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其事
2016-11-25杨进云
□ 杨进云
饮食其事
□ 杨进云
少年时代,少吃食,非常能吃,农村的七十年代生人,估计多有同感。那时,谁家都缺吃少穿,过的不丰盛。不过和莫言先生相比,我显然要幸运的多,因为我儿时用以维系生命的玉米面粑粑,肯定好过莫言先生那发霉的红薯干吧!
小时没有饿肚子的经历,但对金黄色的玉米面粑粑深恶痛绝却是事实。玉米面粑粑是一种用玉米面粉做成的饼状食品,色泽金黄,因为玉米面无法成形,所以只能摊开在蒸屉上蒸熟,有一种很奇怪的甜味,口感粗糙,很难下咽,但在我小时却是平日里的主食。母亲为了我们愿意吃,经常把它切成薄饼,贴在锅内小火烘烤,烤的好,会变的干脆,好吃很多。那时,小麦奇缺,虽然生长在以盛产小麦著称的渭河平原,却终年吃不到麦面馍。地里年年都收获,家里却总只有小半口袋小麦,是要留着过年的。所以那时盼望过年的迫切,让现在的小孩子十分费解。
其实关于吃的记忆,更多的是高中时代的学生食堂。绛帐高中背靠高塬,教室是层层的宫殿,很有气势,走在深蓝色的砖道上,如同游走在中国纵深五千年浩淼的历史中,有很厚重的味道。后来看了武当山的道观建筑,居然似曾相识,想了又想,在记忆中就搜出了绛帐高中的校舍图案来。学校的门前有一条河,河是人工河,有时有水有时却干涸见底,河上有桥。桥头两旁有两棵粗壮的大树,高大,枝繁叶茂,树皮斑驳。那层层剥落的纹理里,记载了我们很多关于青春的故事。
学生灶在学校的最高处,一个操场大小的平台,也铺着青砖。靠塬的一边,有一排瓦房,是锅灶间。饭从一个只容大老碗进出的窗口递出来,碗进碗出,汤汤水水,淋淋漓漓。学生吃饭没有餐厅,更无桌椅,露天用餐,幕天席地。要好的同学经常围着蹲一圈,就是一个小饭桌。中间放着一堆瓶瓶罐罐,装着星期天从家里带来的菜,花花绿绿,感觉内容很丰富。装萝卜的居多:红萝卜,白萝卜,盐渍,很咸。还有炒的青辣椒,红绿相间,很有喜感。我一般带青辣椒,因为那时家里每年总种辣椒,采摘回来的辣椒,红的品相好的用线串着,挂在房檐前晾晒,最后出售补贴家用。剩下的下脚料,绿的,断了柄的,一时是吃不完的。从小吃了很多辣椒,所以现在吃饭不怕辣,每餐饭辣椒必不可少。如果吃饭没辣椒,就觉得索然无味,感觉少了很多东西的样子。看到小女儿吃饭见不得一星半点的辣,很纳闷。
学生灶上的饭,每天早晚是玉米糁子,稀溜溜的,可见月影星光在碗里徘徊。馍是二两一个的蒸馍,不耐吃,觉得要吃饱,五个六个差不多,但从没这样吃过,日子要过仔细些。放开吃,爹娘老子养不起,所以就吃两个,喝一碗糁子粥。那时正长身体,经常不到下一顿饭时,就前心贴后背了。实在忍不住了,就乘教英语的曹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伸手从抽屉里扣出一块馍来,快速填进嘴巴,缓解一下饥饿。中午饭基本上是千篇一律的汤面条,菜是煮的大叶子的青菜,千把人的大灶,工作量大,一大堆青菜厨师师傅不细看就扔进锅里,所以吃饭吃出青虫来是常有的事。那时感觉同学们个个都像饿鬼翻生,大灶上的饭虽然少醋少盐是常事,但一个个吃起来却一溜烟,一碗饭,不抬头,再抬头时,就见碗底了,也没听谁说过菜青虫的事情。
学生灶也有改善生活的窗口,提供热干面,味道好很多,但要另加两毛钱的菜票。有一些家境好的同学常去吃,但我那时没有多余的钱买菜票,所以一般不靠近这个窗口。当然偶尔也被要好的同学约去吃,但因为无法回请,为了维护自己那不堪一击的自尊心,所以觉得还是不去比较妙。其实在学生时代,我脆弱的自尊心常受打击,次数多了,就水火不侵,为后来在社会上摔摔打打建立了良好的基础。学生灶每学期能有一次机会吃到肉,这个规定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这事我从上高一那年就知道了。灶上还为此印发了专门的饭票,一小片白纸,盖个红章,很珍贵,同学们都小心收藏,就等着吃肉。这种感觉很奇特,后来到南方去,南方人会在春节前过一个节日,叫“委牙”(音译,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大约是祭拜神灵的日子。一头烤全猪,分着吃,猪烤的不错,黄澄澄的,外焦里嫩,清香四溢,我却不怎么喜欢,只是无端地就想起了高中学生灶那个能吃上肉的日子。想着那一天,同学们都举着碗,排着蛇一样蜿蜒的队,好不容易到了窗口,分到三两块军棋子大小的肉块和一碗炖白菜,觉得肉很香,白菜的滋味也好的不得了。
高中几年,就是这样在饥饥饱饱中度过。有时会断顿,没有粮票吃饭,但总有要好的同学帮忙,才不至于饿肚子。也许是因为这些生活经历的影响,我在吃上一直不甚讲究,吃啥都可以,从不刻意找寻口腹之娱,生活相对比较简单。在南方生活时,起初不太习惯南方人的饭食清淡,不辣偏甜,但不过几年,就很自然地和南方人吃成了一个味儿。平日生活里很少下馆子,更不喜欢呼朋唤友,饕餮猛食。但饭桌偶尔还是要上的,年岁既长,有些桌子不上不行。但常常面对满桌肥醲甘脆,水陆纷呈,却陌生的很,人也腼腆起来,拿了筷子,只择了面前盘子里的青菜吃。而且绝不喝酒,只看同桌喝了酒后妙语连珠的表演。记得2005年,几个朋友天南地北很多年,终于在深圳聚首,个个都喝的酩酊大醉,只有我没喝酒。于是一路看着他们吓唬出租车司机,吓唬宾馆服务员。
莫言先生从小发霉的红薯干都吃不着,所以现在上桌就低头猛干,吃相凶恶,捞的是实惠,属务实型。我是吃玉米面粑粑长大的,吃相却太过优雅,常为朋友所不齿,觉得我做作,不合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