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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只是一个隐喻

2016-11-25莫景春

湛江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山坳山里人小孩子

※ 莫景春

山只是一个隐喻

※ 莫景春

山是凸出的坳,坳是凹下的山,山山坳坳,重重叠叠,绵延一片。

山里人就像一只只小蚂蚁,充满敬畏地看着大山,嗷嗷待哺。许多欲望疯涨,爬满每一块坚硬的石头。

庞大的山躯犹如凶神恶煞,狠狠地挡住了山民的去路,把村庄团团地拢在狭小的山谷里,狭长的山坳却善解人意地让开了一个宽敞的口子,让山外的风徐徐地吹进来,使寂寞的山村有了一丝丝生机。

山里的坳是山里人家的脐带,连着山外,连着大山,牵着山里人的目光。

群山巍峨。放牧,打柴都先登上那山坳,再一步一步地爬上山。站在坳上,回头望着幽深的山谷,只见那低矮的房子紧紧地贴在谷底,走动的人影就像一只慢慢移动着的蚂蚁。山坳让人内心油然荡起一股豪气;再望望四周的山,哪里是树木森林,哪里是杂草葱茏,哪里土地平整,一目了然。何去何干,站在坳上细细思考后,才渐渐地散到深山里去了。

太阳架到山顶的时候,山坳渐渐热闹起来,从深山里钻出来的人们满载而归:吹柴的,扎起了两捆粗大的柴火;种地的,篓里装了胖嘟嘟的瓜儿玉米,噔噔地爬上坳来。大伙都气喘吁吁的,大汗淋漓的。谁都想把这沉重的担子快快搁下,好好地歇上一脚,换口气,待力气恢复了,再沿着那羊肠山路一步一步地踩回家。

山坳上往往长着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榕树或大樟树,把拗口掩得阴凉凉的,远远望去,像是山坳向人们举着一只热情的手。若是烈日当空的盛夏,这里也如秋天般清幽凉爽。树下摆着几方平整的石块,不知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石块已被人们坐得清亮滑洁。路过或收工回来的人都忍不住往这清凉的石凳搁一下屁股。来来往往的山间的岚气被大山拦住了,只是一个劲地往山坳里挤。清风便呼呼地吹着,像是巨大的天然电风扇,把爬山升起的一团团燥热慢慢吹凉爽了,舒服极了。走过拗口,谁都不想错过这难得的享受。

有了树的阴凉,有了岚的清爽,山坳常常是充满欢声笑语的,时不时飘来一阵阵动听的山歌,回荡在山谷里,啦啦作响。更意料不到的是不知哪一座山头竟跟着这山歌和了起来,一唱一和,山坳俨然是一座天然的歌台。风在伴奏,鸟在鸣和,直到把那太阳唱下山去,把月亮星星唱出来,才过瘾,歌声才徐徐消失。还有的便在平整的石块上铺开棋之谱,“当当当”地敲着棋子,你杀我搏,助喊声,指点声彼此交织。有的太累了,什么都不感兴趣,便自个儿倚在那坚实的大榕树下,眯着眼睛打着盹,酣然入梦。光刺眼了,找一顶草帽盖上。唱够了,睡醒了,人们的困意被赶走了,大伙又把那沉甸甸的担子往肩上一搁,精神抖擞地走下山坳,回到了幽幽的山谷中去,寻找一窝温馨。

山坳是一个容易发生故事的地方。唱着山歌的,一唱一和,一远一近,一高一低,不知不觉地那歌声越来越近,最后是歌声没了,只见两个身影相依相偎在一起,歌声已经变成了窃窃私语。那紧贴的身影也越遁越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了。第二天村里便传来消息说,村里很会唱歌的小妮已经跟山外那个小伙子跑了。原来那小伙子来山里玩,坐在山坳上歇息时,被在山上采猪菜的小妮子的山歌迷住了。那小妮子嗓子清亮婉转,唱起山歌,像是山里那百灵鸟在唱歌,上山劳动常常坐在大榕树下,亮起她那甜甜的嗓子,一句一句地唱着,竟然迷倒了这山外的小伙子。这小伙子便有事没事跑到山里来,就坐在山坳上搭腔跟小妮子聊,把小妮子聊出了山外。于是,在这幽静的山坳静静地坐着的,除了一些是劳动回来歇脚的人们,还有是一些多情的小伙子在傻乎乎地坐着。他们像清爽的山岚,时不时吹走了村里的一些姑娘,使她们走出了山坳,很少再返回到这深深的山村里了,也许是不想再爬上高高的坳了。

