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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之死

2016-11-23刘敏

决策 2016年10期
关键词:化妆师科长司机

刘敏

那天下班,齐科长要不是实在憋不住,是不会走到地铁口又返回单位去上卫生间的,没想到这一回去,让他看见了不该看到的惊吓一幕。

齐科长在洗手盆边发现一串奥迪轿车的电子钥匙。齐科长突然就像是得了宝一样。他一辈子老实巴交工作,胆子极小,从来不会搞关系。他平时很想接近领导,尤其到了五十八岁这个年龄段,他盼着退休前还能够有一次晋升的机会。单位唯一的那辆奥迪轿车纹丝不动地停在停车场,这让齐科长的心里有底了。这钥匙是金总的。

齐科长对着镜子抻了抻扎在化纤西裤里的衬衣,沾了点水理了理有几根凌乱的头发,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挺干净利落的,然后决定上楼去把车钥匙交给金总。

齐科长真是太久没有来金总的办公室,甚至连这层楼都很少上。他当时很紧张,心怦怦直跳。敲门要轻,尤其是敲领导办公室的房门更要格外地轻上加轻,他蹑手蹑脚地轻轻敲了几下门,然后屏住呼吸等待,门内没有任何响动。他停顿了近一分钟再敲,还是没有回音,难道金总不在吗?他下意识用手轻轻地拽了一下门把手,那门竟然自己开了。

顺着门缝齐科长看见有一个带有蕾丝花边的红颜色胸罩挂在椅子背上,火辣辣地刺痛他的眼睛。接下来他便看见有肉体在晃动。齐科长惊呆了,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了。忽然从套间屋里传来了金总的怒斥声:“谁?没锁门吗?”当齐科长和金总那满是汗水的白脸相遇,双方四目相对,那情形就像是一颗炸弹爆炸燃烧了两个男人。齐科长慌乱之中扔下钥匙忙关上门,但是他一个箭步又返回来说:“这钥匙是我从卫生间捡到的。”说完,他失了手,用劲过猛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齐科长从楼上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他一副狼狈相比抢了人家的女人还要恐惧。齐科长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妈啊,踩雷了,闯祸了!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上气不接下气,才离开了那幢让他彻底崩溃的办公老楼。

司机王师傅从来不打听别人的隐私,深受金总信赖,最近他发现金总有些反常。自从艳事被齐科长撞见之后,金总的内心非常慌乱。关键是眼下这个时候不对。因为金总听说纪检委最近约谈的一些人中也有他的名字,这让金总精神紧张和焦虑得几乎崩溃。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别说对付一个齐科长,就是对付十个八个齐科长也绰绰有余。可眼下这个当口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动不好有牵一发动全身的危险。恐惧感就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金总每天睡不着觉,他甚至锁了门之后,半夜还要在打开门重锁一遍。几天的时间,金总被自己折腾得头重脚轻,神不守舍。

有一天早上醒来,金总觉得整张脸都有错位感,他对着镜子一照,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嘴歪了。每次遇到事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都不是家人,而是其他女人或者是司机。王师傅把医生朋友接到金总的另外一所房子里。有经验的医生一看就知道他这是面瘫,针灸和中西医结合很快就能见效。金总让医生到家里来给他扎针灸,告诉老婆出差了,也正好利用治病这些日子好好让自己静一静,想些事。

齐科长的状态就像是惊弓之鸟。他平时老实巴交惯了,遇上这么大的事情,他的天塌了。关键是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一些日子了,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虽然表面上看大家都很平静,但是齐科长却感觉有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将要迎来大江大河大风大雨的潜在危险感。

出事后,他打定决心不外传,可是就怕没有人会相信他。金总会轻而易举地饶了他吗?尤其是当下,金总绝对不会让一个发现了他短处的人留在身边。别看他现在没动手收拾他,那可能是时机不到,也许现在已经开始暗中整他了。齐科长已然明白,他退休前是什么也混不上了,只要能保证让他平稳退休,别出什么差池就烧高香了。最怕的是杀人灭口之类的结果,什么坏结果都让齐科长想到了,所以他每一分钟都在诚惶诚恐中度过。

没过几天,齐科长接到了金总司机的电话。司机说金总有东西交给他。齐科长通完电话半天没缓过神来,他心想,金总终于沉不住气了。

下班后齐科长按照约定的地点等候金总的司机。司机把奥迪开来让齐科长上车,当齐科长坐上奥迪时,他心里慌得要命,他额头有冷汗冒出。司机把车子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齐科长注视着周围,这时司机把一个长方形的黑色扁纸盒子交给了齐科长。

“这是什么东西?你拿回去,我不会收别人的东西。”齐科长惊慌地连连摆手。“你最好还是收下,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再说领导给你送礼物,你拒绝这不太好吧?”司机没想到齐科长对礼物反应这样的激烈。

齐科长抱着那个黑色的纸盒拐到街角一个无人处,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他一屁股瘫软在地上。那是一大一小两把日本产的陶瓷刀。齐科长蹲在一棵大树下,他的眼睛瞪成了一对斗鸡眼,一大一小两把陶瓷刀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送刀的意思是让他闭口,否则他就会变成刀下的一块滚刀肉。齐科长左右为难,把刀还回去,还是忍着?

