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言书》未忘言
——谈忆苏《忘言书》的语言特色
2016-11-25◎茅维
◎茅 维
《忘言书》未忘言
——谈忆苏《忘言书》的语言特色
◎茅 维
《忘言书》是大理女作家忆苏的又一部新作,它收录了41篇散文,分三卷。《忘言书》撷取悄然变换的节气、司空见惯的花草、潜入心底的亲情作为创作素材,虽没有纵横捭阖的视野,也没有汪洋恣肆的气势,却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温情,把那些寻常事物描绘得充满生机、温婉动情。作家在创作中与节气对话,和读者分享天气渐变带来的无限惊喜;与花草对话,以多姿的形象、缤纷的色彩、梦幻的花香催促读者步入户外,亲近自然;与亲情对话,点燃读者生活的激情,揣一颗感恩的心。《忘言书》能赢得读者,除了作家在选材上的独到视角,更与她艺术化的语言表达密切相关。
1.遣词中显形象
现代汉语中有些表具体事物的词,这些词“除了概念意义之外,还使人有某种生动具体的感觉,即所谓形象感。具有形象色彩的词不限于形态方面,还可以包括动态、颜色、声音等。”忆苏在写作中对那些具有形象色彩的词情有独钟,总能信手拈来,刺激读者的感官,把视觉、听觉、嗅觉都调动起来参与到欣赏作品的活动之中,多角度增强了作品的可感知性,有效提高了阅读的愉悦感。
在忆苏的作品中,各种植物的色彩变化常常会给读者带来全新的感受。柳树不知被古今作家写过多少遍,忆苏却能另辟蹊径,只写柳条在节气更替中的微小变化,“河岸上的柳条,在早春时节还只是缀着星星点点朦胧的淡绿,远远望去,如烟似雾的小芽在枝条上沉静着、等待着,惊蛰一到,它们就急匆匆脱去鹅黄的小褂,换上翠绿的青衫。”(《惊蛰,夜卧早行》)这一语段用“淡绿”、“鹅黄”、“翠绿”三个表现颜色的词,不仅把柳树在早春与惊蛰之间的生长过程描写得层次分明、循序渐进,同时也将季节的悄然变化映衬得合理有趣,把似乎看不见、摸不着的季节变化以可视的形式展现给读者,达到了言此意彼的创作目的。在《初夏》中,作家不仅以各类植物的颜色同时还以外形、香气入作,把初夏写得姹紫嫣红、生机勃勃、香气四溢,令人向往。文中作家观察到的栀子花花蕾“像一个豆荚,深绿,有凹凸不平的线条,好像谁用绿色的丝线捆扎过一样。”开放以后却是:“白,是那种瓷一样的有质感的白色”,“花瓣之间,有个旋转的空间和弧度,这让单调的瓷白有了不一样的韵致,让这看似沉默的寡淡苍白,有了一种动态的美感。”除了仔细描写栀子花开前后的色彩由“深绿”到“瓷白”的变化,作家还将花开前后的形态变化进行了形象而精致的描述;不仅如此,作家还“没有理由地想,栀子花那浓郁的气息,大概就是花瓣之间那个旋转的弧度,才拧出来的吧”,一个“拧”字,浓缩出了栀子花“香气绵厚而浓美,有种岁月历练而成的独特味道”(《花香帖》)。这些文字,厘清了埋藏在读者心灵深处对栀子花的模糊记忆,在会心一笑的同时获得了美感。
忆苏对大自然中各种虫鸣鸟唱也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发现和记录,她笔下的蟋蟀,虽然也有炎炎夏夜令人心烦意乱的鸣叫,但作家却将观察点放在室内与室外进行对比,用安静平和的心态面对蟋蟀单调刺耳的鸣叫,升华出一场场好玩的游戏、一曲曲动听的交响乐。“躲在屋内的蟋蟀,叫声孤绝,却自得其乐,旁若无人的独奏,清脆高亢的歌声显得单调而激越,
听久了,让人心烦,耳朵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所以每年的这几日,家里总会来一场循声而动和蟋蟀捉迷藏的游戏。”“而田野里的蟋蟀,总和叫声浑厚的蛙们自发地组成一个乐队,一起在夏日奏响一曲又一曲交响乐。隔着窗户听起来,乐队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尽职尽责热爱音乐的歌者,此起彼伏的叫声有高音,也有低音,有长音,也有短句。有时先有一声雄浑悠长的蛙鸣,然后就接上一段齐奏,或是几声蟋蟀清脆的回环,让整个合奏听起来,音韵饱满,层次分明。整个七月,便在这样的合奏声里入梦。”(《七月》)从视听的角度来看,作家通过空间大小的转换,声音单调丰富的对比,把蟋蟀的鸣唱写得具体生动而富于变化:狭小的室内空间配以“孤绝”的独奏,突出了蟋蟀声的单调乏味;而室外旷野中的蟋蟀声,与旷野一般丰富辽阔,有高低音的配合,有清脆雄浑的应和,还有齐奏,充满了立体感和层次感,这些声音丰富多彩,富于变化,与室内刺耳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把常人听来无任何变化单调乏味的蟋蟀鸣叫声与音乐联系在一起,虽不算新颖,但作家借助对比的方式,增强了视听的表现力,将死的文字变为流动的听觉,激活了读者的联想力和想象力,极大地提高了作品的艺术张力。
