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恩的诗
2016-11-25李成恩
李成恩
李成恩的诗
李成恩
李成恩,80后作家、纪录片导演。
滕子京
滕子京,滕子京
洞庭湖水激起白色的浪花。
我向岳阳郊外走,
我遇到的人,他们说湘北方言,
挑竹箕,双脚在湖水上飞。
我叫:滕子京,滕子京
请你停下来,停下来抽烟喝茶
朝代已经远去,岳阳秋阳正暖。
白 鹭
它们从宋代往南湖宾馆这边飞,
一路上丢下鸣叫、粪便与带血的羽毛。
戴棕色斗笠的杜甫遇见赤脚的屈原。
屈原的灵魂站在水里,杜甫弯腰致礼。
白色的衣袍,瘦削的脸,屈原个子不高。
我所见的杜甫是那只疲倦的白鹭。
芦 苇
根茎在悄悄腐烂,叶片疯狂生长的
气味,在岳阳近郊我确信闻到了。
别人匆匆行走,我的鼻息被岳阳抓住
——你用劲吸一根芦苇,甜丝丝的风
凉爽,洞庭湖在一条鱼的腥气里翻身。
这里的人个个像芦苇,腰杆弹性十足。
这里的人穿雨靴,打阳伞,连飞过洞庭湖的
麻雀都头顶一片白色羽毛,扮演滕子京。
鹅 塘
鹅塘升起来,日光晃眼
我无端兴奋
这是在故乡,一个人静坐
等天明,饮水。听鹅的叫声
从出生地传来,那里有一间
多年无人居住的屋子
青苔如小女孩羞涩了多年
鹅见我
低着头
她也羞涩。这是故乡的美德
见我一眼就要脸红的小女孩
在清晨脱下花布衬衫
抱幼鹅入池塘
晨雾中发出一两声叫声
临近晌午,我从睡梦中醒来
看见鹅的羽毛散落门前
鹅塘里的清水渐渐有了故乡的体温
也许是小女孩的体温
机 器
少女时代一次郊游
我与同学误入一废弃的厂房
铁锈的味道引导我走向机器
它们像一群满脸机油的孤儿
在淮南的细雨中向我张着嘴
我惊讶课堂之外
居然有铁的饥饿
我小心靠近机器
我害怕它们突然轰鸣
我曾经见过机器发怒的样子
它浑身颤抖着,一口一口吞下池塘
我也曾见过它吞下一个农民的泥腿
我不明白轰轰烈烈的生活与沉寂的生活
是如何转换?从一堆瘫痪的机器里
我看见了生机勃勃的池塘
也从中翻出了一条泥腿
清朝的庭院
无人打扫的祖宗的卧室供奉着一尊菩萨
它周身散发道德与灰尘
这正是我要面对的,道德沦落由来已久
不只是从清朝,前朝就有妓院
虽然寺院不见得就减少了
道德写在祖宗的脸上,脸可以腐烂
交给了一尊菩萨
而菩萨一身灰尘,寂寞代替不了沉思
现在我必须翻看每一寸灰尘
灰尘里有骨头烧焦的味道
每一寸灰尘都是祖先的骨骸
我反思,灰尘降落
庭院杂草齐腰深,无人光顾祖宗的卧室
我隔窗观看,一张雕花木床如一册历史
静静的光线上下翻飞
旧瓷瓶,那是祖母的最爱
泛着幽静的蓝光,曾经富甲一方的人家
死的死,杀的杀
翻墙逃命是哪一年
兄弟抢碗吃粥是哪一年
朝廷的欢乐传到民间
饿死鬼腰上系草绳
草 绳
一条清晨的蛇
也是饿死鬼腰身上的草绳
一条清晨的蛇
也是一条童年的玩具
它从少女的梦里溢出
光滑的肉身,闪烁金子般的光泽
我躲在十月的晨雾里
等待汴河水涨船高
我坐在船舱
背诵唐诗,宋词丢弃一边
要到小学,我才回到船舷
翻看宋词像看汴河的秋月
岸上的人,腰身上的草绳
像他喜爱的家蛇,缠着他
我大叫蛇叔叔
对着水里的月亮大叫姑姑
她的长辫子,她的粉脖子
在汴河水中像我亲爱的蛇
姑姑呀汴河水凉
朝霞如胭脂,照在姑姑的脸上
睡眠山水
我的睡眠一半在水中一半掩埋于山谷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睡眠的孩子
穿着梦的衣裳,脸上挂满了好看的青苔
隔山的牛马知道我下山了
我脸上带着不知世事的笑
像害怕寒冷的动物
在霜降日,藏起蛇皮,耷拉下动人的眼睑
行走在月光下
一层一层地蜕皮
蓝 印花布蒙在脑袋上,我梦中喂养的青蛇迎着
霜降日
抬起尖尖的面容
它闪光的脖颈缠住了山水
尾巴踩在我脚下,使劲挣扎
哦我惊醒后所见到的银色的霜
是否是来生托梦给我?
告诉我山水颠倒了
正在一点点蜕下山的痴呆
与水的晕眩
鱼米飘香
湖底清澈,鱼群开大会。
把耳朵贴在水面,能听见一条鳊鱼在做报告。
我不便于在洞庭湖边奔跑,
因为我一奔跑,鱼米即刻飘香。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说的是另一个朝代的故事……
我还是一路小跑拐进了南湖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