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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隐喻解读

2016-11-25徐红艳

小说评论 2016年4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隐喻大众

徐红艳

网络小说隐喻解读

徐红艳

一般意义上,隐喻可分为两种:作为语言学意义上的隐喻,是一种修辞格,意在通过创造性思维,建立一种事物与他事物的相似性,使语言更生动形象具体;作为诗学意义上的隐喻,意在通过对文本的具体的语境化解读,挖掘语言和意象的象征意义。网络文学作品中流行的语词和显现的文本特征,构成了网络文学在诗学意义上的隐喻,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网络小说以隐喻的方式阐释大众这一群体的思想意识、价值观念、存在方式、情感倾向,通过被普遍诟病的语言浅显、人物性格类型化、故事雷同、逻辑不严密等特征,诉说着大众的欲望、情感追求、生活态度,以及内心深处对现实超越的自由诉求。网络小说显现了大众的意识形态观念,正如皮埃尔·马舍雷在《文学生产理论》中所言:“文学通过使用意识形态来挑战意识形态。如果把意识形态看做表意活动的系统集合,那么作品把这些表意活动结合成符号,提出读解这些表意活动的一种方式。”①

一、黑暗——人之欲望的渊薮

网络小说在人物形象刻画上呈现出类型化的倾向,容貌俊美、智慧超群、礼仪得体、背景显赫,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后潜藏着无尽的“黑暗”,即各种现实利益的纠结,人陷入其中,无可自拔,必须以聪明才智获得一席生存之地,所以,“腹黑”是其性格的主要特征,争斗的中心则是物质利益。“黑暗”隐藏了无穷无尽的利益纷争,以及由利益带来的尔虞我诈,因此它成为物质主义社会人被“物化”的一种隐喻和象征。处于黑暗中的人们,被各种物欲束缚,失却了人之本心,人心中充满算计。正如《妾本惊华》中对玉痕的描写:人如其名,美如冠玉,性情温凉,能力卓绝,在他心中没有人之常情,有的只是谋划。作为最有能力问鼎天下的两个人物之一,他运筹帷幄,步步筹谋,冷静克制,算计天下的一切,冷心冷情,对亲情如此,对爱情也是如此。小说中屡次出现对他这样的描述:身着黑衣,身上的气息与黑暗融为一体。“黑暗”暗示了玉痕的人生的悲剧,即作为人的存在意义被物质化的现实,失却自我存在意义的悲哀。

“黑暗”成为物质主义社会背景下人们无法摆脱的欲望的隐喻,正如艾略特在《荒原》中对“荒原”的描写,荒芜的田野遮蔽一切生机,人在欲望的深渊里无可自拔。现实社会中,科学技术、商品经济不仅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也渗入到人们的精神层面,参与思维方式的形成过程。“物质主义”至上原则的泛滥,在一定意义上人失去了从人自身的角度来衡量的自我价值和意义,使人的“物化”成为一种合理的存在,遮蔽了人之本性。马克思、恩格斯在《资本论》中指出商品经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转化为物与物的关系,“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②

在物质欲望与情感的两极,显现出“黑暗”对人之本能欲望的压抑。网络文学中,主人公在欲望的深渊中浮浮沉沉,为了达到个人目的而不择手段,正常的人类情感则受到抑制,“身体”处在被遮蔽的状态。社会政治、宗教教义、道德伦理观念等束缚了人的本能欲望,强调理性,使人忽略了“身体”这一概念本身所包含的感性内涵以及应具有的积极意义。情感压抑到一定程度,必须予以释放,与“黑暗”相对的“光明”,就成为陷入“黑暗”之中的人的希望。恰如《腹黑郡王妃》第223回所写:“因为,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沈璃雪不知道,东方湛第一次见她时,她正站在假山旁,映着东方天空的太阳,那么明媚,那么温暖,就像一米金色的阳光,照亮了他阴暗的心。作品中东方湛背负政治使命,生活在阴谋丛生、勾心斗角不断的皇宫,如何争权夺利、取得天下是他的主要的人生理念,亲情、友情、爱情等美好情感与他绝缘,身体本能的欲望被压抑下来。对“光明”的本能渴望,暗示了主人公无意识中对身体欲望满足的渴求,对沉浸在心灵深处的爱情的向往。

