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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类学》的私人笔记与摹仿文本

2016-11-25郜晓琴

上海文化(新批评) 2016年1期
关键词:人类学

郜晓琴



关于《人类学》的私人笔记与摹仿文本

郜晓琴

私人笔记:穿行

和一部小说的关系从未如此紧张:发烧时迅速而密集地从中蹚过vs.清醒时调整距离且聚且散,调动自己的记忆多痛苦,然而它拉着你,不得不一同进入。这是一个致密的大盒子,用它的体量和密度进入当代,不让我们回避自己,令人难堪。它就是这么野蛮而真实。

遍大地采得一茎草来

文殊菩萨令善财童子:尽大地取一株草药来。善财童子遍观大地无不是药,就脚边拈一棵草道:只这便是。只这现时代脚边的草便足以让康赫重写这贴心贴肺的《本草纲目》,挖血挖肉从自家肉身挖下去、筋断骨折血肉模糊地重新审视:用同时代的手、眼、唇齿和内脏采下同时代同生共长的我们。

那些梅家湾围垦者们黑黑或者绿绿的池塘或者清亮的汪、那些南方湿润空气下养成的青年、那些北方阔大天气下长出的姑娘,他们产出之后或者固守一隅或者飞奔着逃离并抹去了自己的踪迹、只带着自己物质性的肉身不确切的记忆生出了他们自己。汉时的当归白术附子已不生于唐时的山川地气。他们已是新的物种,在这个时代的《本草纲目》上写下如此一笔:多年生草本植物,生于南方而长于北方或恰恰相反,性不甘平,寒凉大热视服药者体质而定。而最终他们吱吱呀呀成为某一扇木门的枢纽,用什么油浇上去都好,只是不停开启不停离去身虽在此念想却已逃逸。其实他们逃不掉了,全身入药,或煎或晒或丸或散,一草多吃,吃得遍大地水土不服、吃得千年奇经八脉一时纠结或者爆裂、同帝辛尼采同拿这一世过过酒咚。

分类学

江南系/北京系/移民系/海归系/外交系/文艺系/时尚系/考古系/戏剧系/土壕系/中产系/重口系/清新系/方言系/音韵系/动作系/气味系/环保系/公益系/姑婆系/警匪系/冷血系/思想系/政客系/梦游系/美食系/情色系/密宗系/占卜系/殷商系/姬姓系/月相系/节气系

一百三十万字的大数据分析

拓荒者康赫是自觉的,他所捕捞的一切如此稠密:大质量和高像素,忠实于自我的程度恰如苦役犯。这不是小说,是语言范本集成与戏剧教科书,是可资索隐与考古的当代史,或者里面还蕴含了康氏哲学和经学。最重要的是:不是单纯的“立此存照”,毋宁说隐含了对东西方现实与精神脉络在时间线上审慎的梳理与充满自信的狂想,在“此地此人此时代”的节点上,“形式就是政治”,所需做的只是“直接给出生活样本”。此之谓《人类学》。

巨塔

遍地在挖掘、安阳钢厂、西藏寺庙、京剧名角、夜总会、复活的羊毛线、电梯广告、对外中文课、电影、艺术家。啦啦啦大家都在奔一个看不见的繁荣而去。1990年代需要抵御的便利还不够普遍,但野心哗剌剌飘扬在空中,比2015年疯狂得多。那个时代、那个时代,让康赫从早期记忆里挖掘出那么多宝藏,那些人的面相和动作,一经消逝永不再生。那个年代种下了2015年的一切,由每一个奔忙而兴高采烈却内里阴郁的人,以及那些隐藏其中、在“我们”之外的人。那些摇落的季节和早晨才出现的新月挂满了天空,就是这么活着、活着、活着。一个耐心细致带有强迫症却也活泼泼自持的工匠,如同麦弓那位造了整整四排房子的巧手外公,他绝不对自己妥协:自己就是神话。是准则。他随时跳将出来站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影,几个月、两岁、十岁、二十五岁、直至意外地在镜子中发现自己“变老”的21世纪的麦弓或者康赫。他毫不掩藏自己的用意,在稍有柔情的时刻便即坦荡透露。“爱一个人就像死去”,他说。这个麦家的宝贝独子,吃奶吃到三岁的奶痨胚,光着眼睛进入尘世,一切有情,带着一梗新鲜鲜的卵子和一只康复后无比强健的胃,掠夺般克扣自己同时也入侵周遭尘世以及更具野心的四方上下古往今来,冷静地着手建立自己的通天巨塔。

麦弓的抱负

对传统无情的嘲讽与继承程度恰好相当:这个反对老子和孔子却热爱黑暗中植株的拓荒者、诗人、命定劳苦的耕作者和手艺人,有着一副蕴含超强体力的筋骨,善于建造无与伦比的细节幻象,像一个斫轮的巨匠,从言辞、肖像、街头即景、戏剧胚胎开始,祭出手中密密麻麻的图景和毒如刀斧的眼神。

