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鱼歌

赵一雪

楔子

星星的暗幕下，一道炽热的白光划破午夜的沉寂，坠入一方清潭之中。

男孩醒来，迷失于他的梦，他的灰色的脸在月光中沉没……

初遇

男孩用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视着那条金鱼，他的嘴因为吃惊而微微地张着，他的视线牢牢地粘在那鱼儿身上，只见那鱼儿静静地浮在水中，轻轻地摇着尾，她那洁白的鳍不断扇动着，推避着水的拥挤，漾出一道道细细的水纹……

“喜欢吗，宗介？”男人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问到。

“喜欢！喜欢！”男孩大声地应着，稚嫩的脸上溢满了笑，晶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儿，就像一轮闪光的月牙儿。显然，这条通体纯白的金鱼一下博得了宗介的欢心，他从奶奶身后跑了来，澄澈的眼睛如猫眼儿一般转了几番，随即向前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从男人手中接过盛有白鱼的袋子，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

稚真

宗介在上学之前的日子里一直住在乡下的奶奶家，爸爸妈妈在他的印象中仿佛两个不停转动忙碌的陀螺，他们早前说过等到宗介上学时再接他回去……还好，村中有很多好玩儿的事儿，田间出没的野兔和醉人的果香让宗介无暇感伤来自父母许久一次的探访。

在村里有一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的老头儿，年轻时当过水手，在海上闯荡了几十年，经历了不少新鲜事儿，大概是腻了那海腥味儿和那单调寂寥的蓝，老人早几年突然地回到这儿，说是人老了，得有个依靠。宗介从没见过海，也从没去过那样远的地方，便常常缠着老人央求他讲海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听说在海里有一尾白色的金鱼姬，每到夜幕降临便会轻声歌唱……但只有真正的孩子才能听见它美妙的歌声……”

“哈哈哈好好笑哦，孩子还有假的吗？”听到老人的话，宗介咯咯地笑了起来。

鱼歌

宗介在床上翻腾着，活像一条搁了浅的鱼。城里的繁华和吵闹让他怀念起乡下无忧无虑的日子。躺在柔软舒适的席梦思床上，宗介却久久难以入睡，一种莫名的烦躁升起，很快便攻陷了他小小的心池。忽然，他听到一丝微弱的声响，那轻柔飘渺的韵律让他觉得有些恍惚，仿佛做梦一般。

他循声望向窗边的玻璃杯，用小手使劲掐了一下胳膊上的软肉，真实而又强烈的痛感让他嘶地吸了一口冷气——是真的！白鱼在唱歌！

默白

宗介趿拉着鞋，疲惫地扑倒在床上。窗台上的玻璃杯柄上蒙了些许灰，里面有一尾白鱼游动。杯中的白物察觉到他的目光，欢腾地吐出一串小泡，细听竟有几分独特的音韵。然而，他只仰头乜了一眼，便又迅速将身体垂进绵软的被里，浓浓的困意袭来，他翻了个身，朝向刷得蜡白的墙，恍惚中他突然觉得这白有些刺眼，但只一会儿，他便不再多想，阖了眼，空荡荡的屋里再无声响，一切陷入骇人的死寂……床边一束月光投下，笼在玻璃杯上，镀下一片皎洁……那白色的鱼儿静静地浮在水中，吐出一个无声的小泡……

牢笼

宗介已经很久没有回乡下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笼中的困兽，纵杂的情感像田里的野草似得疯长，却终抵不破这围城一样的生活。他越发成熟也越发麻木，两点一线的生活一点点磨平了他的所有的奇幻的想象，他再没有那样强烈执拗的好奇心，他的身上再没有孩童般的幼稚，是的，他再不是个孩子……

墨色浸染的夜，少年宗介伏在桌前埋头写着什么，精致的台灯投下明亮的光，一沓试卷垒在桌旁，像一座小丘一般拦住光的去路，遮下一小片梭形的阴影。宗介抬头望了望，一颗星在大的有些许骇人的夜幕中熠熠地闪着白光。宗介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星，那白色的光亮使他失了神……但只一会儿，他便用力地摇了摇头，将纷飞至天际的思绪敛回桌前的一方世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头埋得更低，仿佛那白纸有着可怕的引力，要将他卷入其中……

未闻

翌日，一抹白色静静地浮在冰冷的玻璃杯中……

“死了？！什么时候？！”宗介惊愕地怔在那里，试图消化着父亲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铅重的步子，缓缓地向屋里走去。

盯着玻璃杯中的白物，宗介猛地落下一滴眼泪，温热的，砸在那雪白的鳞片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呼吸一紧，觉得心里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他颤抖着探出手想要触碰那洁白的躯体，谁知他的指尖刚一沾到杯壁，那白鱼就凝成了一缕白烟，袅袅地飘向空中……

生活早将他的灵魂烘干到没有一丝水分，但此时他心底的弦却在剧烈地震颤着、响动着，以一种悲壮的曲调和着那金鱼姬之歌，唱着少年宗介的成长……是的，他再不是个孩子……世上从未有过会唱歌的金鱼姬……

……是的，他再不是个孩子……世上从未有过会唱歌的金鱼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