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荣宝斋生肖笺考

刘璁

北平荣宝斋生肖笺考

刘璁

内容提要：采用饾版、拱花技术印制的花笺是中国雕版印刷作品中的佼佼者，明末清初，吴发祥的《萝轩变古笺谱》和胡正言的《十竹斋笺谱》堪称集花笺艺术之大成。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北平荣宝斋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将制笺艺术推向了新的高峰。陈师曾、齐白石、姚茫父、陈半丁、汪慎生、王雪涛、徐悲鸿等文人画家的广泛参与使得花笺的内容和艺术手法实现了质的飞跃。其中，许多画家应荣宝斋之请，为荣宝斋专门绘制了十二生肖笺，既满足了市场需求，也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些花笺构图精巧，手法独特，深受人们喜爱，加之刻工和印工的通力合作，为花笺的制作开辟了新的领域。

荣宝斋木版水印生肖笺

中国木版水印艺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自隋唐以降，其数量繁多，风格各异。笺纸以及由此集合而成的笺谱无疑属于木版水印中的奇葩，所谓“镂象于木，印之素纸”。同一般的木版水印作品相比，笺纸虽尺幅较小，构图简洁，但形式多样，印制考究，画面精美，历来是文人雅士的清玩。

一　笺纸的发展历程

在中国雕版印刷史上，笺纸可谓彩色套印发展到登峰造极的产物，占有重要地位，如鲁迅先生在《北平笺谱序》中曾赞之曰：“纵非中国木刻史之丰碑，庶几小品艺术之旧苑；亦将为后之览古者所偶涉欤。”

笺纸，也称诗笺或花笺，它是以传统的雕版印刷方法，在宣纸上印以精美、淡雅的图案，作为文人雅士诗文唱和或书札往来的必备之物，因此是集诗、书、画、印于一体的艺术形式，具有与国画相似的韵味。明代以降，雕版印刷术开始引入并应用于制笺业。与传统印染技术不同，雕版技术可以印制出极为复杂精细的图案和花纹，明中后期至明末时出现的“饾版”、“拱花”技术更使笺纸的面貌较前代有了一个大的飞跃，甚至可以复现传统国画中水墨晕染及用笔干湿浓淡造成的不同效果，其笺画图案愈加繁复精致、细腻鲜华，前世罕有匹者，因此有了“画笺”的称谓。自此，山水、花鸟、人物、器物等题材图案纷纷得以入笺，极大地影响并促进了制笺业的发展，笺纸愈趋“穷工极妍”，直至从常备的文房用品升华为文人墨客的雅玩之物，进入了艺术品的范畴。近人邓之诚著《骨董琐记》一书，即将笺纸视作文房清玩的一种。

明代是中国制笺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其最具集中性、代表性的成果是吴发祥的《萝轩变古笺谱》和胡正言的《十竹斋笺谱》。正如明人李克恭在为《十竹斋笺谱》所作序中说：“昭代自嘉、隆以前，笺制朴拙；至万历中年，稍尚鲜华，然未盛也；至中晚而称盛矣，历天、崇而愈盛矣。”

清乾、嘉之后，出现了众多专营笺纸业的著名笺铺，如虚白斋、青莲室、挥云阁、四美斋等，世人书札多用其笺，以为雅事。这一时期，在中国传统绘画领域中写意画风已渐趋成为画坛主流，故而间接影响了笺纸绘画风格的转变，笺画图案由明末清初以来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的工笔双钩画风开始让位于没骨小写意。宣统时期，林纾（琴南）以古人词意，绘制成山水题材的笺纸，颇有一种高雅清新的趣味，从此开文人画笺之先河。恰如鲁迅先生在《北平笺谱序》中所言：