忆苏在《忘言书》中除了对各种植物色彩变化的精心叙写、虫鸣鸟唱的形象展示,还十分注重将各种类型的花香入作,为读者精心构建了一个个别样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世界。《花香帖》较为集中地叙写了多种类型的花香:蔷薇的花香不浓烈,更不张扬,只是淡淡的一抹气息,香气淡雅而清香;含笑的香甜腻,温柔,缠绵,花香里满是豁达乐观气定神闲;栀子花的香,更像一个成熟的女子,香气绵厚而浓美,有种岁月历练而成的独特味道;缅桂花的香气散发着温柔、娴静,安然与禅定,是最有见地的花儿;金银花的香里,有种内敛的气象,这香,开始是淡淡的,当你闻到后刻意去捕捉时,便有一股稍稍厚实的气息自然袭来。在同一文中叙写不同的花香,作者如果没有深厚的生活基础和语言功力,很容易将自己逼入绝境。忆苏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和精确、感性的表达力,自信笃定,不经意间就随手拈来比拟(蔷薇不事张扬,含笑温柔缠绵、缅桂花安然禅定)、比喻(栀子花像成熟的女子)、通感(含笑的甜腻)等修辞模式,不仅轻而易举地将不同花香区别开来,更重要的是还赋予每一种花香以个性,增添了花香的灵性,让读者在品味花香的同时也将作者的真情沁入心底,化作挥之不去的记忆。《忘言书》中,还有清逸、飘渺、似中药香气的菖蒲,幽幽地、若游丝一般若有若无、淡香的水仙……这些,无不是作家长期精心观察的积淀与细腻真情的再现。
2.引用中见知性
张乃光老师为《忘言书》作序时高度评价该作品“显示了一个年轻的女性作家的知性”。所谓知性,大抵可以理解为一种内在文化涵养的自然外现。忆苏在《忘言书》中的知性外现,不仅表现在她敏锐选材的眼光、细腻有趣的表达、不疾不徐的传情、从容淡定的叙事方面,更表现在她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的用典能力上。
在《忘言书》中,忆苏常引一些古典诗词中的佳句入文,借典抒意,增强表达效果。《借水为名》开篇即以李渔《闲情偶寄》中“无此四花,是无命也”导入作家心仪的水仙花,接着引宋代诗人杨万里之《水仙花》一诗点题,再以宋代诗人黄庭坚的传世名句“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抒发作家酷爱水仙花的缘由,虽寥寥数语,却事半功倍,激起了读者的共鸣。在《白露为霜》一文中,作家引《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之句,点名标题出处,把周而复始的“白露”节气勾画得清丽素美,意趣盎然。当作家面对洱海夜宿双廊,在花下静待洱海生明月之时,自然联想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那脍炙人口的诗句,清新自然,为读者营造出具有古意和芬芳的意境,仿佛身临其境而难以自拔(《一面湖水》),其飞扬的文采不言自明。
忆苏引经据典,并不只以诗词佳句入作,谚语、俗句同样随处可见。《小满》用“立夏小满正栽秧”、“秧奔小满谷奔秋”的农谚,将小满这一季节前后农民奔忙的日子概括得形象而生动。喜爱菖蒲,以谚语“菖蒲驱恶迎喜庆,艾叶避邪保平安”(《端午草》)为佐证,理由充分且不容分说。一句小城百姓的俗话“秋冬萝卜小洋参”(《小寒之味》),浓缩了多少民间智慧!在《忘言书》中,如“大蒜是个宝,常吃生体好”、“宁可食无肉,不可食无豆”、“一天吃个枣,一生不知老”(《从一粒橄榄说起》)这样的俗语比比皆是,显示了作家处处留心的知性本色。
《忘言书》引用的范围十分广阔,从《诗经》到唐诗宋词再到明清小说,直至现当代各类作品的佳句名段,均能为忆苏所用。值得关注的是忆苏作品中那些花花草草,她总是能从《黄帝内经》、《本草纲目》、