金总躲在他的另一所房子里,一边治疗着他的面瘫,一边用手机、电脑,遥控单位的事情。司机回来时金总脸色惨白嘴角向下歪着问:“齐科长收下了吗?”司机说收了。金总始终喜欢司机办事情从不走板,从不多嘴。

金总明白,对这种小人物就要下手狠点,不能给他留有余地。谁知道那天他有没有用手机拍下他和女人发生的事情。老家伙人是很老实,可是老实人往往做出的事情更阴毒。现在把柄落在人家的手里,要想封口实在是太难。如果收买他,日后就会有更大的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还不如直接给他来狠的,让他连想头盼头都没有。

纪委那边已经打来电话下周和他约谈。他做了很多的事,但不知道上面具体知道什么事。关键是这个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万一上面对他做的事情只知道皮毛,那他就不要提前自我毁掉。金总的脑仁儿都快想爆裂了,他觉得好难受啊!千头万绪让金总挣扎着,他每天夜里睡前将一把安眠药吞下去也睡不着觉。他白天用大搪瓷缸子喝咖啡,真是煎熬啊,这种难受的日子生不如死。

一周的时间,他的嘴能矫正过来吗?医生说有的人针灸后效果明显,可是他的治疗效果一点不见好。金总心想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显出自己的病态。于是他请来一位化妆师帮他化妆,他要提前演练一下看看化妆后他的嘴能否恢复正常,那样好让自己的心里有个底,没想到化妆师竟然能够将金总的嘴歪画得不留任何痕迹。

就在金总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的时候,他又得知,有人以生活作风问题举报了他。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丝毫不加思索地认定是齐科长。金总像一头暴怒的公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差撞墙了。他用手托着疼痛难忍的腮帮子,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齐科长撕个稀巴烂!金总想了一个办法,要让齐科长在眼前消失。

他将齐科长发配到甘肃戈壁滩的一个分厂去做事。那个加工厂距离他所在城市有几千公里远,条件异常艰苦。金总利用手中的权力,直接通过人事部门将调令发出。

那天齐科长心事重重地来到单位上班,虽然他把陶瓷刀藏在了家中阳台的米缸里,但是他的心一直比被刀刺穿了还要疼痛难忍。他依然不想把事情外传,他想息事宁人。尽管当官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他的原则还是能忍则忍,他为家人的安全也必须忍耐。

近来齐科长添了一个坏毛病,一紧张就肚子痛。他用手捂着肚子,艰难地走到了单位。他迎面撞见了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想躲闪已经来不及。这个戴口罩的男人露出淤血般的黑眼圈,凶狠的眼神死盯着他看。这是他们两人出事以来的第一次相遇,金总魔鬼一样的眼神直像要送他进墓穴。

齐科长惊恐不已,他觉得金总今天可能就是收拾他来的。他决定立即离开单位,于是他说不舒服去医院,他到了街上,还是觉得不安,总感觉有人跟在他的身后。他走着走着突然一个急停,看看后面有人跟踪没。如果金总想害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让他消失。齐科长开始作最坏的打算,万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暗害,他的老婆儿子还蒙在鼓里。可是他又绝对不能把事情告诉家人,让全家担惊受怕还不如他一个人扛着。

齐科长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小金库,虽然钱不多,但那是他一辈子加班加点发奖金存起来的。老婆一直在给人家做缝纫活,齐科长觉得很亏欠,来到了金店,挑选了一枚重30多克的金戒指,然后又买了两根金条。齐科长怕这些吓着老婆,他决定先藏起来,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不至于措手不及。把后事都料理好,他心里放松了许多。就在齐科长刚松口气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单位同事打给他的,说是有一份关于他的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让他立即回来看一下。他突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一进大楼,看见熟人对他投来疑惑的目光,还有的人用惊诧的眼神偷偷看了他几眼就急忙走开。他的办公桌上放着红头文件,上面鲜血一样刺人眼目的红色标题写着:“齐宝明调动通知。”他被调到甘肃大西北的一个加工厂做统计员。也就是说他要由直辖市调到大西北去,这显然是报复。

如果他还年轻,如果他没有摊上这样的事情,他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是眼下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气愤地将那张文件纸撕了个稀巴烂。“姓金的算你狠。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这样挤对我也有情可原。关键是我什么都没做,而且我也不打算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竟然还要这样地折磨我!我到了这把年纪突然发生这种事情。脸面往哪儿放?”

