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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美国!特朗普的社会动员

2016-11-22蒲实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47期
关键词:希拉里特朗普

蒲实

当我坐在纽约金融区的咖啡馆里写作这篇美国大选现场记时,选战已尘埃落定。那趟从宾州小镇赫尔希到费城,再到华盛顿与纽约的观战之旅,也成了事后的回顾。但我至今也未能走出唐纳德·特朗普的获胜所带来的惊诧与困惑。我试图在记忆里翻找能够解释这种“出人意料”的原因,又不断自问,这篇观战记若须在大选结果出来之前就发表,它的模样是不是和现在有所不同?奇怪的是,这些反思视角里的记忆,也未能向我解释特朗普成为总统的原因,只不过让分裂美国社会的断层线变得愈加支离破碎和模糊起来。精英与草根,城市与村镇,全球化精英与本地工人阶级,自由民主左派与共和党保守主义,建制派与局外人,甚至爱与恨,所有这些在大选结束后涌现出来试图做出解释的两分法,似乎都不够有说服力。最后我捕捉到的,只是一种混乱、困惑、自相矛盾,甚至有些抽象的尖锐情感——我们不再知道我们是谁。

小镇赫尔希与大城市没有直连的公共交通。在选举之夜即将到来前,特朗普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些小镇和城市较为密集地召开了几场集会,赫尔希是其中一场。作为摇摆州,宾州有20张选举人票,被称为选举的“战场”。11月4日,距离选举之夜4天,我们从华盛顿出发,在哈里斯堡转车,然后坐区间公交车,来到赫尔希。

公交车上的人不多,坐在我们对面的本镇人问:“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我告诉他,今天特朗普会来做竞选演讲。“啊!”他恍然大悟,“我支持他,前段时间还去看过迈克·彭斯的演讲。4年前大选时民主党拿下了宾州,过几日希拉里会去费城——大城市总是更喜欢民主党,特朗普他们采取了‘乡镇包围城市的战术。”

这位白人男性将黑色的公文包放在脚边,他建议我们有空去看看“Hershey巧克力世界”和工业家米尔顿·赫尔希给小镇留下的遗产。我望向窗外,这是一个风景如画、地广人稀的小镇,一片广阔的绿色缓丘上,建着一片童话里才有的城堡,正是供游客游览和住宿的巧克力世界。等待特朗普到来的短暂时间里,我匆匆在巧克力工厂外的商品区逛了逛,一家卖纪念品的商店外插着一个牌子:“我们为只出售美国制造的产品而自豪。”

11月4日,宾西法尼亚州赫尔希小镇一位特朗普支持者手举特朗普竞选海报

特朗普将要演讲的地方是个体育场,是镇上最大的公共设施。镇上人告诉我,这是镇上人举行橄榄球和曲棍球比赛的地方。我提前3个多小时前往,无意中抄了一条无人把守的小径,径直过安检入了场。这里可容纳1.2万人,中间的体育场搭了一个演讲台,周围一圈都可以站人。我选择站着看,这样离演讲台只有十来米。体育场内到处是巨大的标语:“让美国更加强大”“女性支持特朗普”,以及“沉默的大多与特朗普在一起”。最后一句话让我有些匪夷所思,毕竟,在一位富翁与“沉默的大多数”间建立起纽带,对我来讲并非理所当然。有人举着标语早早守在第一排:“特朗普会挖煤。”一位中年白人男性穿着印有特朗普“名言”的T恤,背上有句话:“我喜欢想得很宏大。”(I like to think big)来的人多数是白人,但我也看到了一些非裔和亚裔——尽管特朗普在共和党初选时就以“要在美国南部建墙”和指责墨西哥送来了“毒贩、强奸犯”的言论,被一些媒体认为是“种族主义者”。人群里有人递给我“让美国更加强大”的红色标语牌,也有人给我递来“女性支持特朗普”的粉红色标语牌。

