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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佩甫平原叙事的社会学意义

2016-11-25吴圣刚

小说评论 2016年4期
关键词:李佩甫中原乡土

吴圣刚

文学视界

李佩甫平原叙事的社会学意义

吴圣刚

李佩甫从开始创作到“平原三部曲”问世,形成了比较完整的平原叙事。在他的作品中,中原(平原),土地,天空,颍河,村庄,野草,树,狗,驴,男人,女人,历史,方言,口语,瞎话儿,民间故事等,既是乡土社会的构成元素,也是构成作品的要素,更是解读平原叙事的重要符号。它们在作品中自成体系,通过作者的叙事,体现出某种社会学意义。

一、土地、野草和人

李佩甫的叙事往往起于贱如草芥的庸常生活的琐细,“我是一粒种子。我把自己移栽进了城市。”(《生命册》)“ 桐花的气味一直索绕在童年的记忆里。”“ 桐花很淡的,淡出紫,那紫茵茵的,一水一水的往喇叭口上润,润些紫意来,而茎根处却白牙牙的,奶白,那一点点的甜意就在奶嫩处沁着。”(《城的灯》)这与他观察社会和事物的视角有关。李佩甫的生活从来没有离开过河南,甚至没有离开过豫中平原的那方水土。他虽然生在小城市,但自幼在乡下姥姥家厮混,后来又作为知青下乡,当过农村大集体的生产队长。所以,他的生命、他的人生经历是与那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标记一草一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实际上,在李佩甫的意识中,草木稼禾是真正的生命之源,因为土地孕育了草木稼禾,草木稼禾供养了生命,泥土并不能直接成为人和其他动物的食粮。

但是,草木从来没有享有过高贵,往往被人小觑、蔑视。草木稼禾特别是野草,是土地上随处生长的植物,而且一岁一枯荣,极其普通,人们从来不珍视,践踏随意。“在平原,有一种最为低贱的植物,那就是草了。”(《羊的门》)然而,草木虽然低贱,生命却十分顽强,无论人们如何践踏,无论土地怎样贫瘠,只要有一点水土,它都要生长,甚至人们把它踩在脚底,割了一茬又一茬,烧了一遍又一遍,仍然不放弃生的希望。正是这极普通的草本植物,滋养了无数有生命的动物,特别是人。在李佩甫这里,人是与植物直接关联的,或者说,人和植物是分不开的。“我说过,我是把人当作‘植物’来写的。就此,《羊的门》《城的灯》和最新出版的《生命册》这三部长篇组成一个‘平原生态小说’系列,或者叫做平原上的‘植物说’。”①为什么把人作植物来写?是因为李佩甫从低贱的野草身上看到了生命的高贵,精神的高贵。在芸芸众生,在中原,人犹如普通的草木一样,平淡地生存着,或百年或数十年,有枯有荣。人并非天生之高贵,也不是以寿命长短论高贵,而是以生命历程中所体现的精神和价值判断是否高贵。在李佩甫的笔下,有树、庄稼,更多的是野草。《羊的门》的第一章,李佩甫不厌其烦地介绍了二十多种平原上的野草,而且入木三分地揭示了草的本性,“平原上的草是在‘败’中求生,在‘小’中求活的。”这二十多种甚至叫不出名字的草,其实就是平原上生活着的各色各样的人,很多人虽然卑微,甚至被人欺辱,但他们仍然昂首活着,并且用自己的生命样态和底气续写着历史,汇集成洋洋大观的中原文化。

进一步说,历史与人的关系犹如人与草的关系。中原地区是中华民族的核心地带,几千年的重要历史事件都曾经在这里发生,战争、灾祸,历史的车轮在这里反复碾压,人的生命有时就像野草一样遭到不断的践踏,一茬一茬刈戮,但生命的根系仍然顽强的存在,人们并没有舍弃历史,而是像低贱的野草那样无声而顺从地排列在历史的路途之上,支撑着历史的延续。一般意义上,人都是普通的,身份的高低贵贱并不能消除人的一般规定性,所以,毛泽东认为,人民是创造历史的动力。②历史并非神仙皇帝的历史,而是普通人生活的历史。民族的文化、中原的文化就是这样的文化,它是几千年普通人生活方式、精神生态的凝聚,普通、俗成、平易、精炼、持久,持续生长、蔓延,它的高贵、深邃不在于其身份,而在于其坚韧和生生不息的品质。

