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嘴鸦
2016-11-25华盛顿欧文刘荣跃
[美]华盛顿·欧文 著 / 刘荣跃 译
白嘴鸦
[美]华盛顿·欧文 著 / 刘荣跃 译
作者作品简介:
华盛顿‐欧文(1783-1859),美国文学之父,一生曾三度赴欧,在英、法、德、西等国度过十七年。在这期间,他访问名胜古迹,了解风土人情,收集民间传说,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从1819年起,他陆续发表了许多散文、随笔和故事。1820年汇集成《见闻札记》在英国出版,引起轰动,流传甚广,使他成为第一个获得国际声誉的美国作家。国内对这位大家的译介大多集中在《见闻札记》上。但除本书外欧文还写了不少著作,其中包含了许多优秀的散文随笔。选译自《布雷斯布里奇庄园》的《白嘴鸦》即是这样一篇作品。文章以特有的视角,让读者看到白嘴鸦这种动物的种种习性,给人以难得的情趣。
但是白嘴鸦呱呱叫着,鸢在高空翱翔,
它们静静绕着圈儿,大声发出尖叫;
松鸡、喜鹊甚至露出凶兆的老鹰,
向着升起的月亮欢呼,把我给迷住了。
—考珀[ 考珀(1731-1800),英国诗人,写有不少关于自然的诗。]
就在花园周围有一条梯级式步道,其上方有一片高大的橡树和山毛榉,在这些树林中有个年代久远的白嘴鸦群栖地,它是乡绅的乡间领地中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老绅非常珍视他的白嘴鸦,一只也不让人射杀,结果它们便惊人地猛增起来。树顶上有许多白嘴鸦筑的巢。它们还侵占了林荫大道,甚至很久前就在教堂大院的榆树和松树中建立起了殖民地,它像其余遥方的殖民地一样不再效忠母国。
白嘴鸦受到乡绅尊敬,他认为它们有着非常古老体面的贵族血统,颇有贵族的头脑,喜欢乡间大宅,依附于教堂和庄严的地方。它们在高处筑巢,生活于大小教堂附近,以及古堡和庄园那些悠久的树林中间,这便足以表明。乡绅对它们如此表现出的好感,使我更加仔细观察着这些颇受尊敬的鸟儿,因为我不无羞愧地承认,自己一直易于将它们与同宗的乌鸦混淆,两者乍一看有着非常相似的家族外貌。似乎最不公平或最为有害的,莫过于犯下这样一种错误。在有羽毛的生物种类当中,白嘴鸦和乌鸦犹如各民族中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他们由于邻近和相似,彼此最缺少爱意。白嘴鸦仿佛是久已确立的女管家,是思想高尚的上流人士,它们自古以来就拥有自己世袭的住所。至于可怜的乌鸦,它们只是某种四处流浪、掠夺成性和像吉普赛人一类的生物,居无定所地漂泊着。“它们与人人作对,人人也与它们作对。”它们在每一片玉米地里被吊死。西蒙大人向我保证说,一只母白嘴鸦如果忘乎所以,竟然与某只公乌鸦厮混,那么它必然会被剥夺应有的权利,并且,那只公乌鸦确实会遭到母白嘴鸦所有高贵同伴彻底唾弃。
对于这些黑色邻居的兴趣和所操劳的事,乡绅是相当关注的。至于西蒙大人,他甚至自称凭外貌就能认识不少白嘴鸦,而且还给它们取了名字。他指出其中几只,说它们是家族中的元老,将其比作德高望重、衣食无忧的年老公民—那些人头戴三角帽,鞋上饰着银扣。尽管乡绅关爱保护它们,让其成为自己帝国里的居民,但它们似乎并不承认效忠于他,没有任何交往或亲密的表示。它们把空中的住所几乎筑在射程以外。它们虽然与庄园毗邻,但却保持着人类那种极其缄默冷淡、怀疑戒备的特性。
然而,一年中有个季节让所有鸟某种程度上保持在一个水平,从而使得极高处飞翔的鸟也不再那么傲然—这便是筑巢的季节。这种情况出现在早春,此时林木开始发芽,细长的树枝顶端变绿了;此时,隐蔽的林地里的野草莓和其他草本长出色彩淡淡的嫩叶,雏菊和报春花从树篱下面窥探着。这时节长羽毛的动物开始全面骚动起来,它们不断飞来飞去,欢快地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就像发芽的植物界一样,表示着一年里生命正在复苏,充满活力。