其实,故事也不只是发生在山外的小伙子身上,山里的故事也有。同村的年轻人热热闹闹相约上山砍柴,当爬了一座座山回到这坳时,大伙都筋疲力尽了,便坐到石板上歇口气,坐下来歇着聊。大伙便聊着刚才砍柴的事情,又聊着谁的力气大,谁的力气小;还聊着家里人谁勤谁懒,谁一辈子都没上过这坳砍柴放过牧。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渐渐有人把话题越聊越小,聊到谁家的媳妇对公婆不好,谁家的丈夫又经常出去招花惹草,谁又是三十好几还没讨到媳妇。聊来聊去,竟把自己的脸聊红了,也把对方的脸聊红了,手也牵到一起。村里是不方便说悄悄话的,众目睽睽,弄不好被人说三道四。初初谈时,只能在远离村庄的山坳上,趁着打柴,趁着捡猪菜,两个人无话不谈,一来二去,竟打得热火朝天。突然有一天某某家门口响起了噼啪噼啪的鞭炮。大家才知道谁家的人成亲,恍然大悟般,而这只有经常上坳的年轻人才隐隐约约想起坳上的点点滴滴。

山坳就这样令人神往,特别是年轻小伙子,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爬上那坳的。那山坳陡峭绵长,直直地伸进巍巍群山里。上了山坳就等于爬上了半山腰,一条由石块砌成的石阶遥遥地连着谷底的村庄,在谷底望就让人望而生畏。爬上去,便让你气喘吁吁,腰酸背疼,而山谷里村庄四周是一片平畴。想打点柴,在山脚打打也可以;捡猪菜,也可以在附近摘摘,犯不着爬上那么高的山坳。村里很多人在谷底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像是躺在大山温暖怀抱的婴儿,舒舒服服地过着日子,谁又会费尽脑汁去想想那山坳那边会是怎么样子。高大的山和山坳切断了山里人的目光,让他们的目光不再犀利,而是那样的柔软,脆弱。他们望着那高高的山,陡峭的坳,只是摇摇头,叹叹气,转身入那低矮的石瓦房。

其实山里人很是崇拜山坳的,那山坳很雄壮地勃起,很容易让人想到男人的阳刚之气。山里的男人在年轻时谁都有过征服那山坳的豪情壮志,谁家女孩子要嫁人,也偷偷观察自己的意中人爬上了多少次山坳。山谷却是深深凹下去的,是女人的阴柔之气,人长时间窝在里面,便觉得柔弱,没有了什么野心。年轻时,大伙就喜欢比着那种阳刚之气,常常是一群活泼乱跳的小伙子,把裤脚扎好,吃饱饭,喝足水,稍稍作了休息,便背上柴刀或背篓,便齐刷刷地往坳上冲,一脚踩着一石阶,汗津津的。但一爬到半坳,感觉两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有些难以抬起。但一想到身后女孩子那柔柔的目光,还有山坳上那猎猎的西风,那大树在哗哗招呼,又咬紧牙关,打着精神,继续爬着,终于达到山坳了。往后一望,伙伴们也在努力地爬着,便欢呼雀跃,拼着命呼喊着,表明自己的力量和勇气,说不定返回去的时候会获得哪个女孩一两方馨香的手帕,至少是大人们会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说是个地地道道的男子汉。那没冲上过一次坳的小伙子,自然有些灰心丧气。但还是会偷偷地去爬上几次,增强增强自己的底气,至少对自己有些信心,证明自己至少还是个男子汉。

冲上了山坳,目光便开阔起来。经常上坳的人就会发现,山坳的一头牵着谷底幽幽的故乡,另一头让仄仄的石阶慢慢地牵入那重重的群山中,充满着无限的诱惑。于是有人便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穿梭在草丛中的石路,隐隐约约地走向那边的山坳,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一直走着走着,发现山外竟然是广阔的平原,那里是楼房林立,流光溢彩,歌声飞扬。这是大人们从山外回来给自己描绘的一幅图景,常常是小孩子梦里的场景,醒来却是房前屋后遍地石头,低矮简陋的石瓦房,还有那些长年低着头弯着腰穿梭在山地里的乡亲。自己便经常眺望那高耸的山坳,总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跃过那山坳去,寻找大人们故事里的精彩世界。而这种幼稚的想法,又常常被大人们嘲笑,说山坳那么高那么陡,你能爬上去?即使你爬上去,还有另外的一重坳,你又能翻过去吗?山山坳坳,无穷无尽,翻不完的!重重的语气说得小孩子小孩子睁大眼睛,流露出害怕的神请,赶紧逃回去,牵着家里的牛,乖乖放牧去了。