无论是植物说还是野草叙述,李佩甫的目的还是讲述人的故事。作者以草喻人,切入历史车轮之下的社会底层,讲述底层普通人的故事。这些人物皆与中原这块土地纠缠不清。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或者是一辈子厮守着这片土地,或者是在这片土地上出落成人,总之,都是由这方水土养育,跟这方水土有斩不断的血脉关系,中原大地及其历史是他们共同的底色和背景。这些人物或生活在一个村庄,或者生活在固定的生活圈,朝夕相处,喜怒相知。他们在一起生产、生活、奋斗、创业,有庇护、扶助、合作,也有矛盾、冲突、仇恨,爱恨交织,构成了五味杂陈的厚重浓烈的生活。李佩甫熟知“乡土中国”的困惑和人际关系中矛盾纠葛的症结,因而设身处地地以“当事人”的身份,讲述他们感性、原汁原味、原生态的故事,呈现出一系列带有浓厚泥土味或显著中原印记的人物形象。“描写在某种文化土壤中人物的生长,一直是李佩甫创作的一个重要着力点。”③

《羊的门》中的呼天成,是李佩甫笔下有代表意义的乡土人物。尽管作者在叙述这个人物时有所保留,或者说,作者故意采取一种欲言又止、欲说还藏的手法,神化玄化这个人物,但作品让我们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乡土人物的能量,看到了一个乡土世界的“巨人”。呼天成二十多岁就成了呼家堡的掌门人,几十年中,他以自己的胆量、执着、能力、智慧,把一个贫穷的乡村改变成富裕、小康的样板村,建立了自己的“乡村王国”,同时也建立了自己在呼家堡的绝对权威和不倒神话。他不仅在呼家堡建立了自己牢固的关系网,在呼家堡之外也有一个巨大的人情圈,所以,他足不出户能够影响县里、市里的事情,当呼国庆职位岌岌可危,甚至身陷囹圄之时,他一句话或活动一下便转危为安。呼天成是中原乡土文化的产物,也有当代中国社会政治的鲜明印记。

钢弹(冯家昌)和丢(吴志鹏)是从平原土地中走出来的人物,但他们生于平原,在乡土的滋养和塑造中成人,因此,血液中混合着平原泥土的原汁。冯家昌的父亲是上门女婿,孤家小姓在村里没有地位。母亲早早去世,难以撑起门户的父亲把当家的重担交给了年幼的他。他别无选择,无论多么艰苦、困难,他都得面对。困苦生活,磨砺了他坚强、坚韧的性格和意志,他忍耐着,积蓄着,一种信念在心中成长。他要帮助父亲把四个弟弟带大,他要挣脱这苦难的土地,走向希望和向往的城市。他在困苦中养成的勤奋、忍耐、坚韧帮助他实现了愿望,在城里成家立业,并且把弟弟们也带进了城市。但当他们真正成为城里人后,那刻在骨髓里的乡土情结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吴志鹏是“嵌进城市里的一只柳木楔子。”(《生命册》)他是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具备了嵌入城市的条件之后落户到城市的。但吴志鹏成了城里人却改变不了乡土背景和血缘关系,还必须承载乡土文化赋予他的人情重负。所以,村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亲人,每一个人的电话都是承载着亲情的重托,他必须去办。然而,一粒乡村的种子撒在城市,并不意味着拥有城市,更不意味着有能力解决乡亲们所有的问题。于是,乡土文化成了他卸载不了的负担,他害怕电话,他像躲瘟疫一样躲避电话。无奈,他选择了逃离,逃离到更远的地方。

二、家族、村庄和社会

家族是由血缘亲缘结成的关系体,是人类形成群体的一种形式。家族与村庄具有同构性,很多情况下,家族与村庄合二为一。村庄是乡土社会的基本空间。“村庄是历史生活的基本单元,也是历史的基本载体,它不仅通过村庄的相互连结成为历史的平面,而且能够向历史的纵深处穿越,犹如现代城市,村庄在历史的坐标中纵横交织,历史的各种元素汇集其中,村庄即农业社会的历史。”④村庄是故事延展的场域,也是作者叙事的主要空间。

