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爱与美的彝山长歌
——评李夏长篇小说《大地子民》
2016-11-25◎黄玲
◎黄 玲
一曲爱与美的彝山长歌
——评李夏长篇小说《大地子民》
◎黄 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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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语:写文学评论从来都不是易事,对于写长篇小说评论,仅从阅读上就要花不少功夫,对黄玲这位资深评论家也是如此。驾驭李夏的四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谈何容易,认真阅读方能把握小说的全貌,加上读者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才能理解和领悟作品的写作难度,如黄玲教授在该评论中分析的作品内容:地域特色、民族特色、故事性、叙事风格和美学追求。更难得的是,该评论具有突出的问题意识。看出问题,指出问题,这不仅体现评论的专业水准,而且凸显重要的学术品格。敢于直言,敢于批评的学术态度,是非常值得我们尊重和推崇的。(杨林)
一
李夏的长篇小说《大地子民》是一部好读、好看的小说。
一部三百五十多页的长篇小说,容纳了非常丰富的内容,能吸引读者一口读完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更何况它所表现的并不是大众熟悉的现实生活,而是对一段历史中的人和事的文学想象。所以看得出作者在写作上的用心,不是那种一蹴而就之作,而是花了好几年时间和心血几易其稿方成此篇。所以《大地子民》虽然是李夏创作的第一部长篇作品,但可以体现出她在长篇小说上的努力探索。
李夏在构思酝酿的过程中,已经有明确的立意和追求。她在一篇“创作感言”中说:我想通过塑造鲜活的人物形象及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命运轨迹,尝试性地探究在历史的巨大变革中,云南少数民族在精神文化生态领域里的挣扎与喜悦、开放与包容、认知与取舍。”
根据这样的立意,《大地子民》这部长篇小说首先体现了突出的地域特色。
云南元素,是这部长篇小说的基本元素。小说表现的是楚雄地域中一个彝族小镇“罗玛沼”的历史变迁和家族成员的悲欢离合。叙事者是罗玛沼人的后代,
生于海外的“我”目睹和参与了爷爷的寻根回忆,并引出小说的主人公拉措和阿鲁的爱情传奇。在回忆的视角中引领读者走进一段特殊的历史,经历着古老的彝族部落中发生的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同时也感受着“人性的善良与光辉,爱情的美丽与力量”。作为长期生活在楚雄的写作者,李夏一定是对它的历史文化有着深入的了解和热爱,才可能引发写作的兴趣和愿望。
法国19世纪文学史家丹纳曾经在他的《英国文学史》“引言”中明确地把地理环境与种族、时代并列,认为它们是决定文学的三大因素。作家表现在文学作品中的地域性特色,前提一定是他熟悉这个地域,熟悉这个地域的生存环境、文化传承以及民俗风情和人的生存状态,他下笔时才能写得生动活泼。从这个意义上看,《大地子民》的地域特色是鲜明的,从小说开篇茶师杨远清出场时的景物描写中,就可以感受到浓郁的属于楚雄地域的鲜明特色,坚硬的山野、盛开的马樱花、策马急驰的彝族人……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浓郁的地域特色能把读者带入有一定陌生感的阅读氛围中,获得比较好的阅读效果。距离产生美,一定的时间距离和民族文化的特殊性,对很多读者来说是可以成为吸引阅读的重要因素。
而且从书的序言中看到,“高原·大山书系”长篇小说丛书的策划者对这套丛书的定位是非常明确的:“每一册长篇小说都以云南一个民族为主线,生动而深刻地描绘了他们孜孜不倦的探索、生生不息的奋斗、波澜壮阔的变革、奇异多彩的文化以及令人心驰神往的壮丽的自然风光。”可以看到云南元素是这套丛书追求的目标和特色,而楚雄彝族的特色自然离不开对当地主体民族彝族的表现。这样的写作定位为这部长篇小说增添了厚重感,人物和故事都在“高原·大山”的背景之下展开,犹如铺开一幅斑斓的织锦。
其次《大地子民》还体现了鲜明的民族特色。
