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子小说论
2016-11-25竺建新
竺建新
方格子小说论
竺建新
一
在新世纪小说的底层叙事中,大多数作家关注的是如何呈现底层人群的逼仄处境,少了一种道德意识上的精神追问,而青年作家方格子的小说恰恰以悲悯之心,赋予底层女性的精神追问和自我救赎行为。方格子的机敏在于,她以精神之痛书写底层女性的苦难,以丝丝入扣的方式探讨人性的深层本能,揭示她们那些无奈的生活镜像。她倾力写出了底层女性对生存意义的叩问,写出了她们的纠结和抗争,这是作家对底层女性人性的尊重,透视了作品温暖的力量。
方格子的小说一直关注女性人物,尤其是游走于城市与乡村的底层女性,如《锦衣玉食的生活》中的艾芸、《第三种声音》中的肖凤鸣、《桑小娜的城市生活》中的桑小娜和程青、《冥冥花正开》中的李桑烟、《秋风近》中的丁莉莉和黎小朵等。作家将这群女性置于俗世之中,书写各种辛酸、沉重和无奈,展示各种复杂而吊诡的人性,抒发这些女性在现实和理想碰撞中的孤寂、脆弱、不安全感、以及各种纠结和挣扎。
《锦衣玉食的生活》中的艾芸在现实生活中是失婚又失业的“双失”人员,作品的重点没有停留在艾芸的生存之苦上,而是细致地呈现她的深层心理,写她内心的孤独、悲伤、无奈等情绪流动。虽然艾芸遭受命运的戏弄,但仍不屑于过“搓麻将”的庸常生活:“做人要是日日窝在一堆打麻将,还不如种在西堤路上的马褂木,马褂木好歹还能派上用场,人没有意志就是废物了。”她有强烈的寻找理想的意志,这种意志引出了后面的故事——某个偶然的机会,艾芸从一张废纸上知道了三世轮回的思想,遂把人生希冀寄托在来世上,希望穿着鲜亮去另一个世界,渴望来世可以过上鲜亮的生活。小说写艾芸精心设计寿衣样式,并举债去做镶有珍珠的织锦缎寿衣,准备过程极为认真,小说花了相当文字去描写,足见艾芸心之诚。艾芸对彼岸世界的真诚渴望,恰恰凸显了她的大苦痛和对现实世界的绝望。当然,艾芸执意于来世的幸福,也显示了她精神的虚无和荒谬。小说结尾的一场车祸,将艾芸寄托来世的梦也无情地碾碎了,这从事实上否定了艾芸的救赎方式,更增添了作品的悲剧意蕴。因此,《锦衣玉食的生活》通过对艾芸精神世界的呈现,提升了作品的深度:其一,以“寓言”式的书写呈现小人物的苦难和对俗世苦难的反抗;其二,对艾芸精神世界的反思。
《秋风近》中的黎小朵也是一个进行自我救赎的底层女性,她先后失去孩子,失去丈夫,失去好友,但在病相的生存环境中,她没有沉沦。除了黎小朵,小说设置了另一底层女性丁莉莉,丁莉莉的迷茫、焦虑和失范行为更反衬了黎小朵的善良、正直和道德自律。小说在展示苦难之际,不乏温暖的精神力量的呈现,其中描写黎小朵给丁莉莉的婆婆和自己的公公擦洗身子的细节更是让人感动,昭显了乡村依然有纯真的道德。当丁莉莉沉迷于欲望的时候,黎小朵却选择克制,甚至用自虐的方式压抑自己的欲望。小说最后描写黎小朵“后来跟蔷薇居士一起读佛经,慢慢地就会背诵心经,金刚经,大悲咒,还会唱。”这是对俗世生活的隔离和拒绝。黎小朵逃禅行为的书写虽然略显突兀,但很好呈现了在物欲时代下一个卑微的小人物依然坚守精神的执着,这如同黑色的夜中一抹亮色,给人温暖。
方格子在其为数不多的城市异乡人小说中,也十分关注底层女性的精神世界。法国哲学家和社会活动家西蒙娜·薇依认为,乡下人进城,他们的根“已被现代世界粗暴地拔根了。”①这种“失根”现象使得城市异乡人在城市人这个“参照群体”面前出现“失语”与“尴尬”,使他们产生痛苦、自卑、迷茫,甚至产生道德沉沦和失范行为。《桑小娜的城市生活》中的桑小娜是一个城市异乡人,她误把另一个城市异乡人程青当做城市人,甚至把她当做“假想敌”,暗暗和她较劲,桑小娜心情的“舒畅”和“烦躁”都围绕着程青转,这种较劲实际上是城乡二元对立的体现。西美尔认为“异乡人”是精神流浪者。“乡愚”意识使城市人以居高临下的目光“凝视”异乡人,乡下人的落后、愚昧被放大式地呈现。小说中桑小娜被城市人冯姨漠视,这深刻地揭示了桑小娜的被“凝视”之痛。程青努力使自己融入城市,但终究难以得到她想要的幸福生活,或许,程青的“乳房假体”就是她身份的隐喻——看似真实,毕竟是假。“乡下人愿意认同城里人的价值标准,却遭遇阿Q不准姓赵的厄运。”②作品的妙处在于精细地呈现人物的心绪,手剥洋葱般地层层揭示城市异乡人的精神之苦。
