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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祥子

2016-11-22侯磊

新民周刊 2016年44期
关键词:小福子木头人四爷

侯磊

我在燕都城的王府井大街上见到一位戴着皮帽子、留着山羊胡子、穿旧时的中式棉袄的老人,他的样子很不合时宜,像是个几十年前从乡下来的糟老头。我和他并排坐在一个旅游景区才有的铜制长椅上,长椅的身后是个城市雕塑,是一个短打扮的洋车夫拉着一个旗袍女士,车夫是清末的打扮,留着辫子剃着月亮门,身子前倾,似是奔跑的姿势,瘦弱、写意而又卡通,流露出雕塑者讨巧的念头。

那老人在看我,我们的对视使得我一时兴起:“您坐过洋车么?”

“没有。”

“那您见过洋车?”

“我是拉洋车的。”

他开始了一个漫长的故事。这一次,他有名字,就是祥子。他是燕都城的木匠,但去拉了洋车,他是个拉洋车的木匠祥子。

我来自乡下,一路小跑,进了燕都城闯荡,找不到门路又等钱吃饭,只好去拉车。我为人木讷又会点独门的木匠手艺,人们都叫我木头祥子,或叫傻木头。那骆驼是傻,只需秋天赶到口外放回青,吃上几顿青草,就能让人白使唤一辈子,临了,还被下了汤锅,连骨头都做成筷子。可木头傻么?你看那木雕的桌椅板凳,亭台楼阁,它们会成精呐!

我在刘四爷的车厂子里干活,该拉到哪就拉到哪,该要多少钱就要多少钱。我凭力气吃饭,凭本事挣钱,拉上自己的车。这行多是落拓的旗人,公侯伯子男,除了公爵,铁杆庄稼倒了,没有哪一档不拉车的。报上不说了么?大清亡了没二十年,有位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落魄潦倒,拉上了洋车,人们给他送了个外号叫车王爷。我倒真想去坐一回,大伙儿见了他还请安呢。甚至有女人装扮成男人大晚上出来拉车的。这人,除非笨到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有,才不拉洋车呢。

那刘四爷是个混不吝,他女儿叫虎妞,三十多岁还没嫁人,听说年轻时不大规矩。却不知怎么搭错了弦看上了我。

我有个好朋友,铁哥们,他叫二强子。他每天辛苦拉车,累得半死。拉车没个头。看上去燕都城没多大,打东直门到西直门才十五里路,可这么跑下去,兴许哪一天,他就一头栽倒在大街上。我看他太惨了,就想给他帮帮忙。我除了力气还有手艺,用手艺省点力气,不算为过吧?为了帮二强子,我想来想去,偷偷摸摸,用木头做了个拉车的人,做好后,它活了。

这木头人和正常人一样,我做得很精致,那眉眼耳朵都如同真人,连牙齿都一颗颗地雕好,若这一凿子雕得走迹了,他就得落得个虫吃牙。还给他弄了个假头套,一脑袋小刺儿头。他不是光着身,按照我们的装束,我还给他雕出了号坎,长裤、绑腿和小圆口的布鞋。那裤脚都用绑腿绑好塞进袜子里,以免他跑起来兜风。我做好了机关,只要告诉他你要去哪里,并在脊背上拍三下。喀喇喀喇喀喇,他就拉着洋车,一溜小跑下去,他会避人和拐弯,但还没那么灵便,得再加加工。这么说吧,除了不会说话,他几乎和人一样,不,是和我一样。

这事得保密,省得人多嘴杂,生出是非。为此我搬出车厂,租了间小破房住着。每天拉完活儿,把车放到车厂子后再走回家。有时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东直门是运送木材的城门,往里的这条大街俗称叫鬼街,一条街都是杠房和棺材铺,没人会对一个雕木头的人多看一眼。这天夜里我做好了他,我管他叫木头祥子,简称和我一样:祥子!