李佩甫讲述的人的故事,皆纳入了村庄的单元,因此,他的乡土叙事就是村庄叙事。村庄既是符号,更是社会实体,“王权止于县政”恰恰说明村庄在农业社会组织中的重要地位。村庄既是农业社会人们安居的“村舍”,也是社会交往、流通的枢纽。在李佩甫的作品中,村庄既不是点,也不是一个平面,而是一个延伸的长廊,时间在长廊中流淌,生活在长廊中交替,人们在长廊中千转百回。可以说,村庄具有巨大的容量,村庄的生活也具有无限的丰富性,它涵盖了乡土社会的所有内容,从人的生老病死、生产生活、经济活动、文化活动、社会治理,甚至于民族、国家、政治等等,都成为村庄实体的重要构成。以“平原三部曲”为代表,李佩甫用了大量的篇幅,通过人物的成长、奋斗甚或挣扎、沧桑经历等展示若干村庄变迁、发展的历史,其历程可能是迟缓、滞后的,也可能是跌宕、剧烈的,让读者从中窥视乡土社会历史的浑浊与厚重,感受深植平原沃土的中原文化的丰富与多彩。

呼家堡是中州大地上的一个普通村庄,但同时它又是一个独特的村庄。它的特殊性不是因为它具有某些优越的区位,也不是因为它的构成具有某种独特性,完全是因为它出了一位独特的人物,一个人改变了一个村庄,一个人改写了村庄的历史。呼天成作为家族的代理人,首先组织抓“贼”,让“贼”在大庭广众面前把“赃物”亮出来,刹住习以为常的顺手牵羊、小偷小摸的坏毛病。其次是让村民们集中揭查私心,公开亮丑,暴晒灵魂,清理思想上的污垢,剥离身上的不良行为。再就是树立典型,制订村规民约,倡导新风尚,培养新的村民精神。呼家堡在新村建设中设立展览台,把麦升和徐三妮断残的指头放进去展览,弘扬他们的牺牲精神,激励村民为新村建设奉献;为在纸厂生产中殒命的老曹设立“英雄榜”,举行追悼会,把老曹奉为“英雄”,尊为“烈士”,坚定人们对呼家堡事业的信念;呼天成驱神祛鬼,在众目睽睽之下破除“打捞灵魂”的迷信,果断将承载迷信陋俗的十亩水塘填平;他敢于忤逆母亲的宗教条规,坚决按照村里规矩安葬母亲;制定“呼家堡法则”,使呼家堡完全按照自己的规则运行。正是在呼天成的主宰下,呼家堡由过去贫穷落后涣散的乡村,变成了一个靠集体经济发展、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新村庄。呼家堡的发展轨迹和历史变迁中,承载的是传统历史文化中均贫富的思想和新时代社会主义的集体主义精神,其中都蕴涵着民族文化中绵延不断的内核。

无梁村和呼家堡相比,是中原大地更为普通的村庄。它的村情、民情、生产、生活、交往等等都与中原乡村保持着更广泛的一致性。吴志鹏是一个孤儿,但他的生命、生活却得到乡亲们热情的呵护和帮助,他是喝着全村女人的奶,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老姑父作为村支书就是他最大的家长,村民都是爱护他的家庭成员。这体现着民族文化中扶贫济困的传统美德,也反映着乡土生活中人与人的血脉关系。正是在乡亲们的呵护和帮助下,吴志鹏成了一个研究生和大学老师。但是,也正是因为他生命中的这种图景,无论是他走多远,他都与这里存在着一种扯不断的关系,这种关系既是现实结下的,也是历史结下的,是流在血管里的,是刻在心里深处的,是乡村人与人之间广泛存在的。所以,吴志鹏是他们的骄傲,他们也寄予吴志鹏更多的期望和重托,无论吴志鹏是否承载得起,那是一种绵延的文化,一种殷殷的亲情、乡情。吴志鹏的逃离,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种乡土关系和重托的问题,一种文化和乡情的严重超载。但吴志鹏并非乡土文化彻头彻尾的反叛者,事实上,他就是中原乡土文化的成果,他在精神上仍然与乡土保持着多重的藕连。当然,无梁是普通的,更多的无梁人顽强地生活着、拼搏着,生命也是普通的。人物的变化对应着乡村的变迁,人物的发展史也是村庄的发展史。乡土生活常常是波澜不惊的,历史和文化就深深地潜藏于其后。无梁的平淡和深沉正是深沉厚重的中原文化的展现。