面对身体被压抑的现实,席勒在《审美教育书简》中试图通过审美活动完成人的理性与感性的统一,身体在审美活动中得以舒展和释放。在《审美意识形态》一书中,伊格尔顿从美学、意识形态意义方面给予“肉体”这样的解释:“在美学上,作为一种感性的舒展形式,肉体以它对快感的执着而尽心的追求和对欲望真实而率情的表达展现着审美理想的最基本的特征”,“在意识形态上,肉体则包含了所有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特征,它帮助资产阶级专制主义意识形态塑造规顺的主体,所以它是审美意识形态的标志和代码”,从“身体”的角度解读现实,“在资产阶级美学视野中,肉体代替了语言本体构成了审美意识形态的主要表达方式和思考方式。肉体既是一种感性的综合,同时又是一种鲜明的政治冲动。它是审美感性对理性话语霸权反叛的形式力量。”③在物质主义的社会中,人的身体被物欲遮蔽,受技术理性、工理性同化,不仅没有表现出对理性话语应有的反叛性质,相反,成为物化社会的外在表现,承载“物”的内涵。所以,大众在某种程度上丧失了主体性,不再是一个自由自觉的主体存在。

二、文本的存在形式——彰显大众文化的游戏本质

关于“游戏”的概念,康德、席勒、伽达默尔等人有不同的阐释。康德认为艺术是一种“自由的游戏”,与“手工艺”不同,艺术具有无功利的性质,能给人们带来的轻松愉悦之感。席勒延续康德的观点,对“游戏说”进行人性的还原,“在人的各种状态下,正是游戏,只有游戏,才能使人达到完美并同时发展人的双重天性。”④在康德、席勒的哲学观念中,审美主体即游戏者本身具有自由性质,具有主体性特征。伽达默尔则从艺术存在方式上论游戏的本质:“如果我们就与艺术经验的关系而谈论游戏,那么游戏并不指行为,甚至不指创造活动和鉴赏活动的情绪状态,更不是指在游戏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某种主体性的自由,而是指艺术作品本身的存在方式。”⑤网络文学的存在形式,从本质上而言,更符合伽达默尔所说的“游戏”性质。

对于网络文学来说,无论是创作者,还是欣赏者,与传统意义上的作者和读者都有所不同,网络的虚拟性给予人们更多的自我表现空间,文学作品所具有的“光晕”消失,其膜拜价值被展示价值所取代,人们更为关注的是作品自身存在的形式,以及自我在作品中的存在状态。网络文学为大众提供了宣泄情感、超脱现实的平台,自我从现实束缚中解放出来,在虚拟的空间中获得身体上的自由,同时,网络文学作品作为“可写的文本”,大众具有读者和作者的双重身份,在与他人的交流中反思自我,在欣赏与评价的过程中表现自我,参与过程彰显了网络文学的“游戏”性质。

情节设置的不严密性显现出当下大众的存在形式和状态。网络文学题材、风格多样,与经典文学相比,即使是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在情节设置上也很不严密,并没有把“谎话说圆”,看似精巧的情节,很难经得起推敲,过多使用“巧合”、“发现”等手段,增加了故事的虚构性和曲折性,却也少了故事本身应具有的真实性,从而显现出网络文学的“游戏”本质。潋滟紫的《甄嬛传》,故事曲折,情节生动,但依然存在以上问题。对于一个具有一定文史知识的作者而言,潋滟紫设置情节时不会忽略清代宫廷制度这一常识,如御医为嫔妃诊病,有严格的监督制度,进出时间、药方等有严格登记,而在温实初与沈眉庄的私情上,作者有意忽略史实,从剧情需求出发设置情节,从而使情节本身出现漏洞。而大多数人也不会对作品的情节设置进行质疑,作品只要具有吸引力、足够曲折动人,能够缓解当下社会施加于人们的各种压力,获得身体上暂时的自由即可,无需深刻解析作品的深刻内涵、人物性格的特征,以及文学与现实的关系问题,削平深度,不追根究底,非本质主义的倾向明显。