还有近3个小时才开场,人们或席地而坐,或安静站立等待,非常有耐心。1万多人的体育场逐渐座无虚席。体育场上方的显示屏不断显示着“让美国重新强大”的竞选口号;大屏幕上则播放着特朗普团队制作的竞选视频。视频显然在希拉里身上做了很多文章,更多传达出“不要选谁”的信息。希拉里阴沉的侧面肖像出现在阴霾笼罩的白宫前;恐怖主义分子屠杀跪在地上、背着亡命牌囚徒的图像和希拉里咳嗽、打瞌睡的形象蒙太奇在一起,伯尼·桑德斯在风中演讲、白发飘飘的图像与军事袭击的图像剪辑在一起,在传达出“敌人很强大,他们很虚弱”的意向后,再以振奋的音乐呈现特朗普健步行走和演讲的有力形象。然后反复播放希拉里竞选的筹款数据:“支持希拉里的超级PAC捐款,80%来自20%的人口,她收到华尔街对冲基金4850万美元捐款。”解说提示:“不要让既得利益的精英收买大选。她与华尔街在一起,我和你们在一起。”这些视频播放完后,会播放一段“吃金币”的动画,最后显示“3万封邮件已被删除”。人群中,谩骂的嘘声不断,时常从一个角落里传来“把她送进监狱去”的呼声,就会迅速以星火燎原之势蔓延到整个体育场,变成如浪的集体呼喊声。希拉里的政治资本——作为奥巴马国务卿与克林顿夫人的角色,在这里恰好成了她的负担:对现状的所有不满都可以从她那里找到可以攻击之处——中产阶级的消亡,恐怖主义的恶化,工作岗位的流失,奥巴马的医改……

我想起4年前在佛罗里达坦帕所观摩的共和党人代表大会,与这可谓天壤之别。当时的总统候选人罗姆尼有非常鲜明的政策方向。那次代表大会的最后一天,一开场,坦帕湾时代论坛广场的大屏幕上就先播放了一段向罗纳德·里根致敬的视频,回顾他的白宫生涯和政治遗产。接着,资深共和党人纽特·金里奇发表演讲,旨在把罗姆尼与里根联系起来。他说,罗姆尼的经济方案与里根道路“同源同种”,“罗姆尼州长将让美国重新运转起来,回到里根总统遗产的核心原则上去”。

那一年的大选,还是一场事关“价值观与道路方向的辩论”。一位国会共和党人告诉我,美国的两党政治达到了几十年来最为极化的程度,“克林顿与小布什政府时期那种白宫-参议院-众议院形成的‘三角平衡权力结构不见了,‘中间道路消失了。奥巴马政府的民主党力量全面做大,使得现政府的道路选择偏左,其模式是欧洲式的社会福利制度;而共和党则以极右、极保守作为回应。争论的焦点是:美国走向大政府,还是回归传统的小政府”。今年,这种极化被推到更为敌意的边缘,但所有清晰的政策讨论都逐渐在选举辩论中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演变成对候选人人格的争论。特朗普不仅骂希拉里,在共和党内亦树立了很多敌人,包括资深的共和党人泰德·克鲁兹和马可·卢比奥;就在10月份,认为特朗普不能代表其执政理念的共和党斩断了对特朗普的资金支持。

比预计时间大概晚了半个多小时,19点半左右,讲台上终于出现了发言的人。一位华盛顿记者首先发言:“当希拉里在‘邮件门事件后接受FBI询问时,她有14次回答:‘我不记得了。在另一次对话中,她有21次这样回答。”人群高呼:“把她关起来!把她关起来!”

他继续说:“如果在我采访中遇到这样的被起诉者(prosecutor),我会觉得他有精神问题——希拉里也有。”人群高呼:“特朗普!特朗普!特朗普!”

“我与我在华盛顿的同事与国会里的朋友常讨论起这件事。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但这对我来讲,是一场运动:当人们说话的时候,说的是他们真心所想的。当没有人给我们舞台,让我们说出这样的话时,我们来到了这里,毕竟,我们还得在华盛顿工作。”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这个从华盛顿来的家伙说话有点道理。”

这位看起来已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老记者说:“我在华盛顿没有交什么朋友,只有一只狗是最忠诚的朋友。华盛顿的人都会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你会支持特朗普?我在华盛顿有家庭和孩子,有时,我会感到受伤。我等了很久很久,我不知道在我生命中是否还会出现这样一个足够强大的人,强大到能够勇敢站出来说,美国不能再有非法移民。我一直等待有一个人,无论华盛顿的人怎么看,他也能说,我们是一个有边界的国家,如果没有边界,那也就国将不国。我也一直在等待一个人,能够让我们的同盟国家相信我们,让我们的军队更加强大,关怀我们的老兵,让他们感到自己的贡献是值得的。”人群再次高呼:“美国!美国!美国!”“我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对华盛顿说:‘你们应该听听人民的声音。我也希望有人能告诉媒体,唐纳德·特朗普才会是新一届的美国总统!”