麦弓的精神谱系

哲学是麦弓早期形成的一根瘦而坚硬的骨头。他是尼采的信徒,更早的源流则是《诗学·诗艺》、《会饮》、《荷马史诗》、笛卡尔和康德。在另一端,可能还有《诗经》、司马迁和庄子。他或许也同意卡夫卡的做法:“以尼采式的肯定面对叔本华式的黑暗”。对老子和孔子的态度,他刻薄地表彰他们为“两根智慧的舌头”:“老子+孔子=文王”,而“文王”本身的形象则被不堪地定义为“善于储蓄艺术”的“伪善者”。

有着绍兴血统的麦弓认同另一个绍兴人鲁迅的启示:必须要做的是“消除主体性”。就像“堆积雪罗汉”一般,层层叠叠于新的和旧的之间难以分辨的界限,“在旧文言、新白话和绍兴方言三种语言的边缘自制了一种其边界极为飘忽的语言”,“在麻木蔓延之前,借着新鲜的疼痛及时质问记忆攻击现实”,“我们存在于消失之中”。

麦弓所不屑的辩证法地图

中国模棱两可的世俗辩证法vs.基督教世界的黑暗辩证法。老子东方式的智慧辩证法+刘邦和重耳的表里辩证法→毛升级后的礼仪辩证法。他用“纣王-帝辛”这一形象来对抗“文王-周公”的“周礼”系统,并总结为:“赢的秘密,必须藏在黑暗里。”

麦弓粗暴的地域人类学

“人们”或者说面目模糊的“民”在“我们”之中引发“地域习性”,而“个体”在传统之下如此晦暗微弱。麦弓认定自己就像他的同乡鲁迅一样,在任何“我们”之外。他对地域人类特性的总结与断言有着准确的直觉和鲁迅式“攻击性的判决”。或许每个人在被问到“侬是何里人?”时都会下意识地从肉身中脱离片刻、魂飞魄散,而此时冷眼旁观的麦弓很乐意从梦里钻进你的灵魂里摸骨般捏一把。他站在1990年代对21世纪发出了无情的预言:满大街都会涌满来自黑暗辩证法的人形“蠕虫”。

私人笔记

早慧的独生子麦弓对自我的自觉似乎与生俱来,那种自我期许与自制以及冷酷都似乎找到了妥帖的根源:来自父系剃头家族和母系造屋外公的遗赠,以斯气落落白了了的面孔得以呈现。到北京去的动力从何而来?从梅林湾到梅城到杭州到上海到北京,以及他与参赞公使、《倾向》、《今天》、苏珊·桑塔格的交集,都是在通往和司马迁庄子苏格拉底荷马对话的旅程上吗?而这浅显的野心如此昭然,令人疑虑他从一百三十多万字体量中氤氲冒出的气息是否仅止于此:这一切回望都是最忠实的记录,个人史和家族史、地方志、《北京杂记》,大事件花花落落洒在人物匆匆行走的细节当中,它们的宏大也掩盖不了那些最具体的人、一百多个面孔的生气。时间并未停止,书的末尾也未封闭。康赫从中慢慢抽身而出,还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他在静静地看着它,自己校准,慢慢合辙,变得光润。而读者们也从最初的震惊和晕眩中逐渐醒过来、有胆气正视它真实的面容和腑脏。这些记忆唤起了更多的记忆:笑着跟着语言奔跑的读者们慢慢静下来看看自己。过去还没有过去,每一个时刻都寄居在牙齿的深处等待某一个梦中闪现,在唇齿间活过来的词句们、声音们、语感们,告诉着一种尊严。嗨,“苦不苦?”剧中人问道。“这日子苦不苦?”剧中人反复问道。对这日子的审视。石石硬的词语咕咚一声落入脚边高头的汪里,惊起了一些白头翁和麻雕。

关于阅读指南的腹诽

只翻看目录即是一个世界。每章40-50个小节标题让人联想纷若:“游园腐叹寻梦玩真骇变诘病折寇”之昆曲《牡丹亭》回目,“楔子第一折第二折……”之杂剧样式,以及由北京众多地名组成的第六章:鞑子(达智)桥胡同、西四北三条(报子胡同)、大觉寺、公主坟……然而这一版却无情地剥夺了读者的乐趣,庞杂密集的提示被掩盖起来,宛如将密函轻轻合上,仅留下至简至朴的“第*章”字样,令人愤愤。

私人笔记:假想对话

我:这样阅读是正确的方式吗?