方格子的底层女性小说取材于日常生活,着意于日常生活的描写,但她并非无节制地再现底层女性的苦难生活, 而是凝聚着她对底层女性生存意义的思考。米兰·昆德拉认为:“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③在物化的时代,人的生存荒谬感充盈大地,一个优秀的作家不可能无视这一点。方格子正是用日常生活叙事的方式,叩问底层女性的生存意义。《第三种声音》中的肖凤鸣也是一位城市异乡人,为了成为城市人,她和城市的底层人物赵勤富结了婚。她却感受到了生活的空虚、绝望。小说多处写她在赵勤富面前的隐忍,写她的自哀自怨,写她“失根”情绪,作品也借“第三空间”这个声讯平台展示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生存苦相和精神危机,表达了方格子对底层生存意义的思考。小说结尾,作品让肖凤鸣与杨光义有了身体接触,这是对各自庸俗生活方式的反叛。托马斯·福斯特在分析卡特作品中的性描写时说:“她几乎从不只是为性而写性”,“卡特试图发现发现一条道路,让女性在一个总体上排斥女性的男权中心世界中争取一个立足点,并以此解放我们所有人,包括男人和女人。”④方格子设置的肖凤鸣与杨光义的性事描写,也“不只是为性而写性”。肖凤鸣的痛苦更多是精神之痛,她不甘心“活着就好”的生存方式,而是反对庸俗生活,努力追问存在的意义。因此,二人的性背叛被作家赋予了独特的含义,是他们进行自我救赎的体现。但“楼道口的灯影”这个隐喻让人看到肖凤鸣的生活中虽有了“一丝亮光”,但亮光“没有温度,冰凉冰凉的”,这暗示了现实的本相,预言了肖凤鸣自我救赎的艰难。
“男人用恶,女人用身体”构成当下不少底层叙事作品的独特风景,不少作家致力于书写底层的暴力和欲望。方格子的作品不仅规避了暴力叙事,而且其欲望书写也含蓄委婉。城市的欲望和生存的困境使得许多城市异乡人中的年轻女性向城市打开了自己的身体,毫无羞耻之心。这诚如鲍德里亚所说“身体和物品构成了一个同质符号网”⑤。但若对进城女子“用身体”的过度书写,而无“巨大的心理挣扎和对抗”书写,则小说文本就会缺少“精神上的说服力”⑥。因此,底层文学更应该烛照这些失身女性的精神世界,精神追问才构成底层叙事的深度表达。对于小说中的失身女子,方格子总以细腻的笔法展示她们的内心世界,写她们的精神之痛。如《上海一夜》中的杨青,她从农村进入上海打工,靠身体吃饭,但她也有自己的精神生活,有自己的幸福追求。方格子以婉美的文字写她返乡之前与上海某高校的一位研究生的一夜情,与其说是身体的交媾,不如说是精神的融合。杨青之所以以在校研究生为自己一夜情的目标,就是为了体验纯粹的爱,追寻梦中的幸福。杨青虽然身份低贱,但方格子依然给了她寻爱的权力。小说中设置杨青希望“从正门走”的细节,是杨青没用放弃做人尊严的呈现。《冥冥花正开》中的李桑烟,也是从农村到城市的失身女子。虽然,因为生活所迫,她出卖身体,但小说多次写她的自责、忏悔,写她的善良,写她的失范之际的纠结,既揭示了城乡对立的矛盾,呈现了物欲时代伦理的崩落现象,又展示了李桑烟的精神抗争,呈现了作家的悲悯情怀,这使得人物形象显得饱满而真实。
二
书写中年女性的婚姻爱情生活,也构成方格子小说创作的重要内容。方格子不相信爱情,她曾经说:“我是个爱情不信任者,我觉得所有的爱情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是一个人内心脆弱或者情感迷乱时忽然出现的对异性的依恋,至于后来的追求和念念不舍,在我的理解里,都是因为不想否定初衷,想追问‘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样的清丽。”⑦因此,她的小说,如《第三种声音》《秋风近》《冥冥花正开》《我在海边等你》《窗台上的风筝》《六姐的春天》《十二楼的灯》《聚散》《像鞋一样的爱情》等,都展示了各种爱情背叛或婚外情问题。