木头祥子白天还不敢用。我又租了刘四爷的车,声明拉回家几天,刘四爷一脸的不高兴,好像我能把车卖了逃跑。他见面直说:“你小子这几天死哪儿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成。”

这时虎妞帮了忙:“爹,您就许他拉走两天吧,拉夜班还多挣呢,亏不了您的。”我把车拉走,打心里感激她。我见她对我在眉眼之间带着些许柔情,保不齐的也想过,若是哪天撞了狗屎运发了大财,我得娶她。可她三十多了,别人都说,三十如狼,这狼多可怕啊,从身后站起来,用两只前爪一起搭你的肩膀,你回头,照脖子就是一口。

冬天天黑得早,这天一擦黑儿,我趁着街上人不多,悄悄把木头祥子带上了街。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拉车跟着。我给他穿上我的衣服,戴上个帽子,带他熟悉燕都城的大街小巷,对他说话,告诉他如何出价钱收钱,从东四牌楼到西四牌楼要五毛,打东直门到西直门要八毛,运气好赶上进出城的教授学生,从西直门到清华园要一块,再从燕京大学、六郎庄那边拉个进城的,以免放了空。一天的车费一趟就齐活了。还有,跑起来别乱颤,别弄坏了车把车厢上的铜花活;见了人想着点捏喇叭,躲着点巡警和流氓。内一区有个警察署长叫“祝一块”,动不动就罚你一块,躲着点;内二区的巡查队有个“净街刘”,大栅栏有个“瘟神”,能扣你车垫子;西四丁字街有个“醉鬼恶太岁”,找茬儿你就请他喝酒,准管用。

……

到了啃节上,咱可得动真格的!真遇到人欺负咱,别顶牛,回来咱就送礼;咱不会外国话,甭想着上东交民巷拉洋人。

木头人的记性就是好,又听话又不叫累。他等客时往墙根上一蹲,俨然是个老车豁子。

我带他上路,他蹲在路边,我离远了看。来了个油头粉面的少爷,看样子是上前门外逛胡同,我看他上了车,祥子拉起他,喀喇喀喇地跑了起来,好像半身不遂,但还说得过去。头更天他回来了,兜里揣了一块多钱,就两个多时辰,比我一天拉的还多。我检查了销子榫子,没什么大碍。——打这儿起,我是有盼头了。

祥子的活儿多在夜里,他出去拉活,我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中,用半斤猪头肉、二两白干、一斤大饼好好地犒劳自己个儿,这忙里偷闲的感觉,比和宅门里的姨太太偷情还来得痛快。有种占了便宜还卖乖,别人卖了自己还帮我数钱的喜悦,这休息原不属于我。这白捡来的好日子,一直能过下去该多好啊。

好景不长,这天不巧,坐车的人多,要两辆车一起去永定门。祥子倒是聪明,他也跟着跑了不少俏买卖,这次跟大活人一起跑,他肯定是悠着劲,却还是把一起跑的车夫累得直哆嗦。

那另一辆车正是二强子拉的。他平常很能跑,一般车夫可赛不过他。这次他吃了亏,幸好木头祥子老实,没和他赌上一把。休息时,他过来一看,看出是我的衣服。上来说话,却怎么也不理他。他看出了毛病。他继续拉上车,冷不丁拉着客人就往车厂子跑,木头祥子跟了上来。

一进车厂子的门,二强子喊:“快出来吧,祥子成精了啦。”

刘四爷还没出来,客人们急了:“这是到哪啦?耽误了公务,你们得罪得起吗?”车厂子里乱作一团,二强子临时找老马小马一对父子车夫,要他们拉走客人。客人们不干,到头来不收他们车钱,不仅给送到地方,还每人倒贴了两包茶叶。

等老马小马回来,他们找刘四爷说了情况,要求刚才那趟不算,请减轻车份儿。刘四爷气得大骂:“这俩不开眼的,拉车的破茶叶都当好东西。”正闹时,二强子让大家都围了过来,说有账都找我算,大家别忙。

