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铁路一哥”到阶下囚

上官新华 何家欢

如果不是东窗事发，沈阳铁路局房屋开发公司总经理王广敏已经开始颐养天年了。坐拥千余万元资产，在国企挂职执行总经理，每天奥迪专车接送，年薪50万元，各种大宅任意住，闷了就攥着大把的钱到自己在海南购买的别墅住两天，生老病死都享受厅级待遇而无后顾之忧……这样的晚年生活，岂不美哉？而如今，这个美梦变成了年逾花甲身陷囹圄的噩梦。2016年1月8日，辽宁锦州铁路运输法院依法对王广敏贪污受贿案作出判决，王广敏被判处有期徒刑16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从红极一时的“铁路一哥”到身陷囹圄的阶下囚，这个叱咤风云的总经理走过了一条怎样的贪腐之路？

特殊举报

2014年3月，一封特殊的举报信摆到了辽宁省人民检察院铁路运输分院郭德育检察长的案头。这是沈阳铁路局以党政联席会议决议的形式向检察机关举报，在沈阳铁路局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举报信称沈阳铁路局房屋开发公司总经理王广敏从1999年开始代表沈阳铁路局清讨北京某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的债务。在此期间，王广敏利用职务便利，收受对方给予的好处费，私自减免该公司的部分债务，并将清欠回来的房屋偷偷变卖……

此时，辽宁铁路检察改制刚刚完成，铁路检察机关与铁路局的关系由原来的领导与被领导关系变成监督与服务的关系，但铁路检察机关为铁路大局服务的宗旨没有改变。面对这一特殊的线索，辽宁省人民检察院铁路运输分院高度重视，郭德育检察长亲自指挥，并迅速启动了侦查一体化办案工作机制，抽调具有丰富办案经验的侦查人员、技术人员、后勤保障人员30余人组成“3·18”专案组，查办.大幕由此拉开。

“3·18”专案组首先翻阅了由沈阳铁路局提供的王广敏的案卷材料，对“对手”有了初步的了解。王广敏的父母都是沈阳铁路局的职工。王广敏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在父母的安排下，他进了沈阳铁路局机务段房产维修科，当上了一名普通工人。工作中，王广敏脏活、累活抢着干，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付出终有回报。在组织的关怀和个人的努力下，王广敏先后担任沈阳铁路局机务段房产维修科科长、沈阳铁路局多种经营管理处副处长、沈阳铁路局资产管理中心副主任、沈阳铁路局中达房屋开发公司经理。1997年，45岁的王广敏爬上人生的巅峰，升任沈阳铁路局房屋开发公司总经理，成为沈阳铁路局最年轻的厅级干部。在官运亨通的同时，王广敏还赢得了爱情与事业的双丰收。1980年，他经人介绍与李春英喜结连理，李春英也是沈阳铁路局的职工。两年后，他们有了聪明活泼的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让很多人羡慕。

20世纪90年代，正是全国房地产市场飞速发展的时期，王广敏生逢其时，他的经营天赋得到了极大的发挥。在他的带领下，依靠“铁老大”雄厚的资源优势，沈阳铁路局房屋开发公司攻城略地，在辽宁房地产市场异军突起，开发建设了大批住房，不仅解决了大量铁路职工“住房难”的问题，而且为沈阳铁路局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一时间，“铁路一哥”王广敏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熟悉沈阳铁路局情况的人介绍说，王广敏这个人文化层次不高，但很有头脑。爬上房屋开发公司总经理的宝座后，他热衷和老板打交道，与一些有来头、有背景的人交朋友，经常一起吃喝玩乐，你给我好处，我给你办事。

从一个普通工人成长为厅级干部，王广敏算得上是一帆风顺。按理说他应该知足，可是面对上级领导和社会各界的赞誉，王广敏并没有感到满足，相反，觉得自己付出太多，得到太少。“我当上总经理后，跑工地，抓项目，搞施工，一天从早忙到晚，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节假日很少休息。看到周围的人挥金如土，自己工作没少干，实惠没多得，心理特别不平衡。”

也正是在这当口，王广敏身边开始有人对他吹风：“船靠码头车到站，你都50多岁了，算算你这个总经理还能再干几年？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如果再不好好享受享受，不为家人和朋友办点事，这辈子你就白干了。” 这些话强烈地冲击着王广敏的思想防线。是啊！自己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到时候无职无权，人走茶凉，自己为沈阳铁路局工作了大半辈子，忙到现在也应该为自己的退路考虑考虑了。拜金心理开始腐蚀王广敏的心灵。最终，王广敏栽在金钱上，倒在“贪”字下，陷入了权钱交易的泥潭，滑向了犯罪的深渊。

把自己“清”进监狱

北京某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大型国有企业，在北京建筑市场颇有名气。20世纪90年代初，沈阳铁路局与此集团共同开发建设广安大厦，在合作过程中双方产生分歧，发生经济纠纷，形成了4000多万元的债权债务关系。沈阳铁路局的领导考虑到王广敏长期从事房地产开发，处理问题比较有经验，就决定让王广敏出面与该集团具体交涉。

