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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说是主张

2016-11-25石一枫

钟山 2016年2期
关键词:活儿作家文学

石一枫

会议的题目叫“我的主张”,其实不敢谈是主张。所谓主张,可能还是隐隐包含了我这样认为,也希望别人这样认为,我打算这样做,也号召别人这样做的意思,可这年头,尤其是写作的人,谁有资格要求谁啊。所以与其说是主张,倒不如说是从事文学工作的一点儿感触而已,顶多算是自己打算遵守的原则。

这个原则很简单:文学不是一个纯技术活儿。这当然也不是说,文学就不是技术活儿了。构思布局,描人画物,以及老同志所说的“作家要锤炼语言”等等,往玄了说还有叙事策略、叙事迷宫、叙事陷阱等等一系列与 “叙事”相关的花样百出的招数,这些都是技术活儿。一个悬念迭生的故事,为什么有的人讲出来就枯燥无味,令人犯困?一个稀松平常的小片段,为什么有的人随口一说,却也绘声绘色,引人入胜?这可能有素养、气质等等因素的差异,但是技术上的差距肯定也是重要的一环。文字脱胎于语言,文学脱胎于“杭吁杭吁”的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演化千年终于形成了一小撮儿专以在纸面上写无用之事的人,号称作家,技术上的门槛儿肯定还是需要的。这就相当于弹棉花的不能都变成小提琴家,有驾照的不能都去开F1。网络文学为什么水货多真货少,也是因为把门槛儿放得太低了,其中就包括对于技术门槛的忽略。

技术肯定也是一个需要长期努力解决的问题。这个事儿,靠写字儿吃饭的人往往如鱼在水冷暖自知。一篇号称“写得不错”的作品,可能感动了一拨儿读者,获得了几个同行的赏识,但是作者自己才知道它其实有多么千疮百孔。古人作诗那么讲究“推敲”,老作家的长篇小说后面往往缀着“七稿八稿”于这个“斋”那个“阁”,这说明哪怕仅就一部作品而言,想把技术做到接近完善也是很困难的。我看自己写的东西,往往刚写完不久的还能引起一点儿自恋,但要是隔得比较长的就只剩下捏鼻子的份儿了。不到几年的功夫,就能让眼中那个过去的自己从天才变成弱智。而老是觉得今是昨非,就说明“今是”是个假象了——当然也是好事儿,可见进步无止境。

但我想说的恰恰在于,正因为技术很重要,技术很困难,技术常变常新,反而有可能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是文学需要解决的,也就剩下技术这点儿事儿了。写作的人好像都幻想过一种理想状态——养在深山或者深闺的单纯男女,未经世事提笔而述,一出手就是天籁。但这境界太罕见了,自称能达到的人除了天才就是骗子,一般人只得苦心经营,经营得太投入,可能会把更加重要的一些东西给忘了。再加上中国文学有过一个特殊的阶段,关心这个也不合适,思考那个也不稳妥,最后发现只剩下琢磨技术才是最 “本分”也最贴切的——没准儿还透着点儿疏离、超脱的清高劲儿,说是跟社会赌气也行。这种背景可能也加剧了对技术过分重视,以至于眼里只剩下技术的情况。具体到跟我年纪相仿的这拨儿人,青春期都看过六十年代那代作家的作品,学习过他们谈论文学的随笔和创作谈,膜拜过被他们树为标杆的那几个西方大师,这在客观上当然是文学的传承,但我们可能忘记了,世道变了,将文学的意义限定在技术范围的反叛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说到底,文学和奥运会还是两回事儿,你来一托马斯盘旋,我来一团身后空翻转体三百六十度,把自个儿练残了也未见得实现得了它的价值和意义。

从这个角度讲,我不太愿意接受现在的很多朋友把“作家”称为“写作者”。我也开始觉得“观察生活”、“把握时代”乃至于“文学即人学”之类的古训是有道理的。简单的训条当然不算什么学问,但如何在特定时期特定语境中把它们完美地贯彻,可能还真是极其复杂的学问。当然,年轻的文学从业者在这方面又有着先天的瓶颈,就是随着信息爆炸,社会分工反而更加清晰而狭隘了,一不留神成了文化人,就很难打破专业的局限,对生活和社会本身做到真切、具体的把握了。以其他行业为主业的朋友可能没有这个问题,这是让人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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