接着,宾州的共和党基层会议文化负责人带领大家祈祷。所有人低下头,把右手放在胸前,开始祈祷:“我们自由的主啊,感谢让我们汇聚于此,请赐予唐纳德·特朗普和迈克·彭斯,两位真诚的人,合理的判断力、智慧的领导力和同情心,我们希望他们能够以诚实和能力领导他们所代表的人民。我们感谢那些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人民生命和自由的军人,无论是在国内还是海外。我们享受着很多自由:选择领导人的自由,言论的自由,集会的自由,我们能在这里崇拜你,没有任何恐惧,以及和志趣相投的人自由相遇。圣诞节将至,请提醒我们,记住那些不够幸运的人,并努力改善他们的境遇。让我们为我们能够住在宾夕法尼亚的幸运而祈祷,为我们是美国公民而祈祷,帮助我们弥合这个国家的巨大分裂,让我们再度成为上帝之下的国家。”

然后是宾州共和党基层组织联合主席带大家“国旗下宣誓”:“我对美利坚合众国国旗和它代表的共和国宣誓效忠。一个国家,在上帝之下,不可分裂,人人享有自由和正义。”领誓人说:“上帝保佑美国。”一位歌手走上台来,带领大家唱国歌,站在我周围的每个美国人都很动情。我很少感到美国人爱国超过爱自己,但在这场公共集会上,我感到了爱国的情感。一曲唱毕,人群中再度爆发出“美国!美国!美国!”经久不息的呼声。

有点出乎我意料的是,全国共和党女性联合会的主席走上台来发表了讲话,这是美国最大的女性组织之一。希拉里一直把“女性突破玻璃天花板”作为自己的竞选战略,希望以此吸引女性选民,特朗普骚扰女性的录音曝光似乎也让他很难在女性问题上做文章,没想到,最大的女性组织之一会在助选集会上为他拉票。她说:“从母亲节以来,我们旅行了3万英里,去了200多个目的地。人们为什么要用半年的时间来做这个?我曾跟全国的很多女性讲话,许多人告诉我,‘希拉里并不能代表我,她们告诉我,‘她们希望特朗普当选,虽然这显然不是媒体想要的。”

人群高呼:“CNN很烂!CNN很烂!”

“希拉里不停地在打女性牌,想欺骗女性给她投票,甚至想让我们感到恐惧。但你知道吗?他们这一套急功近利的东西行不通。我们都是当父母的人,我们想打的是特朗普牌。我们女性也不能容忍,利用秘密政府机构,将自己凌驾于国家与法律之上的行为。我们在整个美国扫街,敲遍了除邮局和加油站的所有门,我们告诉他们,只有特朗普这样成功的商人,才能为我们创造工作机会,让我们的经济再次增长。我们需要一个能够修补这个破烂的医保系统的人,而且不再鼓励失败。他也可以让美国重新安全,让美国重新伟大。宾州,整个美国都看你们的了。让我们周二去投票吧!”

接下来发言的是准备竞选宾州政府职务的人,查理·布朗,他目前在宾州的一个郡里担任职务,竞选口号是“让宾州重新伟大”。“我不是一个政客,我是一个商人。在我担任公职的任期内,我减少了2%的财政支出,创造了1800个职位。作为一个商人,当我环视美国,我们的国家面临着很多同样的问题。你们对华盛顿无节制的政府开支感到厌倦了吗?又增长了19万亿美元。你们对保护我们生命财产安全的军队不断受到削弱感到满意吗?你们对失去控制的医保失去耐心了吗?你们对政府过度的监管和对经济生活过度的干预感到厌倦吗?你们对保护政客既得利益的整套制度感到厌倦了吗?”

下面的人不断高声回答:“是的!”

“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有一个商人来管理国家,会发生什么?幸运的是,我恰好认识一个商人,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恰好又有心来重振美国,这就是特朗普。他会减税,会减少监管,会增加工作机会,会废除奥巴马医保,他会让美国在国内和海外的公民安全,他会让公司留在美国。你们准备好了吗?”

11月4日,宾西法尼亚州赫尔希小镇,特朗普的支持者在体育场外等待入场,参加特朗普的竞选集会

“准备好了!”

“上帝保佑美国!”