我(一):作为回忆的阅读和作为想象的阅读同时进行真是又甜蜜又痛苦……

我(二):(严厉地)要警惕自己的矫情、不诚实,在阅读的同时自我催眠并观察掘宝的快感是如此故作姿态,打住。

作者:我只是在写下一个洋葱青年的故事,用表皮替代内核,用这一层的灰烬包裹上一层的斑点,用下一层的冰屑包裹这一层的灰烬。

我:“洋葱”这个意象在麦弓的心里并未占据强大的暗示地位,相反,洋葱的构造过于整齐有序,“核”与“无核”、“建造”与“腐烂”的譬喻同样一成不变,远没有“被铁匠一口吞下的小鸟”这般意味深远惊心动魄、令人难以释怀。

作者:铁匠就是我,我在书中已经写得很明了,不需要重新发现。

我:在海洋一般涌过的细节中,“小鸟被吞下”的意象和那些梦一样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滴,它们溅起在高高的浪头之上,暂时脱离了大海,然而又瞬间融入、隐身其中。作者: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有它的位置,你看到的只是你能感受到的。

我:我在拣择,阅读就是用我的血肉之躯重新对你写下的文字进行无情的拣择。这个“无情”是相对于我来说的,因为你写下来,这些文字就不再是你的了,我用我的肉身重新发现了它。

作者:当《人类学》还是《入城记》的时候,我把它当作我血肉相连的儿子,而现在,当命名改变,我也认为它就是《人类学》。

我:我把它当作一种阅读指南,在书中收集那些细致描画或只言片语一闪而逝的人,就像你写下的麦弓收集身体和灵魂。我偏爱那些只出现过一次或者只是影影绰绰显出几个片段的人,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带着自己的全部出现在那里,带着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部在身上、在那几个仰头看天、打伞过马路、弓身骑车、摇摆着进门的动作上。来不及更正、来不及描描画画、来不及擦掉重来。这样,看着他们,我就流泪了。

麦弓与自己的契约

那个信誓旦旦的少年在十岁时把自己的名字用小刀刻在铝制饭盒上:“面对有无之墙,申请一个独立的开始,和未来”,“你不是你看到的一切。”那个梦中离家出走的儿子看到另一个一模一样从未离开过母亲的儿子,母嬷“囡囡囡囡”的叫声拉扯着他,然而他必须“摆脱虫子状态,步入自由之境:听到自己对自己的召唤,与自己签下合同”。母嬷,“我用冷漠和暴躁向你示爱,人世间最骄傲的崇拜”。离开梅林湾的十九岁麦弓似乎为自己建立了一座欲望分水岭,“我们已在旧世界将语言耗尽瞬间来到了新世界那些麻木不仁的声音会让它变得污浊”。既然在梦中找不到自己的鞋子也不能穿上别人的鞋子,那么就“小心你手中的洛阳铲一定要倍加小心从各方位一点点试探你的元点记忆在此打下第一层夯土埋下宝藏”,以便有一天将之重新取出:因为“伏藏者与掘藏者都是那同一个”。

呓语

一个时代云影般投射并蚀刻在人的肉体之上,这就是基因相传的奥秘。

麦弓的肉身游历:“人首先是一种语言动物”

[语音学第一]“啊——元音中的元音,万音之母吐出最初的痛怕悲恨还是别离之苦——逐出众妙之门,只身自寻其道。”[分身术第二]跳在空中元神出窍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奶痨、痉挛的番薯胃、等待头皮和脚底的冰融化、用刀子对付舌苔鸡眼与包皮、阻止不了的欲望和表演。

[命名术第三]以命名方式粗暴置入并陌生化原发时空,万世皆是此刻。

[历史修正术第四]用考古发现重新进入并改写历史(殷墟商周交替、朱令铊中毒事件)。

统计学:人物

他们路人。房东。工人。学生。母亲。儿子。贩卖文物者。夜总会老板。女明星。国安。警察。拾荒者。流浪儿。艺术家。大使。参赞。语言学家。画家。通奸者。酒吧女侍者。医生。写作者。学者。票友。京剧名角。漂流者。环保人士。记者。活佛。藏人。

他们巨人。巴尔扎克。爱默生。戈达尔。安东尼奥尼。爱森斯坦。乔姆斯基。阿赫玛托娃。维特根斯坦。伯恩斯坦。切利·比达克。埃德加·爱伦·坡。波德莱尔。

他们家人。街坊。表兄弟。疯子。酒鬼。初恋情人。隔壁班的女生。亲眷。母嬷。父亲。外婆。侄子。一整条街上的人。一整个镇上的人。一整个世界。

他们梦中人。他们在梦中显露迹象,在梦中预示征兆、暴露伤口、在梦中看到自己的未来和镜像。

天官书

[辰光]“此时已近十点,中秋的皓月高悬东南偏南。”“小半个红月亮现身树梢。六十度角正东方。”“这么一大片火光,一排接一排,从东向西一路延烧,从一小团刺眼的白光烧出一缕缕金,从金里溢出巨大的红色波涛。”