本文重点要探讨的是方格子在底层女性小说中的爱情婚姻危机书写。在她的小说中,底层女性尽管生活艰难,但她们依然对自由、平等、理想化的爱情充满希冀,而她们的丈夫却往往在事业上无所建树,处境卑微,满足于庸常的生活,无精神追求。因此,这些底层女性在现实生活中面对的更多的是失望,方格子的这类小说表现了底层女性在婚姻问题上情感与理智的纠缠和困惑,作家借此拷问人性。
首先是婚外情书写。婚外情的发生往往是因为婚姻中缺少爱情的润滑,缺少精神世界的沟通。柏拉图说:“除了求善,爱绝不会期盼任何事物的另一半或全部。”⑧柏拉图过分强调精神之恋或许有失偏颇,但至少说明精神眷恋在爱情婚姻中的重要性。灵与肉是相互依存的,婚姻应该强调精神的重要性,应该保证彼此人格的独立,否则势必造成其中一方的背叛。《第三种声音》中的肖凤鸣嫁的是一个城市的符号,从赵勤富常挂嘴边的一句“小凤,幸好你嫁了我,不用种田不用担粪。”可以看出她和赵勤富之间缺少基本的尊重,是不平等的婚姻。赵勤富一直以怀疑的眼光审视肖凤鸣,更显示了他们之间缺乏信任。虽然,小说一开头就描写赵勤富粗暴地向肖凤鸣要夫妻生活,但因为只有肉欲欠缺精神之爱,肖凤鸣的身体就像“一架生锈的机器”,夫妻生活毫无激情,这终究导致了肖凤鸣最后的出轨,让人体悟到她灵魂无归的痛苦。小说中的杨光义和文娟的婚姻情感危机亦然,因为二人不属于底层人群,本文不作讨论。
其次是无性婚姻书写。柏拉图强调精神之恋,但无性婚姻同样不正常。美国人类学家默多克认为:“婚姻必须既包含性关系又包含经济关系”⑨,这是婚姻关系建立的前提。《秋风近》中的丁莉莉为了改善经济状况,亲自把才新婚半年的丈夫罗锦添送至国外淘金,但在罗锦添外出一年后,丁莉莉渐渐感受到了“寂寞难耐”的痛苦。小说有一处生动的细节描写:“有一次丁莉莉忽然抱着小朵哭起来,说,小朵,我受不住了。小朵惊讶地看着丁莉莉,丁莉莉抹了一把眼泪,抓起小朵的手放到胸前,说,你看我这里,鼓鼓的,我有很多话——”这个细节描写真实呈现了无性婚姻给丁莉莉造成了极大的身心痛苦,造成了她出轨意识的萌动,她与发型师好上了的传闻就说明了这一点。按照弗洛伊德的学说,人格成长的较高阶段是“生殖器阶段”,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若缺乏正常的性满足,便会产生精神官能症。”⑩无性婚姻导致丁莉莉“力比多”的压抑,人格错位。她诱导小朵洗澡时的互慰,与小朵丈夫的虐恋,都是人格扭曲的结果。小朵丈夫杨志雄去城市打工长期不归,也造成小朵的寂寞与痛苦。小说同样用了一处生动的细节展示小朵之痛苦:“她特地留了指甲,在夜深之际,伸出手来,用尖利的指甲安慰三十二岁的皮肤,三十二岁的身子,三十二岁便荒芜的田野,一整晚一整晚,她越来越沉湎于此。”这种自虐,这种不可思议的细节呈现,是无性婚姻造成她身心之痛的真实写照,也可感受到她对婚姻情感的绝望,感受到她内心的苍凉和无奈。
另外,经济基础的缺失也是造成婚姻情感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冥冥花正开》中的李桑烟之所以出现婚外情,甚至成为城市特殊人群,其症结即在于她丈夫缺少经济基础,只满足于庸俗的生活,让她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李桑烟的背叛更多的是为了改善生活质量。这个人物塑造成功在于作家以精细的笔触描摹李桑烟隐秘的内心世界,呈现了现实生活与理想追求的撕裂之痛。方格子通过底层女性婚姻危机,展现她们各种精神之痛,表达她们的生存境况。
除了展示婚姻情感的困境,方格子也写底层女性对爱情的希冀和追求爱情的执着与坚韧。《做了一个梦》中的擦鞋女黎苏,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地位卑微而放弃对爱的追求,她自尊自立,对知识分子陈先生的爱,大胆、炽热、执着,作品以梦的形式呈现,唯美而悲情。这也是作家的一个梦,以诗化的梦境,给充满物欲和功利的社会增加一抹爱的暖色调。
婚姻与爱情的游离、分裂和希冀,是方格子探索底层女性隐秘心理的一个手段,通过婚姻情感的危机、困境以及企盼的书写,既呈现了底层的伤痛、背叛、伪装、希冀等精神万象,叩问生存意义,也表达了底层女性对真爱的渴求和呼唤;既表达了作家对本能与伦理碰撞的思考,也通过对底层女性人性光泽的探微呈现了作家的悲悯情怀。