情节的传奇性也体现出网络文学的“游戏”性质。穿越题材的网络文学在历史与文学的关系上,更善于虚构,随心所欲地设置情节发生的情境,故意模糊历史背景,甚至无史可考,只是很含糊地说明故事发生的背景是古代,明显具有历史意识消失的特征。这种历史观消除了历史的连续性,消解了历史与现实的联系,与历史相对应的“当下”成为作者关注的中心,作品不再去追寻活着的形而上的哲学价值和意义,而是下降到日常生活层面,爱情与人物传奇成为写作的主要内容。《纨绔世子妃》与《盛世嫡妃》如上所述,没有明确的历史记载和年限,无史可考,从现代穿越而来,具有以往人生记忆,能力非凡,追求前生未能得到的爱情。人物的传奇性特征满足了大众的心理需求,从纨绔不化、默默无闻、无才无德到一鸣惊人,光芒万丈,故事性增强,作者对情节的设置更类似于在操控一场游戏,追求趣味性和娱乐性,再一次彰显出网络文学的游戏本质。

网络文学的游戏本质与当代社会中大众“主体性”消失相关。后现代人所体会的是“后现代式的自我身心肢解式的彻底零散化”,“人是一个已经非中心化了的主体:无法感知自己与现实的切实联系,无法将此刻和历史乃至未来相依存,无法使自己统一起来,这是一个没有中心的自我,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自我。”⑥所以,大众不会追寻文本的深层意义,而把文本的“游戏性”放在第一位,切断历史与现实的有机联系,特别是在穿越题材中把现实与历史混为一谈,强调其当下性的特征,揭示了大众当下的存在状态和生命态度,隐晦地显现了大众这一群体的人生观念。

三、凸显自我——大众自我身份认同与自我主体建构

在当前语境下,某种程度上大众“主体性”的消失不言而喻,但另一方面,大众又通过各种方式,积极完成自我身份的认同与自我主体建构。在网络文学中,主人公往往个性鲜明,肆意张扬,以自我为中心,从自我的角度衡量周围的一切,表现出与当时的政治制度、社会制度、道德伦理观念等不同的生命观念,甚至与之对抗,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体现了大众对自我身份、自我存在的强烈认同感,以及打破不合理束缚的强烈欲望。在《天才儿子腹黑娘亲》中,主人公云溪刚回到京城,她的庶母就挑拨是非,污蔑她的名声,运用舆论打击她,而云溪如君王一般睥睨天下,话语掷地有声,宣扬“法”因自己而存在,显现出自我个性,发出属于个人的声音。大众文化正是以这种方式,形成巴赫金所谓的“狂欢诗学”特征,众语喧哗,多种文化因素相互融合,各种表现手法形成有机整体,颠覆了“罗格斯”中心主义,把人们从现实理性中解放出来,抒发自我,展示自我,在感性解放中获得快感。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网络文学就是大众展现自我欲望和情感的“白日梦”。

弗洛伊德解析文学与白日梦的相似性,认为文学和梦一样,是人的本能欲望升华和转化的方式,梦的本质是“一种(受抑制的)愿望(经过改装而)达成”⑦。在理性至上的社会中,作为社会中的大多数的大众,一方面自觉遵守各种特有的社会制度、社会秩序、道德伦理观念等社会规范,另一方面又有着对自我主体的认同、确立与建构的欲望。大众群体以网络文学的形式,通过“压缩”“移置”“变形”“二次加工”等方式,借着主人公的言行举止婉转地表达出自己愿望,构建了自己的“白日梦”。“任性”是对理性的一种反叛,是对带着多种人格面具生活的现实的抛弃,是对自我感性压抑的不满的显现,也是一种感性的解放,从某种程度上消除了工具理性、技术理性对人性的压抑,以及公共领域对个性的扼杀,是对自我回归的一种方式。“超能力”相对的则是大众在现实中的平庸、苍白、渺小感、无奈感,以及无力解决问题时所产生的痛感,网络文学通过主人公酣畅淋漓的言行举止宣泄了大众内心的抑郁之气,达到心灵的净化。

