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时代
2016-11-25袁家骅
※ 袁家骅
先生的时代
※ 袁家骅
“先生”这个称呼由来已久,是对有学问者的尊称。在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中,中国曾经诞生了无数的先生,比如有独立思想主张的春秋先贤,唐宋盛世星光灿烂的博学鸿儒。时代也曾赋予它丰富多样的含义,一个颇具丰富内涵的称谓;一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修为;一种即将遗失的悲凉情怀……但在我们的民族文化中,它另有深意,那就是对三尺讲坛上教书匠的称谓。
在世人的评判标准里,并非所有的教师都配称“先生”。比如网络上曝出的“校长性侵门”事件,不但令“斯文者”蒙羞,更令国人愤慨。震怒之余,人们在哀叹道德文化沦丧的同时,却愈加珍惜曾经的名士风流,不禁把视线再次投向了百年前的民国;再次打量那个纵横交织的时代;再次“触摸”那些学贯中西、融通古今的先生们。
民国先生们皆有深厚的国学根基,不但有藏之名山、传之后世的佳作,更对西方的民主科学感同身受。先生们既提供了学问坐标,也示范了风度与风骨。他们怀着教育救国的理想,苦心孤诣、艰难前行。“先生”二字的称呼,既温润儒雅又端庄肃敬。
蔡元培时代的北大校园既有长辫子的国粹派辜鸿铭,也有提倡中西合璧的学衡派吴宓;既有革新思想的新文化领袖胡适,也有坚持旧文学的黄侃在课堂上大骂倡导新文学的师弟钱玄同有辱师门。
“中国最后一位大儒”梁漱溟的传奇人生一半是学问。1917年,年仅25岁、只有中学学历的的梁漱溟靠着发表在《东方杂志》上的一篇《究元决疑论》登上了北大的讲坛。梁漱溟人生的另一半是在中国发起乡村建设运动。他在山东邹平做乡村建设实验,发动农民成立自己的组织,争取自身的利益,倡导“伦理本分,职业分途”,演绎了独具风格的一生。
与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并称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的的陈寅恪先后在哈佛大学、柏林大学、巴黎大学等欧美名校留学16年,通晓英文、德文、法文、俄文等多国语言,对藏语、梵语、西夏文、蒙文、满文、印度文均有研究。他以德式研究的缜密探究东方文化的博大沉雄,纸中夹着故国百万雄兵。蒋介石历来对一流的文人特别重视,想找人写一本“太宗传”,他知道陈寅恪是中国隋唐史的泰山北斗,派人拿重金上了陈家,但是陈寅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其魏晋风骨,名满天下。
一个时代的伟大,既在于这个时代有多少人能够有所为,更在于这个时代有多少人敢于有所不为。1936年蒋介石约见竺可桢,希望他能出任浙大校长。竺可桢提出三个条件:“财政须源源接济;用人校长有全权,不受政党之干涉;而时间以半年为限”。这三条得到了蒋的允诺,他走马上任。前二条国民政府基本兑现,竺可桢一干就是十三年,到1949年离任时,浙江大学已建成“东方的剑桥”。民国时大学的独立,令人欣羡。
北大校长蔡元培和清华校长梅贻琦都力推“教授治校”制度,所有的大事交给教授会和评议会决定,校长从不干涉,从而最大限度保障了学术自由和学识之上。“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是梅贻琦心中的大学,他说,“校长的任务就是给教授端茶水、搬搬椅子。”
在西洋人眼中最有影响力的东方学者辜鸿铭可谓名士风流,以自己的“玩世不恭”游戏政坛。在京城一次宴会上,座上的政要名流们高谈阔论着中国的时局,一位外国记者趁机问辜鸿铭,“中国政局如此混乱,有什么医治的良方?”他大声喊道,“有,把在座的政客和官僚,统统拉出去枪毙掉,中国政局就会安定下来。”顿时,人们面面相觑。
1962年,拥有32个博士头衔的胡适在台北猝然辞世,蒋介石亲自题写挽联: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公祭胡适当日,台湾有30万人参加送殡和路祭,胡适夫人江冬秀忍不住向长子胡祖望感叹:“祖望啊,做人做到你爸爸这样,不容易啊!”
有人曾这样评价民国时代的先生:在波澜壮阔的民国文化、烽火连天的抗战守拙和大江大海的南渡北归中,先生们宛如一座座顽强的灯塔,各自照亮一方山河。
法国作家莫洛亚在《雨果传》里说:“时间可以淹没小丘和山冈,但是淹没不了高峰”。当我们把眼光投向那一片学术天地的时候,发现里面远不止几座山峰,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群山巍峨,高耸云天。当辜鸿铭对台下狂傲的北大学生说“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鞭子是无形的”;当陈寅恪所撰写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被刻上王国维纪念碑;当刘文典冲蒋介石喊出“大学不是衙门”;当胡适谆谆告诫学子“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的时候,他们鲜明的个性和风骨跃然纸上:或深沉雅致、温润如玉;或勇猛精进、慷慨悲歌。
岁月如烟,斗转星移。当距我们最近的季羡林、南怀瑾等先生们一个个远去的时候,我们不仅要问,在当代思想界、文化界执火炬不断前行的有几个?能够数十年秉烛夜行,不为利禄而变节的有几个?始终忠于真理、不愧屋漏的有几个?成为一代导师、知行合一的先生有几个?当知识分子面对利益诱惑,弄虚作假、学术交易时,我们不禁要问,追忆先生的风采能否让他们心生共鸣,担当起历史责任?
当我们凝视先生们远去的背影,在字里行间回忆他们的音容笑貌,的确能感受到那个时代的繁华与寂寥。我们有怀念,怀念逐渐老去的那个朝气蓬勃的年代;我们有叹息,叹息现代繁华迷离中的暮气沉沉;我们在呼唤,呼唤能够引领时代前行的先生横空出世,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一竞风流。
数十年来,寻找先生,寻找缺失的时代精神虽然不绝于耳,然应者寥寥。在历史的记忆与无奈现实的博弈中,仁人志士如果仅仅将怀念滞留在泛着书香的文字中,徜徉在无限的梦幻中,却不能知行合一,不能将群星闪耀的岁月刻入历史的年轮中,那么叹息与呼唤也是枉然。
袁家骅,资深媒体人,曾任《走近中国》《时代动漫》杂志主编和甘肃卫视《坚持》栏目、深圳财经生活频道《商旅生活》栏目策划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