一位特朗普的支持者继续发言:“希拉里撒了一次又一次的谎。她能够记住特朗普25年前所说的每一句有僭越的话,但当她被FBI问及美国的安全问题时,有39次她说自己‘不记得了。她说谎了,她说自己把邮件都上交了,没有任何东西是涉密的;她说没有邮件是做了标注的,但实际上我们看到她标注了很多邮件;她说谎了,她利用比尔·克林顿基金会,把2.5亿美元装入自己的腰包。特朗普和迈克·彭斯的不同是,他们会告诉你们真话,会保护你们的宪法修正案第二条的权利。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南部边境,还会保护我们的军人和军队,保护美国的主权。这里的谁还想要另外4年奥巴马风格的政府?谁还想要希拉里在白宫待4年?选特朗普,我们才能拯救美国!”

下面又是一片“美国!美国!”的呼声。

大屏幕继续播放批评希拉里的视频和删除3万封邮件的“吃金蛋”动画片。人群里不断爆发出“建墙!建墙!”和“把她投到监狱里去”的愤怒呼声。体育场中响起画外音:“克林顿家族如何能够从接近破产,变得极度富裕,积累成千上亿美元的财产?她通过玩弄政治,把罪犯、独裁者和憎恨美国的国家的钱注入克林顿基金会。她与她的捐赠者做交易,转过来剥削美国劳动力,甚至把美国的铀权拿给了俄罗斯。她只关心权力、金钱和她自己。”

这时,一位竞选助手走上来,向大家介绍特朗普:“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他是一个不讲‘政治正确的人。”人群高呼:“我们不要政治正确!”在共和党初选中,特朗普就非常直率地指出,他觉得美国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政治正确”。在他的房地产事业和资产达到顶峰的20世纪80年代,特朗普曾被问到“是否认为自己有成为政治家的基因”,他回答说,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问题是非常直率,这对做一个政治家是不利的,但一旦当选,就能做很多事情”。正因他开门见山地反对“政治正确”,在竞选的整个过程中,很多人都把他视为一个笑话,一场秀。“政治正确”是美国政治的雷区,多少政客和公众人物都曾因触了“政治正确”的线而被迫辞职——天才的美国前财政部长劳伦斯·萨默斯在哈佛大学任校长时,就因一句女性在数学上的才能分布在钟形曲线两侧的发言,而被指责为歧视女性,只好黯然辞职。

终于,特朗普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从体育场的侧门走上台。照旧,他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希拉里:“希拉里非常勤奋,总是在准备辩论,她已经做这件事做了35年,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准备辩论?我感觉有点愧疚,得让她在家里这么勤奋地工作。这只是一个不按时去睡觉的借口。”这次他没有再夸自己以优异成绩毕业于“非常难进的沃顿商学院”,很快进入正题。“我要拿回我们的工作。从加入NAFTA(北美自由贸易区)以来,伟大的宾夕法尼亚丧失了40%的制造业工作。而NAFTA正是比尔·克林顿签署的自由贸易协定,希拉里是他的支持者。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数据:自从中国加入世界自由贸易协定(WTO)以来,美国损失了不是700,不是7000,而是1.7万个工厂,这也是克林顿的交易,希拉里支持的。”他继续陈述,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高达每年5000亿美元。“我与中国关系很好(支持特朗普的最大金主柯罗尼资本多年专注于对中国国内房地产的投资),但我愤怒的是我们的领导人,允许中国来瓜分我们的利益。奥巴马就像个上蹿下跳的啦啦队长,我们应该让别的国家尊重我们。”

台下一片喝倒彩的呼声:“唔——!”

“宾州的一个公司辞退了800名工人,把他们的工作机会转移到中国、印度和墨西哥;一些工厂把他们上百名的工人辞退,将工厂转移到中国、越南和新加坡。特朗普政府将会阻止任何工作的外流。如果有公司想移出美国,搬到墨西哥去——他们已经夺走了我们太多的工作——我们就会对他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建起一道高墙,让他们为他们的进口产品付35%的税。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再把工厂转移出美国。”

“好啊!”下面的人欢呼鼓掌。

“我们要重新谈判,直到我们拿到我们自己满意的协议为止。我们还会在国内减税,减15%到35%的税,保护我们的中产阶级。顺便说一句,希拉里会大幅度提高税收。”(注:事实并非如此。特朗普的税收政策对高收入人群和企业主最有利,中产阶级降幅相对小;希拉里主要是对高收入人群增税,对中产阶级影响不大。)