宣统末，林琴南先生山水笺出，似为当代文人特作画笺之始，然未详。及中华民国立，义宁陈君师曾入北京，初为镌铜者作墨合，镇纸画稿，俾其雕镂；既成拓墨，雅趣盎然。不久复廓其技于笺纸，才华蓬勃，笔简意饶，且又顾及刻工省其奏刀之困，而诗笺乃开一新境。盖至是而画师梓人，神志暗会，同力合作，遂越前修矣。稍后有齐白石，吴待秋，陈半丁，王梦白诸君，皆画笺高手，而刻工亦足以副之。①《鲁迅全集》第7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27～428页。

笺纸中最为考究的，则是由南纸店②以专门售卖笔墨纸砚等书房用品为主营业务的店铺。邀请名家绘制样张，再行刻印。这些经过文人画家之手绘制的笺纸不仅样式繁多，而且清新淡雅，既富文人气息，又具艺术价值，因此广受文人学者的喜爱，除了日常使用，也用来观赏和收藏。

在单张的笺纸渐成规模之后，若是选取其中绘制精美、刻印考究的部分，按照一定的体例、次序，分类编排收录，以木版水印的方式印刷于宣纸之上，再以传统线装的装帧形式将其结集成册，即为笺谱。如前所述，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笺谱是明天启六年（1626）吴发祥刻印的《萝轩变古笺谱》，其后名谱迭出，计有明胡正言刻《十竹斋笺谱》，清张兆祥刻《百花诗笺谱》，鲁迅、郑振铎编《北平笺谱》，荣宝斋自印诸版本《荣宝斋诗笺谱》等等，堪为中国彩色木刻套印技术的杰出代表和巅峰之作。

民国以来，文人画笺极为流行，北京琉璃厂的清秘阁、荣宝斋、淳菁阁、懿文斋等南纸店都纷纷与画家合作，刻印花笺出售。陈师曾、齐白石、姚茫父、张大千等画家，都曾为南纸店专门绘制过笺纸。南纸店根据顾客的需求和审美风尚，或向画家提出具体要求，或请画家将已有作品画面适当简化和缩小，然后以此为底本，以木版水印的方法，批量印制。诸多南纸店中，尤以荣宝斋所制笺纸为同业中的佼佼者。

二　荣宝斋的制笺

荣宝斋历史悠久，其前身为建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的松竹斋，是一家经营文房用品的南纸店，全盛时甚至承办官卷及奏折的印制，然至道光年间，松竹斋渐趋败落。1894年，时任经理庄虎臣取“以文会友，荣名为宝”之意，将店号更名为荣宝斋，并请当时的大书法家陆润庠题写匾额，自此愈发繁荣。

1896年，荣宝斋增设“帖套作”机构，使得其除了经营传统业务如售卖文房四宝外，得以开始自刻、自印、自销笺纸，如印行《七十二候笺》《聋道人百种诗笺》《二十四节信筒》等，其后更是逐渐成为荣宝斋的主要生产经营项目，由于荣宝斋印制的笺纸产品质量高，遂名声鹊起。

郑振铎在《访笺杂记》中亦对荣宝斋制笺欣赏有加：

……偏东路北是荣宝斋，一家不失先正典型的最大的笺肆，仿古和新笺，他们都刻了不少。我在那里见到林琴南的山水笺，齐白石的花果笺，吴待秋的梅花笺，以及齐、王诸人合作的壬申笺、癸酉笺等等，刻工较清秘阁为精。仿成亲王的拱花笺，尤为诸肆所见这一类笺的白眉。①《郑振铎全集》第14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216页。

1932年11月13日至28日，鲁迅在由上海赴北平探望母亲期间，在琉璃厂购买了大量的笺纸。他一方面欣喜笺纸艺术的进步，非上海所能比拟，但也感到随着新式书写工具和纸张的出现，笺纸的命运也令人担忧，于是，他在1933年2月5日致郑振铎的信中说：“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留黎厂得了一点笺纸，觉得画家与刻印之法，已比《文美斋笺谱》时代更佳，譬如陈师曾齐白石所作诸笺，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专家之上，但此事恐不久也将销沈了。”“因思倘有人自备佳纸，向各纸铺择尤（对于各派）各印数十至一百幅，纸为书叶形，采色亦须更加浓厚，上加序目，订成一书，或先约同人，或成后售之好事，实不独为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

