘安》是对《聊斋志异》狐精模式的拆解与反讽,笔触随意挥洒,想象太不着调,明显缺乏提炼构思与艺术酝酿、转化。短篇《泰坦尼克号》意在探究都市中年男女的情感、家庭危机之源,人物符号化,人物心智儿童化乃至矫情、弱智,深入勘探人性也就无从谈起了。余同友晚近的一系列作品映现的职业性倦怠,混搭的艺术手法,人物与所处情境的荒诞无稽,使得小说艺术风格不伦不类,人物的塑造难说成功,难以直抵人心。不过,余同友还很年轻,《我们村庄好风景》《夏娃是个什么娃》等作早已显露其思想力度与艺术创造潜力,他后续的艺术探索值得我们期待。
与以上大体写实的诸作家不同,陈家桥、何世华、毛立新等人不懈地进行现代主义艺术探索,他们的小说作品揭示世界的荒诞实质、左右人们命运的非理性因素,对人生困境展开形而上的哲理、诗学探寻。
陈家桥的小说《猫扑脸》《铜》《窗帘》等作品关注的是“人在精神空间中的问题,而不是人在物理空间中的问题”⑦,慨叹冥冥中左右人命运的不可知力量。作品虽然也表达对社会实力庸俗风尚的愤懑,但其立意旨归并非现实生活和世俗的政治伦理秩序,而是意在寻究人的存在的困境。何世华的小说作品主要是几个小长篇——《陈大毛偷了一支笔》《黑色阳伞》和《顺民》。《陈大毛偷了一支笔》将人物活动背景设置在文化专制、阶级斗争的文革时代,进入青春期的乡村少年耳濡目染几成社会常态的父辈间围绕权力、物质、性资源展开的追逐、攫取,人对人的奴役,性与暴力的放纵,从而心灵扭曲,群起仿效。人性恶泛滥,人人有罪,皆得报应。《黑色阳伞》叙写少年耿二军成长在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很快醒悟到,作为男人,以恶制恶,才能存在,其后轻而易举取得对阿飞团伙的完胜。这两部作品使人疑惑之处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要挟、控制、施虐与受虐,啸聚称王或甘心为奴,轻巧得似乎易如反掌,显然作品低估了恶势力的凶残本性与能量,社会、人性的复杂、渊深被简单化、浅化了。《顺民》悲悯关注社会底层,返回本真凡俗的生命存在,为善良的芸芸众生寻找苦难的救赎方式,以史诗笔法为普通人李有喜六十九年的一生作传,书写中国二十世纪30年代至二十一世纪初的世事沧桑,与余华的《活着》异曲同工,有较为丰富的社会历史蕴含,风格简洁平实。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来,现代主义小说对人性中非理性因素的勘探与表现一直没有停止过。马鞍山毛立新的创作理念、写作路径显然受到余华等人的影响,但在对人性根底的探寻与追问中又有个人发现与鲜明特色。《马力出手》《福包》两个短篇剥离人物身上特定时代、空间、身份、职业、信仰等社会文化因素,将人物还原到或念兹在兹与别人格斗争雄,或耽溺于赌博、苟合的单一向度、层面,人物因而很大程度上成为动物本性压倒社会性的抽象符号。两篇分别表现人的野蛮与贪婪根性的根深蒂固。前者通过对主角马力密集的主观心理描写结合基本写实的外在格斗描述,叙说了一个弱肉强食、暴力崇拜的人性寓言;后者则以荒诞手法展示人被财色贪欲左右无所遁逃与救赎的悲剧宿命。《马力出手》《福包》是毛立新以变形、荒诞手法兼容传统形式表现人性的可贵尝试,其对人物心理的细腻多层次描摹不乏独到深刻之处,引人入胜,启悟人心。
三、余论
纵观苗秀侠、余同友等人的小说写作历程,不禁有扼腕之慨。他们正值盛年、颇富才情,思想、技艺应不断有所突破、精进才对,遗憾的是,我们的期待并未得到满足。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蓬勃发展的势头何以不得延续?震撼人心的艺术创造为何不能如约而至?文艺家的心灵、情思或许是世间至为敏感、细腻的,对存在的思考、对灵感的捕捉需要充分的心灵独立、自由与宽容。以往政治的禁锢、高压已足以窒息文艺的生机,而在体制埋设之陷阱、名利之诱惑前放弃自我独立、放弃孤独探寻存在意义之历史使命、随波逐流者面临的则是事业的灭顶之灾。
艺术创造难以为继也与个人才情挥洒释放的极限有关。凭语言异秉,艺术天分,情感的炽烈、高密度、爆发力,青年作者或许能潇洒地一鸣惊人。但若是从长计议的话,就另当别论了。逞才使气、快意人生只能奏效一时,若要成果源源不断,攻占小说艺术制高点,则必须走甘于寂寞、沉潜读书、厚积薄发、精神境界不断提升的跋涉长旅。做学者型作家在信息爆炸的今天是有志写作者的必由之路。生活节奏愈益快速,精神产品的供给愈益丰富多元,读者智商提高,耐心下降 ,审美口味愈益挑剔、苛刻,文学写作成功愈益不易,文坛的优胜劣汰愈益无情。即便如此,也不必太悲观。在所剩无多的文学忠实拥趸者中,真有鉴赏力的人并不罕见。他们不好糊弄,但其对艺术的拳拳深情又岂能轻易消亡?轻薄为文者固博一哂,心血凝聚的沉雄精妙之作,人们岂有忽视之理?
本文系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990-2012安徽小说研究”(编号:AHSK-12D280)的成果之一。
赵修广 淮北师范大学
注释:
①陈晓明:《对文学说话:潘军的〈风〉及其他》,当代作家评论,1994年第2期。
②王达敏:《新时期小说论》,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③赵修广:《世纪之交安徽小说名家创作巡礼》,淮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0年第4期。
④吴义勤等:《长篇小说〈农民工〉:讲出了打工者的辛酸》,光明日报,2012-6-12(14)。
⑤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文学评论,1985年第5期。
⑥余华:《飞翔和变形:关于文学作品中的想象(一)》,收获,2007年第5期。
⑦葛红兵:《正午的诗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