[真实]康赫:“我不会在不该出月亮的时候放一个月亮上去”,“查一下书里出现的月亮的相位变化,就能大致推断出相关章节的日历和时辰”。

[季节时间线]“第一章八月末至九月,初秋至中秋。第二三章九月至十一月底,深秋。第四章,十二月初至一月初,冬。第五章二月,春节。第六章,二月至三月,早春。第七章,三月至四月,晚春。第八章,四月至五月,初夏。第九章五月至六月初,夏断。”[事件时间线]1993-2003。世纪交替。

地理志

那些被时代挟持滚滚而下并优哉游哉活着的人,在广大的小镇里、县城里,得过且过地组成着这个疆域内的大多数。散落在山川河谷边的农民并未真正进入本书。“梅城人”、“北京姑娘”、“上海人”、“德国人”、“瑞典人”、“河南人”、“商人与周人”……这些来处明明白白地冠在每一个出场的人头上,像是他们天生的命运——他们是地域的出产,家庭的根苗,他们还是在遍大地上自生自长的“他们”。巨大的迁徙史刚刚展开。他们并不知道21世纪的另一重迁徙直接指向虚拟世界。在1990年代“入城”而来的他们试图在潮水中洗刷自己,将自己的出身或多或少地忘记、然后再以新的身份衣锦荣归:他们如此固执地挂念着可称为故乡之地、从未忘记。他们带着头衔来到目光下。目光下的命运带着定义和审视。那些在词语习俗和环境里完全浸渍生长的人,他们的细节被解读,他们变成实实在在的图像,然后实体在空气中消失了。藏匿在大事件之下的隐名者们除外。

钩沉与索隐

圆明园艺术家村。苏珊·桑塔格。地下诗刊。刘丽安。廖亦武。贝岭。京不特。马骅。两副眼镜及打人事件。改写法律。朱令。四年之后经济涌动。江泽民。刘瑞旗。房地产。西藏。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身在其中,嗅到最真切细微的气味,却不知整体,被其裹挟,直到若干年后通过陌生的总结看清全貌。

九章。准备+写作共七年。人与物参差而生,数字有虚有实:日夜纺织+爬来爬去小婴儿的一家四姐妹,五块钱=四瓶啤酒,一百二十八页带风光插图软塑料面笔记本,十年里六易其主在美国黑市价值一百万美金的德格印经院稀世经版,四兆内存二百五十兆硬盘视窗3.0系统WPS输入法286电脑,冬天的长度一百一十五斤十二棵大白菜,二十万平方米土地出让金两亿……一个麦弓绝对主体。没有可资匹敌的阴性对应物。

经济学

尚未被大规模互联网+、O2O与移动终端扫荡的古典时期:地域经济阶差清晰、传统广告业如日中天的黄金时代、房地产席卷城市之大势初现端倪。

超链接文本:为普通读者提供的阅读通道

《梅兰芳与杨小楼〈霸王别姬〉舞台轶事》。《由〈渔庄秋霁〉谈倪瓒笔法后的自在世界》。《康赫戏剧三种(含未呈现)》。《圆明园艺术村取缔始末(附:圆明园艺术家名录》。《90年代诗人与诗歌活动索隐》。《当代艺术海内外市场运作指南》。《文化商人实操手册》。《中国广告业黄金时代经典案例选(1993-2003卷)》……

记录本:Les Misérable et les Fleurs du Mal

在每一个世纪即将结束的时候

总要有很多东西被打入过时的行列

我的心凉了,从里到外

——戈麦《岁末十四行》

入城的人们。和在家乡相守的人们。他们将走向上升之路还是坠落之路?从1980年代开始,满地异乡人。此时,“城市”多少恢复了它的原初功能:迁徙和聚集。我也情愿把它当作好几本小说来读,独立成章亦津津有味皮道煞煞好。那些个太过流畅的部分固然对阅读的障碍大大减小,却也让我满心怅然:是由于那些地方不够幽暗?散发着亮闪闪的背景光,刺痛了看书人的眼。同性恋美少年、北京某日报女记者、时尚杂志摄影师……他们的存在也许源于《人类学》坐标上某一个不可或缺的点,但他们的出现依然不那么真切,是因为我们的头脑已被大众传媒和移动终端输出的无数形象所左右?我们摆脱不了那些华丽阴影,自动为之寻找到合适的关键帧:我们被暴露度太高的东西驯化了。