从1999年4月开始，王广敏在继续履行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职责的同时，还代表沈阳铁路局负责清欠沈阳铁路局与北京某建设集团的债务。王广敏没有想到，清欠工作从1999年“清”到2012年，整整“清”了13年，直到自己退休。沈阳铁路局的领导也没有想到，王广敏在清欠工作中大搞权钱交易，中饱私囊，把自己“清”进了监狱。

2002年1月23日，在沈阳铁路运输中级法院的调解下，沈阳铁路局与北京某建设集团达成调解协议。协议规定，北京某建设集团将其所属投资的位于北京宣武区广安门南街53号广安大厦内的25套商品房的产权证等手续办至沈阳铁路局房屋开发公司名下。办理完相关手续后，因上述商品房价值已经超过北京该建设集团所欠债务，沈阳铁路局房屋开发公司应将北京市西城区广安门内大街304号院2号楼6套住宅作为多出部分返还给该建设集团。

2002年3月的一天，北京某建设集团副总经理周建新邀请王广敏到北京潮州城大酒店吃饭，席间，周建新借着酒劲对王广敏说：“王总，不打不相识，请你吃饭也不容易。难得你能给我面子，我还有一事相求。西城区广安门内大街304号院2号楼那6套住宅能不能先划给我们集团，我们把房子租出去，好处也有你一份。”按照調解协议的规定，北京某建设集团必须先把广安大厦的25套商品房交给沈阳铁路局，王广敏才有权把6套住宅划给该集团。王广敏明知此事不符合规定，但他没有表态，只是淡淡地说，“以后再说吧”。饭后，在酒店停车场，周建新将装有20万元人民币的提袋放在王广敏的轿车上。回到集团，周建新的心怦怦直跳，这送出去的20万元有没有用，他心里没底。令周建新欣喜的是，王广敏见到自己比以往多了几分热情，凭着直觉，他知道自己送出的钱起了作用。大约过了两个月，周建新又将王广敏约到北京万豪酒店吃饭。饭后，同样在停车场，周建新又在王广敏的车上放了装有50万元现金的提袋。

收人钱财，就得为人办事，在王广敏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后来，按照王广敏的指示，沈阳铁路局房屋开发公司在没有收到该建设集团广安大厦25套商品房的情况下，提前将广安门内大街304号院2号楼6套住宅划给北京某建设集团，致使6套住宅被此集团无端占有多年，而王广敏自己则心安理得地领着该集团给的“租金”。

2011年春节前的一天，周建新又来到了王广敏在北京的清欠办公室，当时办公室里只有王广敏。“王总平时对我们集团很关照，我来拜个年，看看领导，也没买什么东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周建新边说边把一个装有2万元钱的信封放在茶几上。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明年我就满60岁退休了。你也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想退休后到你们集团挂个职，干点事。”

周建新心里很不高兴，心想王广敏这个人太贪得无厌了。不过他一点没有表露出来，反而笑着说：“太好了，你就到我们集团当个执行总经理吧？每天有奥迪专车接送，年薪50万元，你看行吗？”

“那就这么定了。”安排好了自己的退路，王广敏心中暗自得意。

从2002年到2012年，王广敏共计收受北京某建设集团以房租等名义多次给予的好处费113万元。2009年9月的一天晚上，北京某建设集团副总经理陈铁强给王广敏打电话说，有事想请他帮帮忙。王广敏得知陈铁强专程从北京赶到沈阳找自己，就没有推脱，说“你到我家小区吧”。二人在小区里边走边聊。陈铁强说：“王总，我听我们集团周总说你这个人挺仁义，我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你说吧。”

“我表弟大学毕业留在北京，想在北京买一套房子。北京现在房价太贵，买不起，你们公司广安门内大街304号院2号楼的房子能不能便宜一点卖给我一套？”

王广敏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就问：“你看好哪一套了？准备多少钱买？”

“1409室，80多万元吧！”

“我向领导请示一下吧！”王广敏没有当场表态。

这时，陈铁强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交到王广敏手里，说：“这是2万元钱，我的一点心意。”王广敏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

王广敏收下这2万元钱后，根本没有向领导请示，直接拍板把1409室以83万元的价格卖给了陈铁强。此后，王广敏又把广安门内大街304号院2号楼的1208室、1308室、1709室以155万元的价格卖给北京某建设集团，所得款项没有交给沈阳铁路局，全部揣入自己的腰包。

王广敏想到马上要退休了，不能只给自己留条退路，还应当为儿子王晓东办点实事。王广敏在房地产行业浸淫多年，深知门市房回报丰厚。沈阳铁路局房屋开发公司在沈阳市和平区中兴街28甲1-1号曾经开发了一处424平方米的商业网点，由于地处市中心繁华地段，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很多商户主动找上门来，求购这处网点，都被王广敏一口回绝。王广敏早就想好了，要把这处商业网点留给自己的儿子。王广敏找到自己的手下郑军，作了一份假购房合同，又从不法人员手中买来一张假购房发票，到沈阳市和平区房产登记处为王晓东办理了房产证。郑军随后将产权证书交给了王晓东。王晓东又把这处门市房租给了一个来沈经商的河南人刘兴伟，从2006年开始一直用于出租，刘兴伟每年都把8万元的租金交给王晓东。案发后，该门市房经估价，价值人民币237万元。房产置换，“无意中”造就了一个百万富翁，这样的结局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却是王广敏所希望的。