民族特色是云南文学不可回避的重要特色之一。因为云南是块多民族共生的土地,楚雄是全国仅有的两个彝族自治州之一,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彝族的历史和民俗风情是一座写作的宝库,为楚雄的作家提供着不竭的源泉。生活在这里的李夏是幸运的,她自己虽然不是彝族,但是却和彝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在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中,她自然地选择了以彝族的历史文化作为写作的题材。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可以让她的生活积累和民族文化的知识积累得到有效的发挥和运用,也能为作品增添独特的风格。
小说选择的环境是彝族人聚集的罗玛沼小镇,由四个大寨加上土司官寨组成,由热雷家族统治着这一方土地。热雷苏吉土司身为领主,有大清皇帝颁发的行文,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在罗玛沼,他就是王,整个罗玛沼都是他的。”这样的环境设置,使小说的民族特色自然体现出来,用不着刻意去表现。小说中表现主人公拉措出场的重要节日——彝族“赛衣会”,也为小说增添了生动的民族特色。文学中所谓的民族特色,不外是一个民族物质和精神生活的展现,让人看到他们生存的形态和方式。从中也可以看出李夏在写作《大地子民》前的准备工作是非常充分的,彝族的民风民俗在小说中是一种衬托人物生存的自然存在,用不着刻意去渲染。小说中多处涉及到彝族人的历史文化和民俗风情,比如毕摩文化、老虎崇拜、祭祀大典、狩猎、赛装等等,把人物活动置于丰富的民族文化背景之下展开,使小说获得了民族风情的独特性。
第三,《大地子民》有生动的故事性,能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
《大地子民》的故事性比较曲折生动。它描写的是罗玛沼这块土地上,几代人的命运走向和情感交集。其中又以美丽的彝族少女拉措的命运为主要线索,表现了她充满传奇色彩的爱情经历。小说开始从拉措的父亲——江南茶师杨清远的命运写起,因为战乱他原本幸福的家庭生活被摧毁殆尽,阴差阳错间来到彝族聚集的罗玛沼,依靠一手茶艺成为苏吉土司家的茶师重新过上安宁的生活,并和精通医术的彝家姑娘青珍结为夫妻。二人生下了罗玛沼最美丽的姑娘拉措,拉措又和土司家的两个儿子莫若尼和拉鲁之间生出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拉措和土司之子的情感纠葛贯穿于整部小说,还要加上银匠的儿了周复生对拉措的爱慕,一个好看的“三角关系”往往是吸引读者的重要因素。两个英俊年少而且身份高贵的少爷加上银匠儿子,和一个貌若天仙的彝家少女之间,在彝山风景中演绎着古老而生动的故事。
更何况作者还在小说中设置了复杂的家族关系和
权谋,两位土司夫人之间围绕儿子将来的继位而生发的种种争夺战,大夫人和三夫人水火不容的关系,不断生发出新的阴谋。土司和丫鬟所生的儿子布勒成为二少爷阿鲁的仆从,其身世在很长时间都是土司府的一个秘密。
除了较为封闭的罗玛沼缓慢的时间进程之外,还有外部世界的变迁,时代洪流的冲击。鸦片进入罗玛沼,革命潮流的兴起……种种因素层层相扣,构成一个巨大的时空系统,完成着作者对这部小说主题的设置和安排。
二
《大地子民》虽然是李夏的第一部长篇,但显然是有明确美学追求之下的一次写作实践。关于创作主题,她在“创作感言”中有这样的表达:通过“拉措”的故事,我想表达一个关于人性的优美与崇高、生存意义和信仰的心灵主题。她希望能在小说中写出人物心灵的高贵,和对爱情的大胆追求。这是一个人值得期待的创作预设,因为它直接指向小说美学的内核和某种高度。所以在叙事上体现了作者对小说艺术的理想,不追求宏大的叙事视角,而是聚集于历史大背景下面人物的命运的悲欢离合。为此作者精心塑造了几个寄托着自己审美理想的文学人物,希望通过他们来实现在小说美学上预设的追求。
拉措是作者精心创造的小说女主人公,是彝山爱与美的精灵。她是汉族茶师杨清远和彝族医师青珍的爱情结晶,也是汉文化和彝族文化共同养育的成果。她出生于彝山文化的环境中,而且和父母隐居于远离村镇人群的茶山之上,与大自然为伴。闲暇时父亲杨远还会教她认汉字,讲汉族的故事。从外形上看,作者赋予了她一种天然之美,她吸收父亲母身上的所有长处,“完全无可挑剔,就像神仙造出来的一样”。第一次见到他的土司二儿子拉鲁眼中,她“长像小仙女一样漂亮”。
作者安排拉措正式出场亮相,是选择在罗玛沼一年一度的民间节日“赛衣会”这个特殊的场景中。既是彝族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重要的节日,还有汉官刘县长出席,拉措的出场就有了另一层特殊的含义。
小说中通过汉官刘县长的眼睛来表现拉措的美丽:
“刘县长睁开眼睛——一位他理想中的美女,不,比他梦想中的美人还要美——她肤色如雪,明眸皓齿,轻盈如风。”
接下来是拉措的衣饰描写:
“她穿着自己与青珍耗时半年缝制的新衣服,上身是宝石蓝配黑色描金绣花衣领上衣,下身是黑色大摆裙,由红、黄、绿、蓝四色层层镶边,再配上由珍贵的胭脂虫染成的红色绣花围腰,脚上的八宝鞋像一片五彩祥云,托着她衣袂飘飘,步履如风。”
作者对主要人物的出场可谓浓墨重彩,不惜笔力。对小说中另外两个土司家少爷的描写也是如此。莫若尼和拉鲁这对兄弟,同样是作者精心打造的文学人物,承载着作者的审美理想和追求。他们也是爱与美的化身,似乎是为了能和拉措的美丽和高贵相匹配而诞生。且看他们的出场:
“莫若尼已经二十二岁了,阿鲁已经十五岁。他们现在是罗玛沼最灿烂的星星,其中一个将是罗玛沼未来的王。”
作者为土司长子莫若尼设定的是“神子”的气质,“罗玛沼最迷人的男子”。小说中这样描写他:“三年前,莫若尼才刚满十九岁,他的光芒已经只有太阳才能媲美了。”他那“神子般的善良与美貌以及他的博学多识,已经声名远籍。”某次父亲带到汉族官员家里做,席间他给大家唱了一段彝族的创世史诗《梅葛》后,周围人的反响:
“这下所有的人不用喝酒就醉了,汉人没听懂他唱些什么,他们完全被莫若尼那俊美绝伦的容颜和天籁般的歌喉征服了——他如天神般的超凡脱俗。”
莫若尼的兄弟拉鲁,作者描写他同样不吝笔墨。
“这个有着深棕色卷发和丝绸样光滑的麦色肌肤的少年,一生下来就用明亮无比的眼神看哭了接生婆,十岁时就用无羽箭精准无误地射穿了野狼的眼睛,十四岁时独自手持弯刀搏杀了一头成年野猪,他的冷静和果断让他成为罗玛沼最年轻的最优秀的猎手。”
这些类似于民间文学修辞手法的运用,把人物推向“精美绝伦”的高度,目的是为了表现小说预设的“爱与美”的基本主题。但是也容易使人物脱离生活真实而堕入虚空。就像当年苏雪林在《沈从文论》中批评沈从文小说中的苗族美男,如同路易十四宫廷里的人物,而不像一个真实的苗族人物。
其实拉措这个人物确实会让我想起沈从文《边城》中的翠翠,二者有某种相似性。只是拉措比翠翠更为大胆和自如,她毕竟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而翠翠的“孤雏”形象使她多了些柔弱和无助感。莫若尼和拉鲁这对兄弟,也会让人想起《边城》中的那对兄弟天保和傩送。他们身上的唯美气质和人性的美好,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当他们同时爱上拉措这个仙女一样的姑娘时,他们之间并没有形成可能的冲突和争夺,而是双方都体现出有节制的忍让,争夺土司之位这样的俗事,作者也安排在他们的母亲之间来进行,以表现他们与生俱有的高贵和人性的美好。只是这种被滤去杂质后的人性,多少有些可疑。最后作者只能让莫若尼接受安德神父的影响选择宗教作为最后的皈依,和美国姑娘珍妮远走他乡。或许作者也明白,真实的现实容不下这种全身都被神性之光笼罩的人物存在。
因为作者对完美人性的追求,阿鲁坐上土司之位并没有遇到太大的挑战,他和拉措的爱情也没有遇到太多的阻力,或者说他们之间并没有出现产生悲剧的必然性因素的阻隔,只是一些偶然性因素在起作用。其中鹿丫对拉措的调戏和觊觎,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危机,但是在土司的权势面前是完全可以化解的。莫若尼和周复生对拉措的爱慕,则是发乎情止乎礼,不能构成矛盾和伤害。虽然阿鲁当上土司的过程中也有阴谋和毒计,但都是他人在背后的行动,完全不会伤害到他的生命和品行。作者对人物的喜爱让她不忍让他去承担更多的矛盾和冲突,而其实只有置身命运漩涡的人物才能体现出性格和艺术的魅力。
阿鲁和拉措的爱情过程并没有必然的悲剧因素,这样会让人物失去一定的感染力。在文学作品中美好的爱情和没有结局的爱情相比,后者更能激发读者的同情和理解。小说中的阿鲁所遇到的考验因为命运赐予的土司门第背景,远不足以体现出人物个性的悲剧感和美感,他在经历一些波折之后照样能顺利接受土司之位,并和拉措结百年之好,有一个小团圆的结局。作者在小说前面部分为他预设的种种高贵、完美的品质并没有完全得到发挥。
阿鲁和拉措的爱情悲剧其实应该出现于小说的结尾部分,因为时代的变迁和政治的因素他们被迫开始长长的分离,拉措将要独自承担起命运的悲苦与煎熬。真正的悲剧应该是从这里才正式拉开帷幕,但小说已经到了结束部分。
应该看到作家预设的主题、构思和小说所达到的实际效果之间,有时候并不能取得完全一致的效果,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三
对今天的读者而言,已经不再满足于被动阅读的命运。他们对一部长篇作品的要求是多方面的,一个充满喜怒哀乐的好看故事,只是基本的要求。还有通过作家对人物的塑造体现出的精神高度,对时代和民族命运的思考与勾勒。文体方面读者也会期待作家有所变革和创新,能提供更多的“智性含量”,体现在作品的结构上就是希望他能摆脱传统小说的常规,在故事的设置上有所创新,比如迷宫、悬念的设置,为读者提供一个能超越日常生活经验的审美空间等等。
《大地子民》的结构是如何安排的?