我被读下去的惯性和远离它的恐慌同时拉扯着:我认出它来了,自己假装遗忘的家乡、来处和充满少年意气孟浪荒唐的90年代

我爱深深切入个人内部的部分,那些残酷的自省与自我观察、那些痛切的细节;我更爱那些“记录本”上赤裸裸的勾画和描摹,多么尖锐真实。我尤爱第五章,一遍遍读着,艰涩的滋味化成温情,忘记了其中悲惨世界般荒诞痛楚可笑的世像。让我久不看当代作品而重新捧起《人类学》的动力,也许首先是因为它的体量,只这体量就让我漠然的眼光为之聚拢;随后又令我望而生畏,不忍打开,而让厚厚的书变成了猫们的荣耀岩。我被读下去的惯性和远离它的恐慌同时拉扯着:我认出它来了,自己假装遗忘的家乡、来处和充满少年意气孟浪荒唐的1990年代。“假装忘记”在阅读过程中变得不再可能,它从任何角度提醒你、唤醒你,只有无尽的细节让你重新学习、重新发现曾经熟悉却已消逝的一切:被1990年代出生的人兴高采烈称为vintage的“古董”。而我这从中穿行过来的人,一路上左支右绌两脚粘泥从边缘、从可怕的不自知中走来,回望过去难以自持。

康赫这个“从不写诗的诗人”,考据癖、强迫症般的书写方式让字词之间密集又密集,压干了所有可能的词语的空隙,又毫不吝啬地在声音、戏剧、影像的版图上将之等比例复刻,毫不妥协。这是怎样一种逼死自己的写作方式,以野心、长年准备与自制作为保证,像那个铁匠吸干小鸟一样,把自己的内部榨干了。但我毫不怀疑康赫将发生重大的、来自内部的转折,一段时日终于像一场要命的疾病一样过去。七年。一个咒语。一个针对自己内部的咒语。在他强大神经以及惊人体力的支撑下,以一场令人瞠目的教堂落成典礼方式结束。这个过程足以把多少人拖垮,而他尚未写出他的全部。

私人笔记:喵系读物

我躺在沙发上,猫们环绕着我。确切地说,是白猫躺在我胸口,黑猫把尾巴团过来,用他的脊背靠着我左侧的肋骨躺下。黑尾巴奶牛猫黑崽子在沙发背上蹲着,歪着头看着我。管家猫小黄喵摇着尾巴在地下走来走去,头仰得高高的,冲着我叫。我拿起厚厚的硬皮《人类学》,太沉了,于是先拿一个长条形浅草绿间金色麂皮沙发靠垫放在胸口,再把书竖起来放在上面,顺势打开。第五章,密集的梅林湾语话描摹小镇世界,太适合中暑的无力感和额头的热度,用阅读来抵御难耐的喉咙干涩和骨节酸痛,用书中的痛楚来拉扯现实的晕眩。“哦母嬷来哒母嬷来哒囡囡母嬷来哒囡囡囡囡”。“我穿着新换的团团裤,扶着后门头小婆婆家门口的廊柱,无力应对他们的羞辱。”“侬千万弗可作我一样,头一头一弗可再去做烂脚农民。”母嬷说。外公,“那个严厉节俭出了名的泥瓦匠”,“手里捏得一泡污往梅林湾方向赶路”,只为了“将一泡污扔进自家的茅坑里”,“卵毛要搓绳,卵油好点灯”。街上“呆婆举着一壶热茶往老金川鼻子里灌。老金川面孔白了,双手扶膝,坐在堂前的宽板凳上,一口一口喘着气”。疯子蒋阿毛“背着一副床架在细雨中笑着跑过街道”。黑猫靠着我带来微微的热量,睡得呼噜呼噜,其间的酣畅和书中反复出现的死亡相互印证,让我的泪水悄无声息从眼角滑下,惊醒了白猫,用她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头向前伸了一下并且弓背站起身来,关切地发出“喵”的一声询问。

呓语

审视刚刚过去的一切多么痛苦:是痛感、即时的痛感,只是肉身来不及思考。每一章都像是一次复活。每一章结束的时候不由得担心作者已精力耗尽,然而下一章的开始他又神气活现元气充盈。

语言样式

中英法德俄瑞典语蒙古语希腊语喵语汪语。方言实录。打油。赋/比/兴/记/忆。咏叹。独白。谣言。传说。段子。秽语。考察报告。诗歌。笔记。文艺批评。食谱。问答体式歌谣。本报讯。戏剧台本。电影分镜头。记事本。麦弓解梦。民间传说。话本。广告语。推销话术。影视同期声。生意经。轱辘话。吆喝。政论。道听途说。街谈巷议。经典摹仿。歪果仁的洋泾浜中文。咒语。黑话。通俗小说。肥皂剧。推理。卷宗。八卦。志怪。衣物账。名物志。

摹仿练习

1

如此这般一口气描摹下来怕什么你自己会在其中找到喘息的当口这当口有无有无都无有何兮用处就是一沓刮子倒下咚看看侬有啥反应有么有么暱有就算数哉

每一章都像是一次复活

2

对啊,就是这么说。这样写当然也可以,但是需要脑补啊,当然你说得对,脑补是现在流行的词,我被它侵入了,来不及反应就开始挂在嘴边。你不是?我说你肯定是。面对语言的加速流动与消逝我们能做些什么?只有那些异乡人、那些离开的人,才能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一些化石,但它们不再是活的语言了,不能与时俱进……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话讲完,语言的入侵分主动和被动的,被动的更可怕,不,你说得对,主动的也许危害更大……