心灵的枷锁

2012年9月，60岁的王广敏正式退休，退休后的王广敏被北京某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聘为执行总经理，每天奥迪专车接送，年薪50万元。王广敏认为自己已经“平安着陆”，心中暗自得意。

2013年下半年，沈阳铁路局开始清理外债，发现王广敏在清欠外债时，在商品房置换中有重大经济问题，造成数千万元国有资产流失。2014年3月，沈阳铁路局以党政联席会决议的形式向检察机关报案，辽宁省人民检察院铁路运输分院成立“3·18”专案组，开展侦查。

专案组经过半年多的秘密侦查，查明王广敏及其家人名下有沈阳、北京、海南等地的房产9套，价值千余万元，同时掌握了王广敏贪污受贿的确凿证据。正当侦查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时，2014年12月26日，狡猾的王广敏察觉到风声不对，惶恐不安地买了一张开往海南省万宁市的长途汽车票，仓皇出逃。海南离辽宁很远，经济发达，流动人口众多，容易隐藏，一有风吹草动也便于逃窜，王广敏决定在万宁找一栖身之所。王广敏在万宁市一个偏僻的宾馆住下来后，大量的现金不敢存入银行，只好用一个普通提包装着，一天到晚提着也很疲惫。白天游荡在大街上，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怀念，也有被命运抛弃的迷茫、无助和孤单。

据王广敏归案后交代，他出门第一就是怕碰到警察，一看见穿警服的人就怕，就连那些穿“治安”服的保安也怕。有一次，他外出回到宾馆时，看见宾馆外面有一辆警车，聚集了很多人。王广敏什么也没问，坐上出租汽车一口气跑了100多公里，中途换了两次车。出去躲了两天后，觉得没啥动静，就试着回去打听，原来是有人发生争吵，民警出面调解，王广敏误认为是来抓自己的。就这样，他总是疑神疑鬼，担惊受怕，感觉自己就像被抛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身子不断地下沉，下沉……

发现王广敏外逃后，“3·18”专案组立刻通过公安机关发出了通缉令。郭德育检察长说：“只要王广敏一天不归案，我们的追逃工作一天不歇。”

很快，“3·18”专案组运用技术手段锁定了王广敏的行踪。2015年4月24日，办案人员来到万宁市的宾馆，敲开房门，几名司法警察迅速冲进去摁住了王广敏。“王广敏，我们是辽宁铁路检察院的，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吧？”

王广敏愣住了，但又全明白了，他没想到才四个多月，检察官这么快就找到了他。满口家乡话，一腔故乡音，让王广敏感到非常亲切。他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所犯的罪行。很快，王广敏和检察官们一起坐上了从海南飞往沈阳的航班。王广敏被押解回沈陽后，办案检察官给他递上了热毛巾，倒上了热茶。由于北方天气较冷，王广敏随身没有衣物，司法警察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王广敏。王广敏很感动，哽咽着一个劲地对办案检察官说：“谢谢，谢谢。”

在检察院的审讯室里，王广敏十分平静，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回忆起逃亡的日子，他说自己其实很压抑，很累。

“多少个夜晚，我梦见自己被追捕的警察抓获，梦中冰凉的手铐常常使我惊出一身冷汗，夜里时常突然从床上坐起。”顿了顿，王广敏又说：“这些天，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家人，可又不敢和家人联系，怕打电话暴露了行踪。常常在夜里暗自伤心落泪，追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元旦和春节，是自己最伤心最痛苦的时刻，看着别人合家团聚、欢欢喜喜的样子，自己有家不能归，亲人不能见，思念家中的老母亲，想得心里发酸发痛。”

“我的身体虽然是自由的，但是心里有枷锁一直牢牢地禁锢着我。逃了4个多月，我真的累了，再也不想逃跑了。”说完这些，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王广敏出逃时是170多斤的体重，人高马大，但在归案后，他仅剩下120多斤，人也格外憔悴苍老。

2016年1月8日，辽宁锦州铁路运输法院开庭审理了王广敏贪污受贿案。法院认定，王广敏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侵吞公款，将公共财产非法占为己有，已构成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14年；王广敏利用职务便利，为相关单位谋取利益，收受相关单位给予的财物，已构成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6年。王广敏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4月22日，辽宁沈阳铁路运输中级法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沈阳铁路局对专案组非常满意。为此案发了通报，并奖励铁路运输分院30万元。专案组乘胜追击，又深挖出另一起大连铁路枢纽指挥部指挥长贾德田贪污200余万元的大案。

王广敏曾有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也曾有积极进取、功成名就的中年时期，本可以安享儿孙绕膝、轻松舒适的晚年生活。可惜，年过六旬的他却不得不在高墙铁窗内痛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