网络文学中的主人公以隐喻的形式暗示了大众的心理欲望,揭示大众在理想情境中对个人的主体建构,与现实人生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性格上形成极大的反差,从而完成了大众对自我身份的认知和自我主体的建构,从“非中心化了的主体”到主体性的人的发展。

四、“纯真”——自然人性的回归

在道家学说中,老庄以“自然”“无为”作为生存理念,老子认为只有“致虚极,守静笃”,才能够体察万物,物我同一;庄子主张“绝圣弃智”,以“心斋”“坐忘”摒除外在世界的干扰,从而可以思虑纯净,心智单纯。魏晋时期士大夫延续这种理念,以“任自然”来对抗世俗礼教对人性的压抑。明清时期袁枚主张“性灵说”,强调真性情在文学作品中的体现,李贽在《童心说》中认为“道理闻见”遮蔽了人之本性,掩盖了“童心”——人之一念之本心,因此推崇真情实感的作品,对虚伪的人性进行批判。卢梭提出“返回自然”的口号,以古代社会人性的淳朴、真诚、纯真化解现代社会人性的虚伪、矫揉造作。美学家们以古代的人生理想模式批判现代社会对人性的扭曲,网络文学强调“纯真”以达到对自然人性的回归,是对“物化”的人性的拯救。网络文学作为大众文化的一种存在方式,显现和绽放出大众这一群体的内在生命力,表现了大众对纯真人性的追求和向往,对现实物质利益等束缚人性的一种反抗。

在网络文学中,“纯真”与“腹黑”相对,人物相对简单、透明,所作所为皆出于本心,喜怒哀乐皆是真性情的流露,它是美好人性的象征。当腹黑之人面对纯真时,或是倍感珍贵,心存呵护之意,《妾本惊华》第十八章:“凤红鸾看着巧儿委屈的小脸,面色暖了下来。对于这个小丫头,纯净的跟一张白纸似的,跟在她的身边早晚会被染黑。因为她的身边,不需要一张白纸。不过她会尽她所能,保住她的纯真”;或是驱散内心的黑暗,获得人生的一缕阳光,《妾本惊华》第九十九章:“孩童清澈如水的眼眸与百万战场如今的凛凛杀气极不相符。那笑颜似乎一下子就闯进了他的心里,驱散了他心底的阴云”;或是无所适从,显现出人性之“美”与“丑”的不和谐,《天才而与腹黑娘亲》寿宴之上:西门玄烨面对漫天飞舞的千纸鹤,景色太美好,心绪复杂,“美好得让他想狠狠地将它撕碎”,内心不安,“自小生活在皇宫里,那个整日里勾心斗角、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容不得一丝美好和纯真的,眼前的景象,让他惶惶不安,他心底最深处的防线在一点点地被击溃。”“纯真”作为理想的象征,是人之本心向往的事物,是物质社会所匮乏而又不可缺失的对象,是对自然人性回归的呼唤,虽然它在现实生活中被物质利益、欲望等所遮蔽,但它确实是当前语境下大众对人性发展的一种期盼。网络文学通过“纯真”这一隐喻,表现大众的理想愿望,提出现代社会中大众对自我人性发展的一种方式,以此达到对物质社会的批判。

综上所述,网络文学以隐喻的方式表达大众对人的“物化”、自我存在、自我建构与自我发展等问题的思考,展现了大众在当前语境下对社会、自我、存在的反思,表现了大众自我的理想愿望。大众通过网络文学这一样式,表现了大众的现实处境,主体性的丧失与重建,人性的分裂与感性的解放,对完美人性的向往和追求,描述了大众在当前社会中自我认知与自我救赎之道。

徐红艳 咸阳师范学院

注释:

①皮埃尔·马舍雷:《文学生产理论》,转引:塞尔登著,刘象愚、陈永国译:《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72-473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9页。

③段吉方:《意识形态与审美话语》,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7月,第49页。

④席勒著,徐恒醇译:《美育书简》,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第89页。

⑤伽达默尔著,洪汉鼎译:《真理与方法》(上卷),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年,第130页,第139页。

⑥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77页。

⑦弗洛伊德著,赖其万、符传译:《梦的解析》,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年,第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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