这时候,他请出了一对观众席上50多岁的普通美国夫妇。“他们是我的伟大朋友。”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瞄了一眼讲台上的讲稿,念出了他们的名字:“芭芭拉与莱利·蓉,我爱他们胜过他们爱我。”“他们有一个漂亮的儿子,名字叫莱利,是我坚定的支持者,不久前他在一次事故中去世了。他非常热爱他的国家。”特朗普请这对夫妇讲几句。体育场里突然有人高呼“莱利!莱利!”的名字,所有人都跟着高呼起来,就像呼唤一个从未谋面的英雄,虽然这个英雄的形象还很模糊,有点抽象。

芭芭拉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他们是来自民主州——新泽西州另一个小镇的独立选民。“莱利只有19岁,在从泽西海岸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说着她就哽咽起来,叹了一声气,人群一片沉寂。她接着说:“他非常爱特朗普,甚至迷恋他。17岁时,他就说过,特朗普会成为总统候选人,而且会成为美国总统。”这时,我能够清晰地感到体育场里在酝酿着某种情感。

芭芭拉继续说:“在莱利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他的亲密朋友,他们为他送来了很多特朗普先生的画像,因为特朗普是他的人生偶像,还为他做了一尊刻着特朗普先生名字的自由女神雕塑,因为他热爱自己的国家。我们给特朗普先生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在自己的竞选中提到我们的儿子,因为这对他来说很重要。特朗普收到信,在他的推特上写道:‘上帝保佑莱利。我们收到了特朗普的私人问候信,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我们甚至还收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了很多很私人的话,但我想在这里分享一句,他说:‘如果用百万美金可以为我们换回莱利,他愿意用他所有的财富来做这件事。”人群中响起掌声、呼声,站在我后面的人甚至高喊:“特朗普国王!”

“这是多么善良的男人!”这位芭芭拉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所有的母亲们,希望你们从我的角度设身处地想一想,我希望你们,我请求你们,给特朗普先生投一票,这也是我儿子的荣耀。拜托了!”人群中响起经久不息的“莱利!莱利!”呼声,有些女性开始揩眼泪。这个场面对我来说,其实有些空洞无物,但我可以确认的是,亿万富翁特朗普先生在他与“沉默的大多数”普通美国人之间,建立起了情感纽带。“我们爱你!”人群欢呼。

临近大选的那些日子里,我不断地在一些支持特朗普的华人微信群里,读到广为传播的文章,讲述特朗普的乐善好施。这些故事中的一个是这样讲的:30年前,佐治亚州东部波克县破产的农民自杀,本希望能以此保住农场,却无法从保险条款中获得赔偿;特朗普找到农民的遗孀,为她打电话到银行,不仅帮助他们一家偿还了贷款,还警告银行不要再骚扰他们一家;30年后,这位自杀农民的女儿出现在极度保守的福音派选民占绝大多数的南方农业州——南卡罗来纳州的拉票集会上。另一个故事则是这样讲的:30年前,一位儿子患有离奇呼吸障碍、必须依靠氧气罐维持生命,因而被商业航班拒绝乘机的父亲,在绝望中打电话给特朗普,请求特朗普用他的私人专机把3岁的儿子从洛杉矶送到纽约去看病,特朗普立刻爽快答应,拯救了孩子的生命。这两个故事流传广泛,与其说它们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不如说特朗普的“传说”让一些美国落后地区的人们不仅不憎恶他的财富,反而视他为“侠客”。

“让我们回到经济上来。”特朗普有些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从体育场正忧伤的氛围里突然爆发出笑声。“我要解除对能源企业——石油、天然气的限制,我要让我们的矿工、钢铁工人重新去工作。希拉里想做的是相反的事情。我不明白我们每年花30亿美元,为什么不能解决问题。我们的国家正在坠入地狱,看看我们现在的基础设施成了什么样子,难以置信。住在旧城中心的非裔、西裔,都受到了非常不公正的对待,他们被理念错误的民主党人毁掉了。他们没有安全,忍受着最差的教育,没有工作。看看非裔的失业率吧,高达50%!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来修补这一切。我们要再次富起来。”