歌谣与俗话

音节好听煞的“咚”像个隔几下就敲响的小鼓,脆生生,平添了些意气。俗语字字见肉,杀得了人。《在北京姑娘床上》对话里隐藏的小歌谣元素,音节铿铿然腔调袅袅然像绍兴唐时流行的参军戏,你来一棒我笑一下便化解得雪释冰消。那些个稠密的世界哟!那些个话语和人和他们活着的一世共同存在着。是什么样粘腻的南方雪花带到那几个梅城人身上来,到北京、到何里都在他们脑子里转悠,直到哪天用干爽爽颗粒状的北方雪粒子将他们拍打得不再用梅城话思考为止。

方言

大量元音与单纯的语气词。每一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方言背景带来一整个世界某个时代截面并与他人短兵相接,尤其是在流徙频繁的城市:“北京犹如沙地,是流浪汉们的故乡。”方言的如实记录像一种刻意取出的真实,它在唇齿间的快感大过剧情需要。它貌似啰里吧嗦恰像一部戏剧:细枝末节纤毫毕现。“侬个斩头鬼,外婆远远地冲我骂。只有她还在用这么老派的词。她说落末,我说从前,母嬷说老底子。”“高——庄里嗒柿子来——,涩了化儿——”

回忆与渗入

对于回忆的回忆,是否有现时生活的渗入?外在世界穿透时间来干扰:外界的语言静悄悄地在黑暗中行动,或者笑嘻嘻地在晴朗的天空下结伴而来,在你一不小心看着窗外的时刻就溜进来、彻彻底底地在脑子里篡改。某一个词……微小的空气(已不同于往日的空气)、午后阳光倾泻的角度(折射率已经不同)、情绪的细小波动(被身体所限、在头脑失效的范围)、以及每一次取出时不自觉的改写(一遍遍取出令原有的温度失真),以及幻觉、评判与妄想混淆真实——写下来,就意味着掏心掏肺地虚构:就意味着写下另一种看不见的真实。

诗歌

“叮咚。最后几个枣子

从下午跌进黄昏”

然而康赫不能舍弃的是中间的“从屋瓦上滚下去”。

记录仪

行乐图、自画像、版画、写真、春宫、照相术、针孔拍摄、手持、容像、铁线描、图绘凌烟阁、画影图形捉拿人犯、拼图游戏。

戏剧教科书

剧场行为学、声音练习、关于断句的学问、伯恩斯坦式的语音学解析与应用、节奏训练、空间关系探索、接触即兴、形体造型、局部肢体、意识密码、观察与模仿练习、情绪练习、情感表达模式、多语种呈现、角色特征创造、天性解放、信任练习。

声音练习

所有的m-a,m-o,a-u……所有没有词的语言没有语言的声音形式都被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它们如此生动猛烈,它们比那些词还要放大几倍,需要细心取出来放在耳边听着。它们带着你看不见的表情在内脏里翻翻滚滚、然后从喉头、唇齿、舌尖、小巴屌上带着强大的原生节奏呼啸而出,呀~~这些个瞬间,我们明白了多少真相,比一大篇明明白白的言辞更能从泥丸宫直降而下让我们震颤莫名惊慌失措呆立当地或落荒而逃。这些声音呀,这些个比丝竹更直接更高明的“肉”呀,横冲直撞把说者和听者都冲击得稀烂。

秽语应用术

作为一种语气词、词句分割线、情绪快捷键、亲密关系脚注、催情药、地域分界线、断代游标卡尺、艺术家标签纸、谩骂利器、醒脑良药,酌情使用。

节奏训练

嗞喳嗞嗞喳嗞喳嗞嗞喳的个的个的的个噌嚓噌嚓噌噌嚓吭吭吭吭哦兮哦兮嗯嗯好吤好吤呃哼呃哼呃哼咕吱咕吱刷刷刷刷。嘎,嘎。嘞嘞嘞。呃——呜——呃呜饿噢。噢——嚯嚯。啊,嗯嗯嗯,唔唔。嗞啦嗞啦。啪,啪,啪,啪。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啊啊啊啊啊啊。嘟—嘟嘟嘟——空咚咚,空咚咚。嘀嘀。乒呤嘭啷。嗨嗨嗨。啵。噼。Didididah~

肢体训练

所有的动作都被拆解,没有笼统地说:“我打了你……”而是将之拆解为一连串准确的分解动作,完全可以照之原原本本地做出来——犹如精确的演出本,记录下了每一个关键动作。没有让动作淹没在总结性的陈述之下,而是将之还原为最初的上下左右轨迹和力度:动作先做出来,你才能看到里面的含义。这个多么妙,让人每读一次都有一种重新将一幅图画拼好和将一个音按照字头字腹字尾重新发出的微妙乐趣。