首先这是一部时间和空间跨度都比较大的作品。作者为它设置的时间跨度为:民国初年、抗日战争时期、中国二次内战时期至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从空间上看,根据情节的发展,小说地点涉及到云南、台湾、美国、缅甸、泰国。但人物主要的活动范围还是民国时期的罗玛沼,其余地点只是一种连接历史和现实的背景性因素。
从小说内容上看,作者希望表达的层面也很丰富。
一是罗玛沼这个彝族小镇的历史走向和变革,作者希望能表现出它在时代洪流中的变迁,主要通过热雷土司家族的故事来体现这个过程。二是主人公彝族美少女拉措和阿鲁的人生经历和爱情故事,包括他们的出生、成长、相爱过程,一直到新中国建立后的痛苦离别,直至晚年的劫后重逢。三是几个和热雷土司家族有着密切关系的男人的命运,包括土司家的长子莫若尼、次子阿鲁、私生子布勒,银匠的儿子周复生、茶师的儿子杨世雄。他们和拉措之间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新中国成立后又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莫若尼走上宗教之路远走美国,阿鲁成为末代土司,世雄和布勒走上革命道路,周复生参加远征军成为国军……还有罗玛沼彝族的历史文化和民俗风情。
李夏在小说如何写得“好看”上是有自己的思考的。《大地子民》的总体结构采用了倒叙的方式,由周复生出生在台湾的孙女“我”担任叙事者,作为祖父那一辈人生的旁观者和回望者,来承担起叙述“一百年前往事”的重任。而晚年拉措作为主人公、当事人,亲自为她讲述那些久远的罗玛沼故事,让这部小说的内容体现出历史的某种“真实”性。当然这是作者采取的叙事策略,力图使小说呈现出一种现实和历史互相交织的气象,来完成对主题的表达。
但是从整体上看,这部小说开头和结尾之间所形成的只是一个大的环状结构,历史和现实的交错也只是体现在这个大的时间结构之中呈现。小说主体部分的内容采用的还是传统的时间顺序结构,用人物关系的设置来推进故事的进程和发展。小说开始是茶师杨清远的出场,被土匪搞得家破人亡的他背着儿子宿命般地出现在通往罗玛沼小路上,开始了一条新的人生之路。然后利用制茶的一技之长,他得到热雷土司的赏识,得以在罗玛沼落脚安家。再与青珍相识,成婚,生下女儿拉措。此后便是拉措和阿鲁等人的成长,以及随着人物成长而出现的情感纠葛。罗玛沼的历史也以线性方式从民国一路走向新中国的成立……
从这部小说所承载的复杂内容和时间跨度来看,线性的结构方式显得平直了些,缺少更精心的线索设置和情节安排,完全让人物和故事按自身逻辑去行动,或者为一个预设的主题而行动,是值得商榷的。“平铺直叙”对一部长篇小说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一部有着很长的时间跨度和丰富内容的小说,以它所承载的重量来看,只采用线性结构来完成是有一定冒险性的。作者对长篇的把握显然还缺少经验和布局。
另外,作者在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中想承载的内容太多了些,历史变迁、爱情传奇、革命洪流、异地思乡……内容太多容易出现散乱、主题不集中的情况。小说想表现的主线是拉措和阿鲁的爱情“传奇”,但因为人和事的繁乱,经常被其他人的故事所淹没,人物身上的“传奇性”也被冲淡了。比如作者对拉措这个人物寄以太大的重望,希望让她“目睹并亲身经历了罗玛沼大地上发生的一切起伏与变迁,见证了一个大时代的倒塌和新时代的崛起”,她身上承载的担子太重,而作者塑造的又是一个唯美至上、仙女一样的人物,不足以承载如此的历史重任。这二者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必然会影响到人物形象的独立性和个性的完成。
