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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不遇的诗

2016-11-25唐不遇

扬子江诗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泥泞丝巾洞穴

唐不遇



唐不遇的诗

唐不遇

这是什么声音,被大地

吸收得干干净净。

脸上的裂缝在逼近

埋葬一片叶子的地方,

他必须浇灌自己

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的记忆被修葺成

两个蓄水池,而取水的人

提前到来,挽着闪电的裤腿。

暴雨过后

暴雨过后,我们重新

来到大地上。树枝上挂着

被雷击中掉落的闪电

仿佛滴着水珠的白丝巾。

我们在阳光下挥动丝巾,

却没能照亮那些湿漉漉的影子。

我们看见一群蚂蚁爬过

拱出地面的石头、树根,

它们的旅途难以想象,不时被流水阻拦。

我们听见自己突然停住的脚步。

在我们身后,泥泞的脚印

被迅速晒成泪水干枯的眼睛。

而影子像突然飞过天空的鸟儿

扇动着翅膀上的裂缝:

风穿过裂缝,就像穿过幸存者的眼睛。

我可以想象

我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

树枝拍打窗户,

苍蝇静静沉睡。

楼下很久没有行人。

黑暗的身体像这座房屋一样打开了

又像这座房屋一样关闭,

而门就隐藏在某处。

我可以想象那样的场景:

高潮后的残月

像一块疲惫的石头

在云中躺卧着,

只有灵魂之光依然翘立,

等待着急促的呼吸变成风,

而黎明的脸拥有了逝去的时间。

一只鸟躲在我的喉咙里

一只鸟躲在我的喉咙里,

如果我张大嘴巴,你可以看见

它被拔光了羽毛

像一只宰杀后的鸡,

露出黑色的皮肤。它不是

飞进来的,而是

从我的眼睛里跳进来的——

但它从不在我的瞳孔里出现,

也从不啼叫。它的爪子

因为恐惧而抓得紧紧的,

一直扎进沉默里,使我的声音

渗出了鲜血。有时,

它像是倒挂在树上,把头探进

我黑黢黢的胸口——

它警惕地寻找着食物,

而我献上一串蠕动的心跳。

爷爷的恐惧

你老了。在电话里

你谈到村里某某又过世了,

最后,你还会加一句:你认识么?

不,我不再认识他们。

十年前停止种植的庄稼

继续在你的灵魂里生长,

吸取着你的水分和养料。

但是,将不会有收割的喜悦。

谷仓里只剩下空气。我记起

前年,你站在麻雀飞落的树下,

某个人问起你的年龄,

你的回答突然撑开那棵树的阴影。

你的脸在我眼前闪现,越来越

干旱,裂缝似乎逼近

地下更深的地方。我担心

一场雨冲毁而不是拯救你。

一股沙沙响的风吹来,

黑暗中冰凉的雨滴

落在你无法把握的衰老的肉体上,

落在我无法把握的成熟的肉体上。

诅 咒

我在山脚遇见一台安静的挖掘机,

它和空无一人的黄昏、新鲜的黄土

显得十分和谐。我没有去想

我今天干了什么,它干了什么。

我刚从山顶下来,看见几位死者从地下

探出僵硬的面孔,他们一直眺望着

陡峭的悬崖和笔直的大马路,树木和高楼。

树,带着痛苦的顽症活下去。

我回头望了望被履带碾压的山路,感到腰疼。

暮色钻出我的皮肤,蓬松的黑色泥土包裹着

我。

我的指甲触碰到崩塌的额头:

在这颗嗡嗡作响的脑袋里,云雾

无法拯救那些深埋的岩石。

我们把它们挖出来,它们就变成诅咒。

活 棺

关于树,我想它们更适合成为

活的棺材,而不必被砍倒,

被双手灵巧的木匠精心制作,

被莽夫横着抬进狭窄的洞穴。

死,只是对世界的垂直感受。

它的皮肤看上去那么孤独,

那么粗糙,乐意被人用小刀刻上

他人的名字或动人的表白。

每次遇见一棵树,我都看见

那里面站着一个人

正踩着年轮那越来越窄的旋梯上升

直到和每一片叶子融为一体。

有时我渴望打开它们的身体,

比如,在一棵苍老的树里

挖一个比树洞更深的洞穴,

然后活着走进它,走到最深处,

和它一起感受风中那神秘的战栗,

一起度过漫长的弥留时光。

我甚至把斧头也带进去,

让斧柄和人世的锋芒提前腐烂。

等 候

我使劲拔草,山突然变

矮了。我捧起黄土,

它被洞穴吸走,

就像风吹走炉中的香灰。

我顺着泥泞的脚印走去,

雨已经下了很久。

天空中,

几只眼睛找不到脸。

途中,在简陋的雨棚下

有许多人在避雨,

我挤到他们中间,

而他们仿佛在等我。

我一定还活着,否则不会痛苦地

感觉到:我已死去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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