这都是我事后才知道的,我对二强子一百一,却没料到他跟刘四爷一样混不吝。

一伙儿人找不到我,只能干等。晚上,我见木头没回家,急了,我赶到车厂,见大家伙儿正要找我。

“你说,你玩的这是什么幺蛾子?”二强子问我。

我把原委都告诉大家,让大家保密,别让刘四爷知道。

“真有你的啊!”二强子道,“有好事别被窝里放屁——吃独食。你给我也打一个吧。大伙因你白跑了一趟永定门。临了没车钱,还饶人家两包茶叶,好悬没挨个嘴巴。”

我有心不答应,去赔二强子车钱跟茶叶,又怕这风气一开,他吃定了我。我一咬牙:“成,您可得给我保密。”

不几天,二强子也用了木头在街上跑,他自己拿钱逛了八大胡同。

这消息如一阵大风裹着黄土,弥漫遍了燕都城,私下里找我打木头人的车夫越来越多,我真成了木匠。

我有心要钱,但又抹不开面子;找借口推了,可这帮人盯得很紧,嘴里老有说辞,都是滚刀肉的主儿:“祥子哥,您都给老马家打了俩了,也帮我整一个吧。”“祥子,等我用木头人发了大财,少不了你的好。”“祥子,要是你能再打一辆,我带你奔南城,前门外,咱逛胡同,咱也打打茶围。”“嘿,就你还打茶围?直接找暗门子吧。咱祥子哪能干那事?祥子,我这辆车打成,我把你们街坊小福子说给你。”“废话,这有区别吗?”

“哈哈哈……”

车夫们一阵乱笑,笑得我愣了神,小福子真成了那个?

燕都城中到处跑满了木头车夫,我上家中去看望小福子,小福子是二强子的女儿。我想给二强子打了木头人,家里日子自然会好些。哪知道一日不如一日。二强子自己以为有了使唤奴才,从此吃喝嫖赌,每天醉醺醺如酒池肉林,喝完了白酒喝啤酒,喝完了啤酒喝洋酒,一直到白酒、啤酒、洋酒对着喝。那年月,燕都人不喝啤酒,管那个叫马尿。但二强子不,他喝完了撒酒疯,对小福子非打即骂。钱到手了就去还债,寅吃卯粮,四处赊账,却从不着急还,往常他最憷头欠刘四爷的印子钱,现在豁出去了。若不是债主子打上门,躲不过了,就叫小福子跪下去求。有个债主借机摸了她两把,二强子倒来了门道。他叫小福子脱了衣服,陪人家抵债。酒醒时,他也会自责,转念又想:“我逛白房子,我睡了人家女儿,人家来睡了我女儿,两清了。我家比白房子高档,下次找家更好的窑子,门当户对!”

我瞅见此种情形,彻底没了辙。想救小福子出火坑,可小福子不见我。被二强子骂出来后,又串了几家洋车夫,发现每家都这样,都被欠刘四爷的印子钱逼上了绝路,绝不会攒下钱来供孩子认认字念念书。我不知自己是对是错,没了主意。难道拉车的就真得一辈子拉车,每天跑得双脚浮肿,脚脖子发青么?真得夏景天一口冰凉的井水喝炸了肺,一头栽倒在长安街上?真得一辈子让刘四爷那样的车厂主当骆驼一样使唤,收了车还得替他们扫院子干零碎活儿?真得一辈子被街面上的巡警流氓欺负,说罚一块就罚一块,说拘起来就拘起来?真得……

我又没辙,去车厂找刘四爷,求刘四爷对拉车的穷伙计们先缓上一闸,而木头人拉车的事先别全盘托出,听听刘四爷说什么。

刘四爷还想找我呢!

这几天,刘四爷见手下的车夫们总不露面,一走还有一帮。份儿钱没少,但印子钱欠得增多,瞅这帮人不正常,都像吃多了蜜蜂屎再抽羊角风的样儿。他也有所耳闻,正巧我来了。

“好小子,听说你道行不浅啊!”

“还成吧,多挣点嚼谷。这也不给您添彩么?”

“添什么彩?这是添乱,满大街都鸡飞狗跳,风言风语的,我这车厂子还开么?人家不合伙砸了我老窑?”