这个时候,白嘴鸦忘记了自己习以为常的威严、戒备与高傲。它们不是待在高高的地方,大摇大摆行走于风中的树顶上,像君主般轻蔑地俯视地上卑微的爬行动物,而是乐意一时抛弃绅士的尊严来到地面,像个劳动者表现出不辞辛苦、勤奋努力的样子。现在它们没有了天生的戒备,变得无畏而亲近,处处可看见它们忙着寻找筑巢材料的身影,显得极其卖力。不时有一只忙碌老练、如绅士般的鸟儿从路上穿过,只见它迈出笨拙的步子,显得不安着急,好像患了痛风似的,或者脚趾上长了鸡眼;它不断四处探看,先用一只眼然后用另一只眼瞧着遇到的每一根草,认真地思考。最后它发现一根大枝条,足可以用作空中阁楼的椽木,这时它便急切地把枝条抓住,赶紧带着飞到树顶上去了。显然,它担心你会同它争夺那个无价的战利品呢。
像其他空中阁楼的建筑师一样,这些空中建筑师仿佛对建筑材料颇有想象力,它们最喜欢来自远方的材料。因此,尽管周围的树上有大量干细枝,可它们从没想到加以利用,而是去遥远的地方寻找,然后一只只从天涯海角飞回来,每只嘴上都叼着一根珍贵的木条。
我必须提到下面的情况—我不无悲哀地说,此情况与这些出身名门世家的鸟庄重尊贵的特性大相违背—即在筑巢季节它们易于产生剧烈纠纷,会毫无顾忌地相互欺骗、掠夺;由于这种不良行为,有时它们群栖的地方成了大打出手、发生暴乱的场所,极为可怕。通常有一只伙伴留在巢里,以防遭到破坏。我曾见过激烈的争夺,当时某只狡猾的邻居企图窃取被它看上的某根诱人的椽木。对于任何猜疑,我都是不愿意仓促认可的,那会给如此可敬的一类生物的总体特性蒙上污名,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这些盗窃行为会受到它们的上级极力阻止,甚至会受到当权者的严惩。因为我时而看见一整群白嘴鸦向某只白嘴鸦的巢扑去,将它完全摧毁,并把战利品带走,甚至猛击不幸的业主。我推断大概它犯下什么不良的偷盗行为,警官们对它采取了某种非同寻常的惩罚;或者,也许是一群法警到它家里去执行判决了。
在筑巢季节期间,它们的另一个行动也让我觉得有趣。管家已让一大群羊在房子附近的草地上吃草,这使乡绅有几分生气,他认为这让草地的尊严遭到了新的损害,因为它本来只应该提供给鹿享用的。不管怎样,离客厅窗户不远处有一座青山,母羊和羔羊习惯傍晚聚集在那里,以便享受落日的阳光。在这些精明的鸟儿筑巢时节,一旦羊群聚集在此,就有一只庄严的老白嘴鸦—西蒙大人让我确信它就是这个群落中的行政首脑—飞落到一只母羊的头上,母羊似乎意识到它屈尊俯就的举动,于是停止吃草,一动不动地站着,对头上威严的白嘴鸦表示尊敬。然后其余的白嘴鸦模仿自己的首脑,盘旋着飞下来,直到每只母羊的背上都有两三只白嘴鸦呱呱地叫着,拍打翅膀,彼此打斗。它们是否会让羊们捐献一点羊毛用于筑巢,以便对羊的谦恭顺从给予报答,我不能确定,不过我推测它们会按照保护国通常的习惯办事的。
5月的下半月是白嘴鸦面临大灾难的时候,此时幼小的白嘴鸦刚刚能够走出巢,摇摇晃晃站在附近的树枝上保持平衡。现在是“射猎白嘴鸦”的时节,无辜的鸟儿们遭到可怕的屠杀。当然,乡绅在自己的领地上禁止一切这类侵害行为。不过我听说,那座老教堂周围的白嘴鸦群居地发生了可悲的浩劫,全村的人“满怀骑士精神”对这个忠诚的共和体发起攻击。每个无所事事的人—他很幸运有一支老式长枪或大口径短枪,以及斯林斯比学校教的所有剑术—此时都会上阵。小个子牧师从面向教堂院的书斋窗口用愤怒的语气进行干涉或责备,但是没用。从早到晚砰砰的枪声响个不停。那些人绝不是什么神枪手,经常打不准。不过时而也会从一大群包围的乡巴佬中发出高呼,表明某只不幸的白嘴鸦被打下来,它像一块压偏的苹果布丁重重落到了地上。