三
从叙事策略上看,方格子的底层女性小说有江南柔性文化的印记,带有方格子的个人风格。
梁启超论及南北文学风格时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楚多放诞纤丽之文,自古然矣。自唐以前,于诗于文于赋,皆南北各为家数。长城饮马,河梁携手,北人之气概也;江南草长,洞庭始波,南人之情怀也。散文之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者,北人为优;骈文之镂云刻月善移我情者,南人为优。盖文章根于性灵,其受四周社会之影响特甚焉。”(梁启超《中国地理大势论》)因此,地域文化对作家的审美品性和文学创作影响深刻。譬如,同写“饥饿”描写,北方作家莫言和南方作家余华的写法完全不同,前者“以重击重”,后者“以轻击重”(11)。
同样,长于富阳的方格子在江南诗性文化的长期浸染下,其叙事策略就颇有江南气,充盈着“精细”、“轻灵”和“诗化”的审美因子。
卡尔维诺推崇“以轻击重”的叙事策略,这种叙事“可以使叙事保持着天然的诗性成分,洋溢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飞翔气质。这种气质常常引领话语不断地沉入生活又超越生活,与现实紧密相连又抗拒着现实自身的一成不变,使叙事不断地进入人类生存的各种可能性状态,甚至拓展出各种广袤的、不可思议的审美空间。”(12)方格子的叙事往往“以轻击重”,有“轻逸”之风,带着柔性的审美特征。
其一,方格子的小说叙述轻盈,举重若轻。方格子的小说入口都较小,小说主旨却往往深刻。如《锦衣玉食的生活》写一个底层女性的尴尬、悲伤、无奈、期盼等精神世界,聚焦点很小,却深刻呈现了社会转型时期贫富分化等宏大主题。另外,方格子有时会在小说中以轻松的叙述方式横刺社会问题。如《做了一个梦》中,黎苏丈夫患了“一种常见的低血性缺钾”,却被医生轻飘飘地说成“关节炎”。叙述中,方格子完全是“以轻击重”,以冷幽默的方式,以轻松的笔调写出了“庸医杀人”的沉重。
其二,方格子的小说不重结构设置,少冲突,有散文化的倾向。汪曾棋说:“如果说传统的、严格意义的小说有一点像山,而散文化的小说则像水。”(13)比起汪氏小说,方格子的小说故事性强许多,但她往往用独特的叙述方式,有意无意削弱作品的冲突,更多地“弥漫着江南湿漉漉的水气”。(14)传统小说结构上重视冲突,而方格子重视写日常生活。在少冲突的文本中,呈现人物复杂的精神世界,构成了方格子小说独特的审美特征。
其三,方格子的小说语言细腻、婉美。她在《秋风近》中有这么一段文字:“照例是冲洗,打肥皂,让人擦背,再躲到水龙头下冲,丁莉莉引导小朵的双手安抚,从背后环住自己的身子,托住乳房,丁莉莉不由自主转过头来,嘴唇跟小朵的纠缠在一起,小朵听到丁莉莉一直在喊一个名字,锦添,锦添。”丁莉莉和小朵的虐恋,叙述语调可谓水波徐兴,语言轻柔,细节精细,且留下些许空白。然而,丁莉莉心中呼喊丈夫的声音深深刺痛了读者的神经,作品传递出的无性婚姻的疼痛感令人战栗。再看她在《上海一夜》中的一段文字:“杨青抱起了婴儿,她就那样抱着,然后她把嘴唇贴在婴儿的脸上,她听到旁人在说,是谁丢了这个孩子,多可怜啊。杨青想,他和我一样,被谁丢了。然后,杨青的眼泪流出来,一滴一滴都落在婴儿的脸上。杨青想,总是有人被丢弃着。然后她站起来,慢慢地走出了人群。杨青又一次听到了哭声,谨慎而轻微,一下一下,穿过上海的长风。”这段文字呈现散文化倾向,在轻描淡写中,不仅写出了杨青精神的疼痛,更以“弃婴”作为一个象征,隐喻了人类生存的荒谬感。
其四,方格子的小说充盈着一股婉美而深刻的艺术情调。徐岱认为,小说叙事有情节模式、情态模式和情调模式三种。(15)这种小说重视氛围,着意某种情调。因此,方格子的小说叙事不是简单的再现,而是带有作家主体审美品性的表现;不是简单的写实,而是带着丝丝写意;不是简单的情节呈现,而是注重抒情气。方格子的小说在叙事上具有“诗化”的审美性,多选择短句,且文字雅洁。《上海一夜》《做了一个梦》都是颇有“情调”的小说,不仅写出了生活的深度,更是呈现了““韵外之致”。如《做了一个梦》中的一段文字:“陈先生就那样站在黎苏面前,看着黎苏,他的眼睛依旧是温存的,清爽的,散发着植物的淡雅气息,黎苏被看得晕头转向,她几次转过身去,想避开陈先生的看,但,又舍不得……”文字如散文诗,绵软,细腻,精湛,又如一缕轻音乐,舒舒缓缓地讲着一个底层女性的梦。