李佩甫最擅长的就是进入民间社会。这里的土地、人、风物他都十分熟悉和亲切,都与他保持着心理上的相通性,进入乡土民间,就进入了他纵横恣肆的叙事场域,他的灵感,创作的爆发点,鲜活的人物,精彩的故事,乡土风情,就会接踵而来。《羊的门》是从“土壤的气息”开始叙事,接着,陈述许国三千年颠簸流离的历史,“一页黄纸一页泪。连年的战乱,天灾又是那样的频繁,人是怎么活过来的呢?”之后,似乎该说到人,讲故事了,但作者却耐心地、不厌其烦地介绍各种野草。这样的叙事安排,作者是有深意的,那就是彻底把读者带入乡土民间社会,让你完全进入民间感受这里的人、物、故事。因为这就是中原这一方水土,人为什么能够在几千年灾害和战乱中生存下来,就是学到了野草的生存精神,像草一样紧紧扎根土地,不离不弃,吸收这片水土的养分和气息,以延续生命,延续历史,延续文化。《城的灯》是从桐花的气息开始的。桐树是中原地区常见的一种树,桐花的“娘娘香”是一种美好的记忆。但这种美好中常夹杂着苦涩和无奈。父亲一早发现“会跑”的桐树后,见人就“这得说说”。他找村支书国豆和村干部“说说”,找老德“说说”,找穗儿奶奶“说说”,找全村人“说说”,可是谁也不跟他认真“说说”,谁也给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人们似乎很冷漠,父亲很无奈、无助,作品一开始就透出几分凄凉。这就是乡村人情、关系、地位、势力的真实写照,门头硬和门头弱带来的利益的不均衡。同时,乡村中好事跑前头,赖事躲千里,也是人们常有的心态,家长里短,邻里纠葛,谁都不愿意掺和惹一身骚。所以,没人给父亲主持公道。《生命册》中吴志鹏所拥有的血缘和人情关系图谱,也是乡土民间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的典型反映。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而乡土民间更是如此,费孝通先生认为乡土中国是一种“差序格局”构成。⑤在农村,人们世代居住在一个村庄,长期通婚和毗邻,人与人大多沾亲带故,人们都不见外,在家互助,出外互帮,几乎就是乡村人们的一种思维。所以,当吴志鹏走出无梁,在城市有了“地位”以后,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的代言人和依靠,所有的关系线条都连接到他的身上。

呼家堡乡土治理也体现出重要的社会学意义。一是呼家堡的“十法则”,几乎是乡村生活无所不包的村规民约,是呼家堡及其掌舵人呼天成的创造。这种创造不是完全的创新,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活学活用,也有几分庸俗社会学的成分。例如村歌分为晨曲和晚曲,晨曲《东方红》,晚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是政治世俗化的产物。“村规(一) :钟声就是命令。“村规(二) :安装在各家各户屋门上方的‘广播匣子’不能关,更不能私自拆除。呼天成说,要注意听‘ 精神’。”评议法细则(三)脱裤子,“注释:‘脱裤子’即为一种自我检查的方法。“婚姻法,又叫‘传统法’。注释:呼家堡人的婚嫁,除了遵守国家法律外,还要遵守呼家堡的一个特殊规定。不管谁家娶亲还是嫁女,都要接受一次‘班子’的传统教育。”这是一种乡土权力的蔓延,是一种乡土政治学。凡此种种,其中体现着民间智慧,也体现着农民的机智、狡猾、顽劣。二是冯家和的《上梁方言》及其注释。作者整理了乡土民间“上梁”近30个常用的字词,并做了民间意义上的解释,这些字词是一种地方语言,但在使用中所体现出的含义,又是一种丰富多样的乡土生活,更是一种原生态的中原乡土文化。《城的灯》之所以把它以上梁方言的形式集中展示出来,是因为在人物和故事叙述中有所不及,作者要把民间风情充分表现出来,并实现对乡土文化的坚守,冯家和的形象及其《上梁方言》作为一种符号,完成了这一文化使命。

三、历史与现实

李佩甫无疑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他不但关注历史,更关注现实,与现实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他的作品反映了中原大地几十年的社会生活,既有大量的丰富的乡村生活,也有突飞猛进的城市生活,并且把乡村与城市打通连接起来,表现人物的成长、命运,表现中原地区社会的历史、发展、变迁,为我们铺展了一幅辽阔、宏大的中原画卷。

