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的野生鸬鹚(组诗)
2016-11-25张远伦
张远伦
额尔古纳河的野生鸬鹚(组诗)
张远伦
红玛瑙遇见黑龙江,犹如天才落入鸬鹚的巢
沉实的样子,犹如水鸟的某次分娩
天际辽远空旷,唯有飞翔之物
才能抚育一块透明的石头
此刻,我低眉垂首,已然不敢僭越蓝天
我看见的水平面如此的黑
细致,没有裂痕
羽毛的角质低空旋转
继而跌落
大水也没有因此而产生迎合
额尔古纳河,在洛古村造就了一个孤岛
是鸬鹚们的家乡,是鸬鹚们的古国
她们怀抱红玛瑙如千年婴儿
远远凝视着她们,良久
以至于对禁欲世界产生了怀疑
一条河的源头,有巨大的无信仰
无人造秩序。菩萨也显得多余
额尔古纳河,有上千个鸬鹚女儿
额尔古纳河,是上万个生命的外婆
匍匐的我,如此崇拜野生的死亡
如此想把到手的玉石,扔到河流的沉默里去
此刻,中国和俄罗斯,一左一右
用水的形式,微微地避让了一次低空飞行
亲爱的卡伦
亲爱的卡伦,我有卜留克的老盐味
身上的大风之意,尚未散尽
亲爱的卡伦,我有木克楞的低垂之状
一节一节骨折下去的样子,并不是哀伤
亲爱的卡伦,我有枯苔藓的表情
尝尽夹缝之苦,才学会收养冰雪
亲爱的卡伦,你把一个湖泊带到我面前
是不是暗许我洗脱罪愆,立下遗嘱
亲爱的卡伦,别问我的遗嘱是什么
为了神而流血的人们,都爱你的黄昏
亲爱的卡伦,黄昏中划船而来的人
爱你的那朵紫色花,投湖的影子
亲爱的卡伦,你像油画那样缓慢地活着
而我会匆忙逝去,这并不影响你的安静
亲爱的卡伦,霜冻即将大面积袭来
而我的名字,还在和你谐音
——亲爱的卡伦,请叫我远伦
以白桦落叶的发音,以风暴拍门的口吻
在北极村,打开水瓶盖
这角度是人间唯一,是北极村最隐秘的方向
这悬空的高度是云朵和青草之间的高度
这倾斜的样子,是雪松倒伏的样子
这两厘米的风口,是一个水瓶口
这迎着风发出的呜咽
是一场凌厉的气流
对一秒钟的时间
彻底的屈服
呜呜——短暂,低沉,如腹痛的雀鸟
如极地对我的谴责
相比于看见虚妄的极光占领漠河的上空
我更愿意听见这
倏忽不再的痛诉之声
幻境乌苏里
石头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乌苏里浅滩
雪兔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大草甸岛
卖红玛瑙的孩子,有北纬53度33分的羞涩
不信找找他黑脸上的极地阳光,陌生人
带不走这一瞬
背靠木栅栏,摊开几片灵芝的老人
木克楞一样静穆,不为巧言令色所动
我想问问他们是鄂温克人?
是鄂伦春人?
还是赫哲人?
他们配得上一个好听的名字
北红村的黄昏,看不到积雪孵落日的景象了
那将是在深秋之后
我得站在曲曲折折的木栅栏的尽头
这几乎无法再现的幻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做北国
我常常在身体的寒温带上,擦亮它
极地之蝶
水面上似有一层薄薄的白乳,似有一层轻雪
这样的泉水,对怀有卑微之心的生命
特别眷顾
你看那蝴蝶,伸出微弱的口器,吸水
对人的来临缺乏戒心
静静地蛰伏,保持生育的能量
听说,她的孩子,十多年才能成形
极地最细弱的卵
与辽阔的冰天雪地,有一样的耐心
这让俯身拍摄她的诗人,恍若在朝圣
恍若在追捕一种寓意
而我远远地,不敢凑过身去
我怕她看穿自己粗纤维的灵魂
和正在雪崩的爱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