至于其他的麻烦和灾难,白嘴鸦也并非完全摆脱了。一个颇有贵族特性、思想高尚的群体—它自夸有着极其古老的血统和世代相传的尊严—自然认为有时会遇到礼节问题,随即便是决斗。事实上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单个的白嘴鸦之间会发生激烈争斗,它们在树顶上进行可悲的混战,我不止一次看见两只勇猛的英雄正式展开决斗。它们的战场通常在空中。它们还以最科学、高雅的方式彼此对抗,相互一圈圈地转动身子,并且飞得越来越高,以便占据有利地势,最后没等到决定胜败它们有时已消失在云块里。
白嘴鸦偶尔还会与一只侵犯的鹰展开凶猛搏斗,由一群“地方武装团队”将对方赶出领地。它们也极其顽强地固守着属于自己的地方,不允许任何其他的鸟在树林里或者附近栖息。有一只非常年老可敬的单身猫头鹰,它长期栖息在树林一角,但是白嘴鸦们把它彻底驱逐了。它厌恶这个世界,退避到邻近的一片树林,在那里过着隐士般的生活,每天晚上发出自己受到虐待的抱怨声。
这只不幸的如绅士般的鸟一次次地叫着,通常在寂静的夜晚可以听见,此刻白嘴鸦们都休息了。我常怀着不可思议的满足,在月夜里倾听它的声音。这只胡须灰白、愤世嫉俗的鸟儿当然颇受乡绅尊重。不过仆人们对它却有着一些迷信观念,而要让乳牛场的女工天黑后冒险走近它栖息的林子,也并不容易。
除了白嘴鸦这些私下的争斗外,它们还易于遭受别的不幸,这常给它们当中最可敬的家庭带来悲哀。它们具有美好古老的封建时代真正的男爵精神,不时从城堡里出去突袭,让附近的平民百姓进贡。在这些具有骑士精神的出征当中,某个倔强的农夫偶尔会用生锈的火炮朝它们射击。也是偶尔的时候,它们静静地飞过园林边界,不小心进入斯林斯比学校某个旷课的弓箭手的射程范围,被顽童某支倒霉的箭一下射中。在此情况下,受伤的冒险家伙有时仅有足够的力气飞回家,它要在栖息的地方死去,会把“整个身子”吊在一根大树枝上,就像吊在绞刑架上的盗贼一样—这是给朋友们一个可怕警告,那模样让乡绅大为同情。
但是,虽然会遇到这一切不幸的事,白嘴鸦们总体而言生活是开心快乐的。当幼崽得到抚养,可以完全投身于天然元素即空中时,老白嘴鸦似乎没什么担心的了,它们重新有了贵族般的尊严与悠闲。我羡慕它们似乎获得的那种享受:它们身处缥缈的高处,在周围高高的树荫里喜闹狂欢;时而它们盘旋到更高地方,时而一部分飞落到最顶端的树枝上,在那儿伸开翅膀保持平衡,在微风中大摇大摆地走动。时而它们似乎优雅地飞向教堂,围着尖塔一圈圈地盘旋,以此自误自乐。在别的时候家里只留下一支守军,以便保卫林中的堡垒,其余的白嘴鸦则漫游出去,享受晴朗的天气。大约日落时分守军会通知它们返回,其叫声隐隐从遥远地方传回去,然后它们像一团乌云出现在远处,接着越来越近,直到全部翱翔着飞了回去。之后它们在庄园和花园上空绕几个大圈,盘旋着飞得越来越近,最后渐渐飞落下去,发出响亮的叫声,仿佛它们正讲述着一天的冒险经历呢。
我喜欢在这样的时刻漫步于昏暗的树林,倾听高高地栖息在我上空的群落发出各种声音。随着夜色越来越浓,它们的谈话也平息下去,它们也好像渐渐入睡了但不时传来抱怨一般的声音,似乎某只白嘴鸦在争夺一只枕头,或者再多拉去一点毯子。等到它们完全安静时已是深夜,这时那个做隐士的老邻居,即猫头鹰,开始从树林里那间单身屋里发出孤独的叫声。
刘荣跃,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四川省翻译文学学会理事,四川省译协智库专家。以“翻译经典杰作,译介研究欧文,写作散文随笔”为宗旨。现已翻译出版个人译著二十九部约六百万字,主编三十多部(套)约七百万字。在对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的译介方面取得较多成果,有所突破。数次再版的代表译著有:《见闻札记》《无名的裘德》《野性的呼唤》《鲁滨逊漂流记》和《格列佛游记》。《无名的裘德》获四川省最高文学奖第五屇“四川文学奖”。获四川省最高翻译奖第二届“天府翻译精英”奖。另创作、发表散文随笔若干。
【图像手记】
译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