再高的山坳总有人冲过去。山里人还是有些人冲过了山坳,那是山外来了几个年轻的老师。他们带来了朗朗笑声,他们在简陋的石房里咿咿呀呀地教起了书,许多好奇的孩子都跑过去,饶有兴趣地学起来,寂静的山里渐渐了朗朗的书声,大伙只是好奇地问问过坳到外面世界很远吗?那老师很轻松地说不远,并绘声绘色地跟孩子们讲山外许许多多故事,让孩子们睁大了眼睛。他们常常耸耸肩,很潇洒的样子。看他们一年寒暑易节地穿梭在山里山外,小孩子相信山坳没有大人们说的那样令人生畏。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慢慢地小孩子不但爬过了坳,还偷偷往前跑跑跳跳上了更远的坳,差点迷了路。但站在很多坳上,让风尽情地吹拂,吹出小孩子很多豪情:把很多很多的山坳踩在了脚下,看似可怕的大山原来也不过如此。后来小孩子的心收不住了,在山里上了小学,便跟着老师爬过那重重山坳到山外读中学,小孩子真正踩过山坳了,踩过一座又座高耸的山坳,被小孩子踏在脚下,小孩子胜利了,小孩子不仅踩过了山坳,更重要的是踩过了自己。

冲过了山坳的小孩子就不再是打柴摘猪菜了,小孩子背着沉沉的书包,背着沉沉的希望,脚步比先前迈得更加坚实有力,流下身后一串串羡慕的目光。大人们啧啧称赞这些小孩子是真正的男子汉,小孩子到城市里上了学,有些人便在城市里留了下来,远远地离开了那个山坳,只是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才翻坳越岭去看望山里的亲人。站在坳上,尽情地享受着故乡吹来的风,看着山里的小孩和年轻人在坳上唱歌嬉笑,以及放在旁边的捆捆柴草,背篓猪菜,还有土脸灰脸的样子,小孩子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情景,有时不禁跟村里的小孩对对歌,下下棋,寻找那逝去的童真。

山里人一个接一个渐渐地踏过山坳,理直气壮地走出了山坳。山坳远远地被抛在身后了。

住入山里,走山路,喝山泉,是父老乡亲们的生活底色,大山渗透着山里人的灵气。与“山相看两不厌”便是一件乐事。

山里人看山,看大山,看老人。

山里人呱呱落山,没长几个月,勤快的父母便用从山里砍来的木条,做成一辆车,把小孩往车里一放,车前着地,架了个比较大的架子,装上水或什么一些吃的东西。富一点的,便放有玩具之类的。在座位和靠背着铺上软软的棉布。这座位和货架之间只差着一个手臂,这使小孩吃用自如,可以两脚蹬地两手抓食物,累了便直靠后背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山里人不兴托小孩,山里人长期攀爬山头,身子硬朗,稍有力气便上山,在家的尽是一些老弱病残。看小孩是烦人的事,于是很多时候将小孩放在这样的托车里,自个儿往山里去了。起初小孩也是又哭又闹,但天长日久,也竟然习惯成自然了,等妈妈的背影消失在村前的黑越的山里时,他们便坐在托车里摇摇晃晃在家门口,开始过着看山的生活。

妈妈们是在太阳没有爬出山头就出门的。出门前在托车放好吃喝的东西,抱抱小孩,亲亲他们粉嫩的脸庞,便带上镰刀锄头,爬上村前的山峰。那时霞光万道,将绿幽幽的山映得金光闪闪的,妈妈们的身影与霞光映在一起,孩子们常常是在这灿烂的景色中黯然伤神,妈妈上山干活,不只什么时候才回来。于是妈妈的背影一消失,他们也似乎什么也都不感兴趣的,只是一个劲痴痴地看着村前的大山,或许,过不了些时候,妈妈的清瘦的背影从树阴下或草丛中露出来,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亲亲热热地抱上一回;更加快乐的是有时带给自己酸甜的野果。毕竟妈妈在劳动中还是很叨念着自自己的孩子,但是这种快乐的机会是少的,因为妈妈要到深山耕作,回来一趟不容易呀!孩子便自个儿也不失希望的看看山,看不出妈妈的背影,便在心里掂一掂这山有多高,数一数这绿葱葱的大树,那树叶儿黄红绿相间。春天的时候是最美丽的,既不像冬天那样树叶落了,显得有些空旷,非常无聊;也不像夏天那样,叶子长足长密了,把山封得严严实实的,妈妈的背影很快就被树荫淹没了,那春天的叶儿嫩绿嫩绿的。山上的花也是一朵一朵地盛开,很是热闹。鸟儿的叫声也特别的可人,微风一吹,那花香,那青草味儿弥散开来,溢满了整个山谷,熏得托车里亲切等待妈妈的孩子,不只不觉地进入了梦乡。更有趣的,山上的小鸟也竟不怕小孩,看着大人走了,它们便扑翅扑翅地飞落下来,在托车前跳来跳去。小孩们看着山上的小鸟来逗了,便伸手抓了一些饭撒在车上,小鸟叫得更欢了,小孩脸上失望的神色也有些消退了,人鸟相欢。突然,扑翅一声,小鸟四出惊飞。妈妈的身影像天上掉下来似的,对自己笑咪咪,连声叫妈妈;也有小孩也对这些美丽的景色视而不见,心中晃不去的只是妈妈的影子。他们极有耐心地把万丈霞光看成通红的太阳,又把通红的太阳看成北斗星,山也由红变成绿,再变成为黑,最后妈妈的身影也跟那颗星星出现了。