方格子这种抒情性很强的叙事方式,或许会造成她叙事手段略显单一,笔下的人物出现性格单面的缺陷,但这种叙事策略和她写的女性题材还是吻合的。尤其有些婚恋情爱的描写,因为抒情诗化的叙述,就多了些唯美而少了些媚俗。方格子以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和婉美,“抓住那些具有艺术质感的细节,并极力通过盘旋、撕裂、延宕等手段,缓缓打开人物的内心世界。”(16)这使得她的小说传递出的不仅仅是沉重的叹息,更有“诗意思考”。
总之,方格子以“烛照精神,叩问生存”的视角,对底层女性进行了深刻的审视,揭示了社会万相,并呈现了底层卑微人物的抗争,这是底层苦难叙事的深度表达。
竺建新 杭州师范大学
注释;
①西蒙娜·薇依:《扎根——人类责任宣言绪论》,北京:北京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68页。
②徐德明:《“乡下人进城”小说的生命图景》,《文艺报》2006年12月28日。
③米兰·昆德拉:《关于小说艺术的谈话》,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54页。
④托马斯·福斯特:《如何阅读一本文学书》,王爱燕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6年版,第156页。
⑤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39页。
⑥洪治纲:《底层写作与苦难焦虑症》,《文艺争鸣》2007年第7期。
⑦粱红、方格子:《自在飞花轻似梦——与方格子聊天》,《浙江青年小说家访谈》,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2页。
⑧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2卷),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48页。
⑨转引自C·恩伯、M·恩伯:《文化的变异》,杜杉杉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80页。
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论》,罗生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92页。
(11)参见于红珍:《文学的“轻”与“重”——余华与莫言饥饿描写比较》,《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4年第10期。
(12)洪治纲:《邀约与重构》,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188页。
(13)汪曾棋、施叔青:《作为抒情诗的散文化小说》,《上海文学》1988年第4期。
(14)梁红、方格子《自在飞花轻似梦——与方格子聊天》,《浙江青年小说家访谈》,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6页。
(15)徐岱:《小说叙事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17页。
(16)洪治纲:《卑微而执着地反抗——方格子小说论》,《西湖》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