中原地区的河南是中国的缩影。新中国成立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州大地发生了巨大变化。李佩甫直面现实,置身于伟大的历史变革之中,忠诚地踏实地用自己的笔触书写古老的土地在新时代的嬗变,乡村社会与城市发生的变化,中原人民在这种历史变迁中付出的代价、遇到的矛盾和困惑、获得的幸福和喜悦。颍河、大李庄、呼家堡、上梁、无梁是中原乡土社会的镜像,《金屋》《李氏家族》《羊的门》《城的灯》《生命册》《无边无际的早晨》《颍河的故事》等,则构成了中原乡村新时代的变迁史,极具丰富性、深刻性。颍河是淮河水域不起眼的一个小小支流,颍河两岸的人们和村庄与平原上的其他地方极其相似,但他们的生活必然汇入到社会的发展之中,成为时代变革的参与者、付出者、受益者,因此,时代变革将全面影响他们的生活。呼家堡在几代人的奋斗中,从贫穷中走出来,成为小康型的社会主义的集体农庄。这个明星村庄的支书呼天成在经营村庄的同时,积累人脉,经营“人场”,使他的关系直接连接到县、市、省,甚至京城,不仅为村里谋取利益,还影响到县、市的权力运作,让我们看到权力在中国社会盘根错节生长的图景。大李庄、上梁、无梁等村庄是中原乡村的真实写照,这里的人们为着幸福的生活奋斗着,挣扎着,他们有的像冯家昌、吴志鹏、蔡苇香一样走进了城市,但更多的人仍然守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长,播种希望。无论是呼家堡,还是大李庄、上梁、无梁,都已经走进了时代的快速变动之中,社会的变革将改变一切,无论是乡村的社会结构,还是每个家庭、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会受到深刻影响,乡土的中原正在被城市化、市场化、商品化的浪潮浸淹,人的身体和精神也在经受着物质化、信息化、技术理性的诱惑和挤压。

《等等灵魂》《城市白皮书》等反映的是城市生活,是中原城市变革的展现。无论是平原省会还是许田市,都是中原地区城市的符号。《等等灵魂》中的任秋风本是一个有胆识、有魄力、有商业头脑的人,他能够捕捉商机,敢于接手一个濒临倒闭的国营商场,善于谋划,慧眼用人,傍依“商学院三枝花”,凭借着大胆的创意、过人的公关能力和卓越的商业才能,在商海中生死搏杀,令商场奇迹般崛起,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超市航母。但是,事业的巅峰面临着悬崖,功成名就面前潜伏着各种利诱,胜利容易让人冲昏头脑,迷失灵魂。在权力欲驱使下,任秋风盲目拓展,贪大求全,资金断裂,首尾难顾,终令苦心经营的“第一商业帝国”全面崩塌。作品让我们想到1990年代在全国传播的广告词:“中原之行哪里去,郑州亚细亚”,郑州亚细亚的兴衰正是任秋风“第一商业帝国”的存照,这是中原城市改革中的真实故事,是市场经济的一个典型案例。《城市白皮书》无疑是对城市的透视和批判。随着现代化的快速发展,中原城市群战略的推进,城市的规模急剧膨胀。城市提供给人的不仅仅是空间、市场、机会,还有挤压、风险、陷阱,有现代文明的炫目,也有城市死角的阴暗,暗藏着现代与传统的对抗。作品通过一个病女孩的眼睛,以鲜活独特的意象和可感可触的声、光、色、味等,通过对城市生活内涵全方位的解剖,辛辣地讽刺了市场经济中道德的逐渐沦丧、机制的不合理、法制的不健全等大环境下人被异化的种种形态。这里,病女孩显然成为一个隐喻,她是某些病态城市的象征。当你以一个现代城市的享受者、受益者感受城市时,它可能是正常的;相反,当你作为一个受伤者感受城市时,它可能就是有问题的,病态的。这是一幅变幻着的中原城市画卷,其中涂抹着中原文化的深层底色,更渲染着现代文明的鲜亮色彩。

本文系河南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BWX016);河南省教育厅社科基础研究重大项目([2015]852)阶段性成果。

吴圣刚 信阳师范学院

注释:

①李佩甫:《我的“植物说”》,程光炜 吴圣刚:《中原作家群研究资料丛刊·李佩甫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5页。

②毛泽东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第1031页。

③何弘:《坚韧的探索者和深刻的思想者》,程光炜、吴圣刚:《中原作家群研究资料丛刊·李佩甫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52页。

④吴圣刚:《论当代河南作家的历史质感》,《信阳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

⑤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出版社200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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