齐科长实在忍不下去了,人善被人欺,关键是他这样做丝毫也不会换来金总的任何认同和信任。相反,他倒变本加厉要除掉他。与其被活活整死,不如来个鱼死网破!齐科长气呼呼地直奔金总的办公室,他要面对面和他理论,实在不行就豁出去狠抽他。但是齐科长来晚了一步,金总命令人力资源部发完文件,就从后门溜走了。

齐科长在单位没有找到金总,他知道在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办法找到金总。因为他不可能去他家里,他这个时候也打听不出他家在哪儿,即便打听出来住哪儿,金总也不会让他进家门。

齐科长痛苦无比,他怎么也想不开,他无处可去,最后来到了办公大楼的顶层。站在楼顶上,望着楼下小蚂蚁一样的车流,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感觉沿着顶层平坦的沥青路面可以走向云端,走向无限,这条路是可以到达天国的平坦大道。他不要去什么甘肃,也不要在这栋大楼里再忍受什么不白之冤,他受够了!齐科长觉得身体的每个骨头缝都松开了,他身轻如燕脚踏星云大踏步地从顶楼迈了下去。

齐科长是在单位跳楼自杀的。这件事就像是在静谧的湖面上投了一枚重磅炸弹,引起轩然大波。

金总万万没想到齐科长会在单位跳楼。本以为给他调走就省心了,没想到他竟然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个齐科长啊,你死在哪儿不好,竟然死在了单位这样的公共场所。齐科长突然自杀身亡被公安部门调查,让金总陷入更加复杂的矛盾漩涡之中。

金总的面瘫还没好,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恶性事件,无论吃多少安眠药都睡不着。早上醒来看到枕头上有一大撮头发脱落,他对着镜子看,竟然是斑秃了一大块,正好在头顶中央,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去见人啊。本来单位的事还可以电话电脑遥控,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都不知怎么向下属布置工作了。

齐科长的尸体存在了医院的停尸房。家属放话,不把事情真相查清楚是绝对不让火化的。所有的事情都纠集在了一个节骨眼儿上,人命关天,金总这回真的很害怕。他怕得甚至停止了医生到家里来给他做治疗,他心乱如麻,不想见任何人。

他眼下需要处理的棘手事情太多。他首先想到护照必须随时带在身上,还必须立即去办一个境外能够使用的信用卡。自己以前的银行卡都被老婆统统收走了,现在手里竟然连一张境外可以用的信用卡都没有。这些事情不能让司机去办,他要亲自办理。但是办卡的时间需要半个月才能拿到手,事不迟疑不能耽误立即办卡。再回趟家把护照拿到身边,抓紧办理出境手续,万一全线暴露,三十六计走为上。

金总全副武装口罩帽子一应俱齐,一双浮肿的眼睛露在外面,恐慌地看着这个混沌的世界。他要趁着老婆白天出去打牌的时间,回家把重要的东西转移出来。

金总没让司机接送,他打车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电话是纪委打来的,让他今天下午就去纪委谈话。

放下电话,金总放走了出租车。他下车蹲在了一个墙角突然想呕吐。他干呕了半天,一点也没有吐出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回家拿东西还有没有必要。万一他把东西从家里转移出去,谈话后他被带走,那他还不如把东西放在家里安全。尽管他们夫妻不和,但是他并没有和妻子离婚,还是完整的家。

于是金总快到家门口又返回来。他感觉头晕目眩,胸口憋气,从精神到肉体都全面崩溃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着出租车又返回住所的。他此刻除了自己,世界上什么人都不再相信。他此刻太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见什么人都让他烦死。

金总一个人踉踉跄跄回到住所,他胸口疼痛,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他把从加拿大捎回来的一小瓶急救心脏病突发的喷雾药水拿出来,放在身边的包里,他想再疼得厉害就喷药或许能够止住。他平躺在床上,感觉有所缓解。一会儿他起身去打电话,他再不想见人,也要让化妆师到住处来一趟,他要在下午去纪委谈话前,让化妆师给他好好化个妆。到那个地方去,不管心里有多么慌乱,至少表面上绝对不能出任何破绽。他找出了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他把这些行头穿好,就等着化妆师来给他画一个不留任何破绽的妆容。

化妆师准时到来,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化妆师将他嘴歪和斑秃全部不留任何痕迹地化好了,他对着镜子一看很满意。他给化妆师付了款,还给了高额的小费。

金总一看时间差不多该出门了。他出门前想去卫生间,没想到刚一进卫生间,突然身不由己,“咣当”一声栽倒在了地上。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晕了过去。金总突然倒地是突发心肌梗。他的心脏急救药放在手包里,他倒地后挣扎着从卫生间爬了几步就再也不动了。

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无人救助,金总死了。他死前化妆师给他化了很完美的妆容。

(来源:《北京文学》2016年8月刊,原名《两个男人都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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