“那……您帮我指条道吧。”

“你先说说吧。”

刘四爷几句话就套出了实情,我不得不都说了,咱这脑子,真不比上人家。可我说完还没忘给二强子他们求情。说完后,刘四爷沉思一会儿,有了主意。

“这么着,咱俩合开一工厂。”

“开工厂?”

“对,开工厂!”刘四爷斩钉截铁。“咱不开车厂,开工厂,专门生产拉车的木头人。我出钱,你出技术,工人们出力。咱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都是掌柜,又都是东家,咱合伙开一个大托拉斯。你这叫,技术入股。”

“我没明白。”

“就是说,咱车厂以后不开了,咱造拉车的人。咱不卖力,咱卖人。”

“买卖人口?我哪敢啊?”

“没让你卖活人。哎,真是个木头。”

从那以后,刘四爷无意中一句话,倒给我起了个外号。从那以后,没人叫我骆驼祥子,都叫我木头祥子,也就人不明白,叫木头箱子。

“哎,我的傻木头。”虎妞一句话,倒把我点醒了。这是,我才发现自己光着丁儿,躺在虎妞的床上。在还没答应刘四爷的主意时,晚上虎妞陪着我喝酒,一杯两杯,就喝到床上去了。我只觉得面前是个天仙似的美人。事后才想,怎能陪着三十多的女人睡觉呢?自认倒霉吧,有心抽虎妞俩嘴巴,但想想有个工厂也挺好,就忍住了。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遇到块不错的木桩,把它雕成一尊佛像。按照佛家的规矩焚香顶礼,雕刻完工后,那佛像活了。我求他保佑富贵。

佛说,他做不到,佛是修行的,他只能保佑开悟。开悟?我要的是开锅!火不冲,窝头还没热呢。

我把佛像砍了改成元始天尊。雕刻完工后,那天尊活了。我对着他磕头,求他保佑富贵。

天尊说,他做不到,道是无为的。我说,我没饭吃。天尊说,我教你辟谷,连窝头都不用热了。

我又把天尊砍了改成孔子像。圣人活了,我求他保佑。孔子说,他只保佑读书人,而我连字儿都不认识。

我又把孔子砍了改成耶稣,我知道他们越来越瘦。

那瘦骨嶙峋的耶稣大爷告诉我,他管!只要信了他,不仅富贵,还包永生。不信,那就是罪孽。但信耶稣不能认祖宗,得把祖坟刨了。我说,成,先把您供上。我钉了个十字架,把耶稣大爷绑上又挂到墙上,辟邪。

挂到墙上后,我醒了。

从虎妞房里出来时,正直天光大亮,我披上外套,到车厂子里巡视,俨然成了刘四爷的接班人,车厂已成工厂,燕都城满大街,跑的都是木头人拉的洋车。人们习惯了这项新发明,那喀喇喀喇的噪音还是有,和街上有轨电车的当当声混成一片。街面上,巡警吹着哨子,客人猛踩脚铃,并学着戏里的腔调高喊:“闪开了!”

最近街面上不大太平,有轨电车越来越多,从北新桥到东单牌楼再到永定门,几个铜板就行了。洋车夫们吵吵嚷嚷。听说要组织起来,去跟有轨电车干一仗,并号召燕都人,今生只坐人力车。说有轨电车为了防止有人跳车不给钱,人一上车就被自动锁死,直到交钱后才放出来。而又有人说,如今的木头人力车,快是快了,可跑得没个轻重缓急,临急刹车的时候,都是统一设计成三步并作两步,有时候稳当,有时候趔趄,关键没有大活人的那个温度火候,也无法划价。那感觉,就像吃用电烤熟的肉,熟了,可从里到外总透着一股闷热的工厂车间似的铁器味儿,撒多少孜然豆蔻都遮不住。

还有的人说,这木头人拉车不科学,它拿什么当动力?纯粹是妖术,燕都城的木头都成了精了。又有人反驳,说诸葛亮造木牛流马,我是诸葛亮的八十八代孙,本名诸葛洋车,表字木头,道号祥子。还有个小名,叫骆驼。