呓语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不堪。世纪末,每一种腐烂都借着前进的藉口。1990年代孕育了最尴尬不堪回首的弃绝与转变,那是一个肇始的时刻,倒也磊落自在。哗啦啦大家拥抱商业了,现在我们用资本和资本用我们变成了同一个概念:2015年温情脉脉,相敬如宾,大家把臂同游一路挥手而来,大势已去的媒体和民间记录狂们用百倍的热情将之固化为一条过期作废的朋友圈。

补充材料:关于时代的疑问

Q1.“西方已经完成的现代化过程,现在东方是否必须重来一遍?”

Q2.“我们美国”vs.“我们中国”

Q3.“危险的现代化疾病的出路在哪里?”

Q4.“传统是什么?”

A1.“欲望与肉身的大迁徙:最严酷的季节已经结束,那些梦想的果核已埋入下一代的肉身,正借着古老的欲望法则在发出新芽。”

A2.引用:“噢,这些希腊人,他们懂得活着的艺术!因此有必要勇敢地在表面、在褶皱处、在表层停下来,崇拜表象,相信形体、音调、话语以及整个表象的国度!希腊人很浅,这一浅来自于深。”

A3.“没有出路。”

A4.麦弓的自白:“清醒、热忱、毅力、自制、虚无,一贯如此。我看到的就是他们看到过的,我要传递的就是他们传递于我的。”

青年们

1990年代,震荡刚刚过去,新的更为普遍性的震荡即将从每个人身上生发并且涟漪般散发开去。在这尚能沾染1980年代气息的年代,幸福而盲目的青年们还能梦想以诗歌得救,潦倒困苦都是诗歌华美的溃烂外衣、千鹑百结,还可能让自己背弃温暖安全的鞋子、而去赤足而行。他们尚不能放弃手中的峨冠和枯叶,但无法剔除自身魂不附体的那部分。那些尖利粗粝的东西。那些假装的热情和真实的热情。那些才华与无价值的才华。他们看似不合理地闯入逃离坚守沉潜或者转身放弃,然而他们最后好好地将线索归于一处:他们是另一块自造的陆地。梅城考古青年陆翼锋窦店恶少电影导演庞大海吉诃德&陆震桑丘传媒学院青年教师画家郁利流浪画家话本阿同杂志编辑诗人子鱼以及宋远方武贺老六……他们与在北京的使馆官员/文化老外们严肃谈论仿佛那是他们的作品之外另一个最直接的战场:说过即是宣言。刚刚逝去的日子尚且浑沌一片。但他们正在写下历史。以及未来。一种清冷而令人兴奋的天真和安全感,嗨,那真是一种没有后顾之忧的时日。但他们也慢慢看到另一些日子在同时展开:轰轰烈烈凭一己之力转动市场的上海羊毛线商人李旗、混迹京藏两地的文化商人跛脚崔老大、留法归来时尚摄影师陈准,以及市井肮脏的大杂院角落、流淌尿水无法下脚的公厕、庞大海不忍看到的全无尊严的非人间般生活图景、砍掉自己一只手指混迹街头的流浪少年金志刚……那些不知怎么活着只是活着的人。许多人必得受苦:朝着泥浆伸出啜饮的嘴。记录下来是一种区别于身在其中的苦。青年们被时代的地气和升腾的欲望搅扰得心神不宁,而姑娘们是越过时代的。

姑娘们

姑娘们所有的行为之下有着深刻而直接的逻辑,这逻辑却绕过饶舌的描摹,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痛感,甚至也放弃了姑娘们身上“药片和肥皂”的特性。将少年美好记忆留存于梅家湾的麦弓来到异乡姑娘面前只展现自认“无情无义”的冷血。干巴巴直通通的叙述让人不知如何放置自己的想象,只好将注意力放回人物自身。人物在回忆以及基于回忆的判断和定义中才有了进一步的披露,对彼时的情感或者发生的一切提供因果,以表象还原表象。

食物与男女散发着烘烘的热气与推动力。但是男女都那么清冷,那么无奈。荒唐而单纯,甚至什么也不为。一个短暂的念想,将貌似冷酷而天真的麦弓也骗过:她们一时间的全部不是真正的全部,她们向前走着、笑着,不管自己曾经的破碎。破碎不是倾倒的玻璃渣子,破碎是柔软的花开的缝隙、随即悄无痕迹地消弭、带着浅浅的伤痕、绝尘千里。那些在尘世间贡献肉身的姑娘们、少妇、娘娘、大妈、阿婆、老奶奶,“你看到的不是她们真实拥有的”,就像你“写下的不是看到的”。康赫用力地描了一个个笔触清晰的炭条身形在粗粝且细节丰富的背景上,那背景好看极了,飘忽来去的记忆之苇摇曳生姿,枣子带着甜香簌簌落下。

