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走过青春时代

时子玥

初秋的阳光尚暖，轻轻地停落在她银丝斑驳的发上。落地窗前，她一身深赤色短袄，面色安详。思来想去，为了配合我完成学校布置的采访，姥姥是极愿意帮我忙的。

果真，姥姥端正地坐好，极认真地戴上老花镜，镜片厚厚的，松松地架在鼻梁上，好似时刻会掉下来。她也不介意这些，只接过我手中的问题一字一字地读着，边用手指着边眯起眼睛细看，时不时地问我该往哪方面答，或是有无特别要求。“您也太认真了，不必要的。”我轻笑。姥姥还是未将头从纸张间探出，只道：“从小养成的习惯，仔细些没什么不好。”

她的父亲早逝，母亲靠替别人看孩子补衣服来供养她们兄妹八人。“他们都比我长得高，因为重东西老得我扛。”但她笑得还是那样自然，仿佛当时并不是幼小的她为母亲分担重担。

待我问道最令她自豪的事，本以为她会得意地提起自己中学时屡屡夺魁的特长短跑，谁想她只是默默地答道：“应该是考上大学吧。”只是一瞬的惊愕，我随即明白，那样落后的社会背景，那样艰苦的家庭条件，能有勇气下决心参加高考，在那个年代确实是最值得骄傲的事了。但不幸的是大学只读了一年就赶上文革，当时校园的混乱、人心的浮躁让人无法接受系统常规的教育。谈及此，我不禁抬眸，以为会对上一双溢满遗憾与失落的眼，却惊异于那两潭漆黑而明澈的湖水是那样的平静，淡若清风。

夜色如瀑，渐渐吞噬了似火一般瑰丽夺目的霞光，伴随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姥姥迎来了自己第六十九个生辰。席间，她简单回忆了一路走来的这些时光，如同采访时那样，没有我想象中的落泪哽咽。数十载或艰辛或酸涩的岁月、多少段或美满或遗憾的年华，都被她轻描淡写寥寥几笔勾勒而就。属于青春的，更是一笔带过，语气那样淡然，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她语毕，一时间掌声响彻如雷，亲朋皆举杯庆贺，觥筹交错不暇，而我手中的酒杯却迟迟未举起。恍然明白，可能是经历了太多红尘烟火，阅尽了太多人间冷暖，她早已变得从容自若，任由万事翻覆如过眼云烟，波澜不惊。

正是这样艰难地走过青春时代，如今却能如此坦然地面对，着实令人佩服。人生一世，如镜花水月，今朝姹紫嫣红，明日或许已空成泡影。与其追忆故园芳菲、感叹旧时风雨，不如放下繁华，静心以待。光影流转间，姥姥仍在和别人分享着那些老去的故事，面色恬淡，真是人淡如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