我到了工厂,想跟刘四爷商量一下工厂保卫的情况,以防其他车厂的人力车夫,或是个体的人力车夫前来闹事,我还想到一个办法,若是来闹事,就忽悠他们去砸有轨电车总站。

可刚一到,却见一群人围着,正在砸刘四爷的车厂,我急了,我抄起墩布把儿要加入战团。我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抡起来刚要打,却被身边另一个人打了一闷棍。脊背被过了电,脊宁骨好像要一寸寸裂开,再断掉。

“啊,你们……”我刚要还手,定睛一瞧,打我的是二强子,就这么一愣神,就被拦住了。可二强子没人拦,又给我补了一下子,这孙子真他妈狠!

“吃里扒外的东西,靠老娘们的怂货。呸!”二强子一口啐在我脸上。

我自然要问个明白。可没人愿意给咱讲个明白。

二强子带着一帮人砸了刘四爷的工厂,又打骂够了后转身离去。刘四爷又出来哭天抹泪,比死了爹妈还伤心,他叫嚷着要我包赔他损失。我又愣了,咱哪赔得起?

刘四爷发了飙:“你小子,瞧你们这群穷棒子,你们都造反啦!串通一气砸了我的厂子,你等着坐大牢吧。”

虎妞出来拉住我:“祥子,我们走。这老东西,把所有人都开了,就剩他自个儿。”

这时我才知道,木头人代替了肉人,车夫们没了饭辙。他们自是认定我入了赘砸了他们的饭碗,是擎等着要全家饿死,恨不得扒了我的皮。而虎妞是真心爱我,上床的事,刘四爷将计就计装不知道,现在才出来捉奸。

我是被刘四爷叫流氓打了一顿,扔到了外城的城墙根儿。

从那以后,燕都城内到处跑满了木头人拉车,所有的人力车夫都失了业。他们联合起来,去砸电车和电车厂子。他们从西单北大街开始集合,从西单东单、天桥前门等闹的地方,沿路拦下行驶中的电车,驱散了乘客,照着司机和买票的上来就打,顺手洗劫了车票和票款。他们拆毁了电车的每一个零件,砸碎了电车的每一块玻璃,连街上的治安岗亭、铁轨岔道、电车工会和电车子弟学校都没有落下。

街面上出动了巡警一阵搜捕,几天过后抓了上千的车夫,派出所关不下,都关在了兵营里。原以为会被打得半残再扔出去,哪知要被罚做苦工,用工钱来赔偿,直赔到电车厂子修好为止。砸电车的事平息了。侥幸没被抓的人力车夫们四处找我,但谁也甭想找到我。

被放出来后,很多车夫自己的洋车都找不到了,他们哭天抢地,就地打滚。没有人来管,顶多是路人瞥上一眼。

忽然间,就在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所有的木头人都不会动了,不论怎么拍打修理都没用,他们不再像牲口那样听人的话,而真成了木头。燕都人的出行陷入僵局,洋车没了,马车少了,有轨电车修好后就涨价了,比香山的轿驴还贵。人们的日子更不方便了。

燕都人是聪明的。几个车豁子的胡闹,搅不了大局,没人会管他们的活好不好干,钱够不够花。没过几年,汽车多了,有了公交。三轮越来越多,洋车越来越少,那些先前的车夫改去蹬三轮,或“扛大个”,当“窝脖儿”。不几年改天换地,洋车就此消失,连风都没能留下它们的影子。

老人在我面前讲完了这个故事,我又看了看那个洋车夫的雕像,也许这就是燕都城洋车的,这就是木头祥子的故事吧。最后,我问:“为什么所有的木头人,一夜之间都停了?”

“这里有个机关。”老人说。说完他伸手摸向车夫雕塑的胯下,在那仿佛布制的衣襟下抓住一物,用力一扳。只听喀啦啦一阵声响,那雕塑活了。那木头人拉着洋车跑向远方,老人一闪身上了车,他们渐行渐远,风还是没能留下他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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