《滇南本草》、《千金方》找到这些花草的药用价值。吃核桃“使人健壮,润肌,黑须发”这是众所周知的,而“树皮主水痢。春季研皮汁洗头,可黑发。将皮煎水,可染布。壳可治便血。”(《核桃树的姿态》)这样的功效却少有人知,忆苏在表达对核桃树喜爱之情的同时,引《本草纲目》为读者开阔了视野,获得更多的食疗知识。在《鱼腥草与臭灵丹》一文中,通过《滇南本草》的记载,为百姓从理论上找到了臭灵丹药用价值的依据;《从一粒橄榄说起》引一句孙思邈的“安身之本,必资于食”,把科学饮食的养生之道点拨得清楚有据。每每读到这些,恍惚间会生出作家许是名医者的错觉。
除了引用修辞模式外,忆苏在文中对各种花草、蔬菜瓜果的名称简介,也格外灵动有趣。作家接地气的生活经历和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的文人气质跃然纸上。金银花与忍冬、双花同属一物(《金银花》);鱼腥草又叫折耳根、侧耳根、九节莲,臭灵丹还称作狮子草、臭叶子、六棱菊、大黑药(《鱼腥草与臭灵丹》);旱金莲的别名还有旱荷、寒荷、旱莲花(《荷·旱金莲·铜钱草》)。《忘言书》中的许多植物,学名文绉,别名形象,雅俗同章,收放自如,书卷与生活氤氲而生。恰切地引经据典,不仅能够增强文章的说服力和感染力,也能启迪读者的心智,展示作家的深厚功力。忆苏在创作中对引用修辞模式的使用总体上是十分娴熟和自然的,但也存在极少篇目中引用稍显过度,有些累赘,反而影响了引用修辞模式的点睛作用;也有极个别地方在使用引用时缺少过渡,显得有些唐突生硬。尽管如此,但瑕不掩瑜,读者仍然为忆苏渊博而优雅的知性表达所折服。
3.变化中品节奏
忆苏是一位用心来表达的作家,她非常清楚语言的节奏美会对读者产生怎样的影响,因此,她十分注重汉语音节的搭配,在她的散文中营造出强烈的节奏感,以和谐的音乐节奏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光阴记》是作家极投情的一篇作品,通过一帧帧照片,牵出了作家对至爱亲情的美好回忆。文中每到用情之处,作家都十分重视音节匀称整齐的选择和搭配。“八月的玫瑰园。远山,竹林。蓝天。白云。花海里相依的母子。”作家以4个二二对称的音节,构成了明快和谐的节奏,突出了悠远而明澈的母子深情。“那时的他,多么年轻。神采奕奕,英姿勃发,眼神里满是希望和憧憬。母亲有一张照片最好,穿着花衬衫,半蹲着,长长的发辫,眼神清亮,笑意盈盈。那时,多好啊!”在以四音节为主构成的这一语段中,节奏平稳、舒缓、流畅,把对岁月流淌的无奈和满怀的感恩表达得自然而传神;“那时的父亲,身材依旧挺拔。那时的天很蓝,花正开,云很淡,风很轻。花丛中的一家人,心底,有一种情愫像花儿一样绽放——那情愫,叫幸福。”在这三音节为主的语段中陡增了语音的急促性,节奏感鲜明强烈,幸福美好的童年时光顿时溢满心间。
忆苏的散文语言充满了节奏感,但这种节奏感并非一成不变,她深知单调沉闷的语言会使人失去阅读的耐心,会使她的散文丧失生命力。因此,忆苏在创作中十分注重经营其语言的个性。就语言节奏而言,她不仅使用单一的节奏道出自己的情感,更在意语言节奏的变化与情绪变化的协调一致,因为,“文学语言是饱含情感的,语言节奏的声音组合必然要受情绪的影响,体现着人的情感变化。”在富于变化的节奏中,忆苏在宣泄情感的同时总能给读者带来怡然自得的审美享受。如“是啊,春来了,大地上所有的草木,都在欣然相爱,与风,与水,与阳光,与泥土,与世间的一切……”(《立春》),作家用二二、三三的音节对称形式,读起来清脆响亮,和顺悦耳,同时,也把盼春、喜春、爱春的急切心情在快慢变化的节奏中展示出来。再如“树干斑驳,树皮沧桑,却一点也不影响它一到春天就按时发芽,长叶,开花,结果。”(《家常的石榴》)把较为舒缓的四四音节对称节奏安排在句首,以抒发作家对陪伴自己成长的石榴树饱经沧桑的感慨和无限敬意;而以二二二二节奏收尾,字数由多到少,节奏由慢变快,表达了作家对老树不老、仍可勃发青春充满了热切的期待;值得回味的是在二二二二相对的节奏中,作家没有使用顿号,而是将“发芽、长叶、开花、结果”的植物自然生长过程以逗号做间隔,在增加停顿时间长度的同时,也增强了语言的铿锵感,更将石榴的成长过程定格在一个个画面中,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怀想空间和无尽的回味。
《忘言书》中,作家在散文语言的创造上倾心尽力、苦心追求,形成了独具气质的语言风格。
(作者单位:大理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