大了,读书了,也喜欢看山,没有拖车的束缚,看山的角度也就缤纷多彩了:花一开,叶一绿,便猜想着是山上的什么野菜可以摘了,山上树叶还是嫩黄的时候,野菜的味是鲜嫩清甜的,爬上树,摘下满满的一篮,够家里享受数天,父母连声赞扬,自己心里可美。待那野菜变老了,苦涩难耐,喂猪猪都不吃的,但绿过之后,慢慢便黄了,整座大山红黄绿相间,像是清洗过舒服透亮。掩藏无数的诱惑,孩子们这时候谁也不会对大山这充满诱惑的表情熟视无睹。大家纷纷地涌入大山的怀抱,多美,那可是满眼金黄。山上的野果飘香,令人唾延三尺,那野果熟透了,轻轻地摇,扑扑地落下几颗,咬上口甜甜可口的,余味无穷,大伙们便呼啦地爬上树橙黄的野果像一只只红红的灯笼,用竹竿一打,便像下冰雹似的,哗啦啦,落下来,树下的人躲避不及,头上硬起了个大包包的,但脸上还是荡着幸福的样子大家吃饱了,玩累了,便把这果门,拿到山外的镇上卖,山外人很喜欢,说有真正的果味,赚了几张钞票,买几支铅笔,或作文本心里美美的。叶子绿的时候,炎热的太阳使大地像一个蒸笼,小伙伴们心里痒痒的,那山里清脆的泉水的丁冬声,像一声甜蜜蜜的呼唤,相约几个人循声跑去,一股白花花的水流,自山涧倾泻而出,形成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掏一口含在嘴里,冰凉到心底,伙伴们再也忍不住了,脱掉褂子赤溜溜,扑通扑通地跳进溪里,用水互相泼洒着,嬉戏着,把整个酷暑洗到溪里。

老了,看山的时间更多了,也不像年轻人那样对山察言观色,有所意图了。他们只静静地围坐在家门口,看看大山梳理着一生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大山的事,也许以前为生计劳碌奔波,穿山而入,穿山而出,极少有时间去想想这生自己养自己的大山,这山里的每一张树叶,每一朵花,每一滴山泉,都蕴藏一个个美丽动人的故事。这时他们都一股脑儿把心事搬出来翻晒:靠近山顶的哪棵大树下,是碰见孩子他奶(她爷)的第一眼。那时,树长得很茂盛很茂盛,他奶打柴回来,坐在树下歇息,正好路过,口渴难耐,厚着脸皮,向她讨一口水喝,心情可紧张啦,心咚咚地捶。她热情地将水递来,她的脸也染成了大苹果,打那时起,我们便常一起打柴种地,说故事的老人一脸的幸福。另一老人也兴致勃勃起来:还有那口山泉清冽,大热天,我们偷着去洗凉,竟被父母发现,拿走衣服,我们只好光着身子回家。算起来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说到这些趣事,老人笑声不断:你瞧山中间的那棵浓绿的金刚木大树,是解放前土匪残兵躲进山里来时,山民们不屈地反抗,保护自己的财产,跟土匪们作顽强的搏斗,最终被杀害于这棵树下,那是树魂山魂啊!是我们山里人勤劳,勇敢不屈的灵魂,这话题是多么沉重啊!

山,看大了山里人,也看老了山里人。

山只是一个隐喻,隐藏着许多山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这些秘密,没有人能够随便猜透,能盛开五彩缤纷的故事,像山上一朵朵绚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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