由于郑振铎时任燕京大学教授，在北平有地利之便，而且郑振铎对于笺纸一类的版画亦情有独钟，因此立即响应，在工作之余广泛搜集笺纸样张，分批寄往上海请鲁迅编选。经过数月之间的书信往来，鲁迅选定了334幅笺纸，略加分类，请荣宝斋专门印制一百部，由鲁迅、郑振铎亲自签名编号，装为一函六册，即为《北平笺谱》。

这是荣宝斋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承揽笺谱的印制，使其不仅积累了丰富的笺纸素材，而且扩大了荣宝斋的影响。1934年2月，郑振铎又向鲁迅建议重印明代《十竹斋笺谱》，鲁迅深表赞同，复刻工作最终亦交由荣宝斋承揽。鲁迅在看到前期的少数样张后非常高兴，在与郑振铎的书信往来中，对荣宝斋的绘刻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第一册即将刻印完成时，鲁迅撰写了《十竹斋笺谱翻印说明》，其中有“纸墨良好，镌刻精工，近时少见”的赞誉。

两部笺谱的刻制，极大地提高了荣宝斋的声誉，亦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制笺翘楚。荣宝斋也利用自身的优势，于1935年对该店历年刻制的笺纸进行整理，编印了《北平荣宝斋诗笺谱》，一函两册，收笺200幅，堪称集荣宝斋制笺之大成。其中的一些样张就是来自《北平笺谱》和《十竹斋笺谱》。

新中国成立初期，荣宝斋又多次编选、刻印了不同版本的笺谱集，即分别于1951年、1953年、1955年编印的《北京荣宝斋新记诗笺谱》和1957年编印的《北京荣宝斋诗笺谱》，收录笺纸80幅至200幅不等。

三　荣宝斋生肖笺的源起及题识

在诸多种类、题材的笺纸中，生肖笺是颇具特色的一种。

生肖笺的发端，早在辛未年（1931）即已开始。鲁迅在《北平笺谱序》中提到：“辛未以后，始见数人分画一题，聚以成帙，格新神涣，异乎嘉祥。”1932年，陈少鹿、王梦白、马晋、汪溶等画家应荣宝斋所请，专门绘制了以猿猴为题材的笺纸，以贺新岁，称为壬申笺。这些笺纸中的猿猴造型生动，活泼可爱，令人赏心悦目、爱不释手，因此坊间争相购买，为当时渐趋没落的笺纸业注入了新的活力。其后一年，荣宝斋又于1933年印制了癸酉笺。郑振铎在《访笺杂记》中对荣宝斋印制的壬申笺、癸酉笺给予了高度评价。1933年，鲁迅、郑振铎编印《北平笺谱》，特意将壬申笺、癸酉笺收录其中，郑振铎在《北平笺谱序》中论述其编辑体例时提到：“而以吴、汤等二十家梅花笺，王、齐等数家壬申笺、癸酉笺殿焉。”《北平笺谱》的编集，可谓将生肖笺这一形制发扬光大。其后，以生肖入笺遂成定制。