姑娘们亦仅因为与青年们的关系而出现。和麦弓有关的姑娘们&和麦弓的朋友们有关的姑娘们。被客体化还是被强行理解?姑娘们都没有犹疑,她们的坦然令我吃惊。谁让我们以肉体感知肉体?麦弓记录下了她们不自知的一切,却无法记录她们所知之物。她们关心什么,麦弓还不知晓:她们的“真相”藏在“隐”里。她们感受非凡,带着残暴的美制造目光,同时被目光扰动。可能性展开同时坍缩。目光带着强大的能量推动她们热烈表演,每一次表演又都是多么令人兴高采烈的重生。还有没有新的“童贞新娘”在火边相遇?重新坐在光束上,像一个女巫一样回家?这令人惊讶的重生之能,让姑娘们奋不顾身前行,或许只是因为一个毫不明确的闪念:令人惊讶的非理性经济人行为,在毫微之间的触发如此轻易而重大。

信史与八卦

在蛛丝马迹中,康赫放入了许多可得探究的宝物:公共领域中传播的小道消息或被禁止知晓的内部八卦。当它们以隐形形式植入并故意偶露一角时,阅读者与作者在此获得了一种隐秘的快感:啊,这个我知道。然后从嘴角或者眼角微微一笑。有些人和事带着情感的温度不动声色,有些公众事件带着挑衅的姿态从现时追溯,有些明目张胆放入的大人物却基于一种“钻入他们脑筋”的自负。再加上名物志、社会各阶层经济状况调研报告、民营企业与宗教经济考、方言变迁与外来语入侵史、1990年代艺术家生活轨迹图及恋爱行状录,足以构成一部由《史记》结构垫底的信史。

介质穿透与相变研究报告

[定义]穿透两种不同介质之间的边界,一切均发生变化:从密度、重力、阻力、摩擦力、氧气浓度到身体中的水分、湿度、皮肤呼吸方式与心率。

[目的]从此介质到彼介质,这种孤注一掷的纵身跃入本身就带来不可知的一切。尝试把它变成可知。

[方法]通过层层回溯、反对、梦境、揶揄、表演以及同其他躯体之间的交换,麦弓在此试图精确掌握自身以及介质环境,却也乐于在似是而非的介质之间奔波:“无情无义”的自我判定下对应着对“情义”的深切珍视,对审视对象的刻薄批判下对应着对批判物的亲切。你身处其中,你在介质中。[结论]另一种意义在于自身的“相变”:由于某种能量的适时或必然加入,生活变成语言、语言变成肉体、肉体变成人群、人群重新变为生活。它们都是等同的。不仅只对于个人,而是所有这些浸渍在同一种介质中的人和物和语言,在此时此境,一切混融了。一个越来越大的封闭体系。

康赫现身:自画像与鲜见的轻叹

“它是气象……发生在我身体里的风和云构造的一个自然结果”,“我们见他神思恍惚,因他刚刚漫游回来,耗尽体力”,“那流淌的真实,伴随着喃喃人声,造成困倦,一种催眠术”。

私人笔记:梦话

写下来的是真实吗过去的是真实吗梦境是真实吗回忆是真实吗已不重要。世界为了观察的眼而绽开。仅以他自己的方式,并且为这目光所移动,就是如此。少年气的横冲直撞依然在,而麦弓却冷静而克制。这两者拉扯着他、在《人类学》完稿的时候突然消失——我毫无由来地确信他的凌空转变,犹如最后骑着自行车冲上道路的姿态:“身体稍稍后仰,提起前轮,越过门槛前的水泥疙瘩,立刻俯下身去,让脑袋顺利掠过门楣,腾起屁股,双脚踏紧脚蹬用力一蹬,将后轮提过门槛”,顺坡而下飞奔而去,从麦弓变成了另一个尚不可准确描摹的康赫。

你在替我们书写。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村庄。镇子上的人。同一个城市擦肩而过气息交错的人

呓语

你在替我们书写。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村庄。镇子上的人。同一个城市擦肩而过气息交错的人。在巨大的鼎镬中共同构成交织的语言和文字的人。我们尚能记起那些不同、那些生活的碎片,在越来越相同的世界的表象和表达下。我们残存着那些种子,那些来自更早的祖先处的些微不同,我们坦然视之,尚未被此不同挤压得心神不宁。那些最让人心旌摇动的迷人的景色尚在。那些个带来无限细节的人们在老去、手中的物在消失、速朽、被替换。我们心情复杂,面对世界责任重大。因为我们就在其中,在链条上,是珍贵而珍贵的遗存。

编辑/张定浩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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