其实从叙事方式上看,《大地子民》和文坛一度流行的“新历史主义小说”有些相似之处。新历史主义追求的是“从家族历史或个人命运的沧桑变迁,来捕捉和描绘历史局部的景象。由民族集体承载的历史记忆蜕化为家族记忆和个人体验。历史叙事不再被用于追述权威历史话语,相反,它正被用于廓清被‘史传传统’所遮蔽的个人体验。历史从‘舞台’转向了‘后台’,人物从‘角色’转向了‘自我’”。[1]《大地子民》的问题在就于它一方面选择了家族历史和个人命运的角度来描绘历史的局部,另一方面又有力图呈现历史全貌的野心。或者说作者因为写作经验方面的不足,使这部作品在思路上出现了杂乱的现象。
四
在这里我想借《大地子民》说说长篇小说写作的长度和难度。
从阅读效果和承载的内容来看,最合适的长篇长度应该是二十至三十万字之间。从这个标准来看,《大地子民》的篇幅有冗长之感,对读者的阅读来说会形成一些影响。当然作者可能认为不用这样的篇幅不足以承载起如此丰富的内容。但是一个优秀的写作者,心里应该有读者意识。
这部作品的冗长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叙事不够节制,对事件过程的铺叙拉长了小说的长度。对小说来说叙事语言的简洁,永远都是值得注意的。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也永远值得小说作者认真思量。客观地说,《大地子民》的叙事风格并不统一,有的地方作者的叙事简洁而生动,比如开篇部分杨远清的出场,就勾勒得比较简洁,一个穷困潦倒者的形象跃然纸上。苏吉土司和两个夫人之间的关系描写也比较有画面感。大夫人的暗含妒忌,三夫人的侍宠而娇,都写得简洁而传神,有很好的阅读效果。但是小说结尾部分,晚年拉措的一番话语却给人冗长之感,作者似乎想借她的口把小说的主题、承载的意蕴全都表达出来,却犯了小说语言的忌讳,略有直白感。
二是面面俱到的追求让作者不忍心割爱,在小说材料的取舍上没有很好的思考和安排。线性的结构和平铺直叙的故事,使小说变得丰富而驳杂。主线不突出,人物的命运被淹没,事件的繁复让情节有松散之感。
再说说小说的难度。它既是对写作者的挑战,也是对读者审美需求的尊重。
对作者来说,一部作品的难度也意味着高度和深度。读者是一个很难让其都满意的群体,他们对作品的挑剔和期待,从某种角度上看一部作品的意义和效果。“好读、好看”固然可以满足一部分读者对小说的期待,但是却忽略了另一部读者的审美需求。他们需要挑战,需要新的审美刺激。这也是先锋小说永远有市场的原因所在。“喜新厌旧”是人类的共性。
我们在坐下来阅读一部长篇小说时,心里总会有所期待,或者故事或者人物形象或者文体结构,总希望能看到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出现。一部小说能为读者和文坛提供点新鲜感,这是作家的义务。
从这个角度看,《大地子民》的题材是值得期待的,它把楚雄彝族的历史文化进行了比较深入的开掘,让那些带着大地气息的人物从小说中向我们走来。把一段虚空的历史演绎得如同真的一般。据李夏说拉措这个人物是有原型的,曾经真实的存在过。但是小说中的拉措和现实中的拉措并不是同一个人,读者更关心的还是小说中的拉措的感情和命运。从李夏的叙述中也可以感觉到她对长篇小说难度的设置有自己的思考和追求。只是设想和现实之间往往会有一些差距。
李夏作为第一次写作长篇的作者,能把楚雄彝州的历史和文化特色作为题材,为读者奉献出《大地子民》这部好看的长篇小说,是一个不错的收获。虽然在小说的艺术方面还存一些不足,有一些教训需要吸取,但是能在探索中开个好头,为后面的写作作些铺垫也是值得的。
我希望指出一部小说的闪光点,让作家付出的劳动能得到承认和尊重。同时也希望小说中的问题能得到坦诚的交流,这样的批评才能体现出存在的意义。
【注释】
[1]王侃.新历史主义:小说及其范本.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