“我们不仅要富起来,还要安全。希拉里准备增加50%的难民数量。”“不!不!”台下的人愤怒地高呼。“在奥巴马治下,成千上万的难民涌到美国来,将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带进我们的学校和国家。如果我当了美国总统,我要终止叙利亚难民计划,把伊斯兰极端主义者赶回地狱!”“耶!耶!”所有人都举起“让美国重新强大”的牌子欢呼。他指责奥巴马和希拉里放开国界,让那些难民涌入美国,而且无法再将他们送回自己的国家。“当他们再回来时,90%的人都再回来了,我们只让他们在监狱里待5年、10年,然后就大赦他们。不,这需要有后果。”下面的人大喊:“遣返他们!遣返他们!”他举了一些例子:一位被非法移民殴打致死、尸体被焚烧的17岁高中生;一位曾被遣返又回来的非法移民,在宾州强奸了一位少女,却被虚弱的政府释放。这些故事并没有人考证过,但我能感受到我身边的人聚集的恐惧和愤怒。他指控抗议他的游行者,有人拿了政府1500美元的钱,来采取暴力措施,而媒体的镜头永远会对着他们。人们纷纷转过身去,对着媒体大喊:“CNN该死!不要相信自由派媒体!”他指责媒体席上架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刻意忽略他正在俄亥俄、佛罗里达、新罕布什尔州领先——这一点,我直到12月9日深夜才得到确凿又惊讶的证实。

11月5日,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特别事件中心举行的竞选集会上双手托起一个婴儿大秀亲民

特朗普给出很多主流媒体并未证实的数据(相反,主流媒体有时会报道他把社交媒体上的谣言当成事实来陈述),比如,希拉里给了伊朗17亿美元现金。他指责希拉里纵容了“伊斯兰国”,并且在中东毫无成效地砸进去60万亿美元,“将大量的钱投入中东,把大量的工作转移给别的国家,却让自己的国界线大大敞开”。“炒了她!炒了她!”人群喊道。“特朗普政府将永远不会把别国的利益,放在本国的利益之前。我们要美国第一!”体育场里再一次响起“美国!美国!美国!”的呼声。

他发表最后宣言:“希拉里是属于过去的总统候选人,而我们是属于未来的运动。”虽然他从未真正定义过他的“运动”究竟是什么,但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强烈地感觉到,他与之前所有的总统候选人都截然不同,就像一个要砸碎一切旧制度的斗士。“我爱你!特朗普!”如潮的声浪再次疯狂地汇集和涌动起来,我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位摇滚巨星的演唱会现场。虽然每一位政治家上任后,都曾被指责没能实现选举承诺,但当他们做出承诺的时候,人们依旧像得了健忘症一样如此真诚地相信和欢呼。

集会结束后,我随着人群走出体育场。媒体记者们站在流动的人群中对镜头说:“如果不到这里的现场来,你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样的氛围。”那些刚才群情激奋对着他们竖中指和谩骂的人,现在从他们的身边川流不息地经过,又都神奇地恢复了礼貌和体面,有秩序地从镜头前走过,而刚才体育馆里的人好像是另外一批。

回到宾馆的时候,服务员告诉我,她们刚刚在电视上收看了直播,深深为那个男孩的故事而感动。我没有回应这句话,转而告诉她,我和很多人一样,站在那里等了近5个小时,才看到了真正的特朗普,人们都很有耐心。

她说:“你看到的也许是未来的美国总统。”

我说:“也许。”

“他走到你们中间来了吗?”

“没有。他和人群之间隔着一道栏杆。”

第二天早晨,当我们离开赫尔希时,很多人家房子外的草坪上都立起了“让美国再次强大”的特朗普竞选海报。

就在离赫尔希不远、仅一小时车程的葛底斯堡,不久前,特朗普也曾在那儿发表演讲。在那个与林肯和南北战争的历史紧密相连的历史性城市,特朗普说:“如今,美国又来到了分裂的边缘。我希望我们能借鉴前人的经验,解决我们现在的分裂问题……很多年来,我曾以局内人的身份见证这个政治系统的内幕。我知道华盛顿和华尔街是怎样运作的,我也知道他们是如何作威作福,蹂躏美国人民,践踏美国法制的。”他以一种前所未有、近乎令人惊骇的方式,描述出一幅完全陌生的美国图景:“处于高收入年龄阶段(25~54岁)的美国人,近四分之一没有工作;美国有五分之一的家庭,无人工作养家。4500万美国人吃不上饭,4700万美国人生活于贫困之中。旧城区已被抛弃,许多非裔和拉丁裔美国人一直过着非常穷苦的生活。我们被卷入海外军事冲突,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战争……我们的政治系统已经溃烂了。”

11月8日晚,我在纽约的Jacobs & Javits中心,与纽约人一起目睹了这个几乎单枪匹马只身向“整个腐败系统”挑战的人,拿下了一个个摇摆州,赢得大选。这些摇摆州里,也包括宾夕法尼亚。然而,他是否能弥合分裂的美国社会,我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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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译文
日本混乱中迎接希拉里
希拉里喊出“巧实力”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