1957年11月，荣宝斋印制了《北京荣宝斋诗笺谱》，为一函四册，收笺画160幅，其中卷二所录40幅笺画俱为生肖图案，该卷目录亦依十二生肖顺序排列为：

子鼠二种王羽仪齐白石作

丑牛四种颜伯龙齐白石马晋王雪涛作

寅虎四种袁世祯曹克家王雪涛马晋作

卯兔四种曹克家王雪涛颜伯龙陈缘督作

辰龙四种王雪涛马晋陈缘督徐燕孙作

巳蛇二种陈缘督王雪涛作

午马四种溥佺徐燕孙马晋张善子作

未羊二种曹克家陈缘督作

申猴四种陈少鹿王梦白马晋汪溶作

酉鸡四种齐白石王羽仪马晋王梦白作

戌狗四种马晋王梦白陈缘督王羽仪作

亥猪二种王羽仪马晋作

这40幅生肖笺，其笺画上的题识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一是在题跋中有画家对笺画的解释或命题。如齐白石绘子鼠笺题“自称八十二岁老者白石意造”，曹克家绘卯兔笺题“寿永子年狡存三穴己卯之春曹克家作”，徐燕孙绘辰龙笺题“拟陈公储法燕孙徐操庚辰年写”，徐燕孙绘午马笺题“竹批双耳风入四蹄殆于笔墨求之耶燕孙徐操”，曹克家绘未羊笺题“三阳开泰辛未元旦汝贤曹克家”。此类生肖笺共5幅。

二是在题跋中注明创作地点。如曹克家绘寅虎笺题“戊寅元旦汝贤曹克家写于故都”，颜伯龙绘卯兔笺题“己卯新春颜伯龙写于椿草堂”，张善子绘午马笺题“善子写于大风堂”，齐白石绘酉鸡笺题“白石山翁画于旧京太平桥外”。此类生肖笺共4幅。

三是在题跋中列明创作时间或干支纪年，并冠以“新春”、“初春”、“岁首”等吉庆字样，以向购买、使用者传递应景、适时信息。如颜伯龙绘丑牛笺题“丁丑新春颜伯龙作”，王雪涛绘寅虎笺题“戊寅新春雪涛写”，陈缘督绘卯兔笺题“己卯岁首大吉岭南陈缘督写生”，马晋绘辰龙笺题“庚辰岁首伯逸马晋”，溥佺绘午马笺题“壬午孟春雪溪道人溥佺写”，汪溶绘申猴笺题“壬申新春满川汪溶写”，王梦白绘酉鸡笺题“癸酉春分节王云梦白写”等。此类生肖笺占比重最多，达22幅。

四是仅题写画家的名、字、号或籍贯，亦即通常所说的“穷款”。如王羽仪绘子鼠笺题“长兴王羽仪写”，齐白石绘丑牛笺题“白石”，陈缘督绘巳蛇笺题“缘督”，陈缘督绘未羊笺题“嘉应陈缘督写”，马晋绘申猴笺题“湛如马晋”，王羽仪绘亥猪笺题“王羽仪写”等。此类生肖笺共9幅。值得说明的是，笺画上题“穷款”固然与作者本人的题跋习惯有关，但亦可使观者、使用者将注意力集中在画面本身，以最大限度地减少笺画以外的元素，更好地传达笺画素雅恬淡的文房气息。

四　荣宝斋生肖笺绘制年代略考

笺画题跋是考证生肖笺创作历史主线的第一手材料，盖因据各笺题跋所述之干支纪年，即可推算并旁证生肖笺的创作年代。在1957年版《北京荣宝斋诗笺谱》卷二的40幅笺画中，可考创作时间最早的，当属曹克家所作辛未笺，时在公历1931年，其后二年，即是广受文人学者赞誉、大量售于市廛的壬申笺（1932）、癸酉笺（1933），再加上甲戌（1934）、乙亥（1935）、丁丑（1937）、戊寅（1938）、己卯（1939）、庚辰（1940）、辛巳（1941）、壬午（1942）诸笺，十二生肖笺遂得复始。但是，在该谱收录的生肖笺中，唯独缺少丙子年生肖笺。《北京荣宝斋诗笺谱》虽有子鼠笺两幅收录其中，分别为王羽仪、齐白石所作，然王羽仪所绘笺仅题有“长兴王羽仪写”字样，并未注明创作年代，齐白石所绘笺其题跋有“八十二岁老者白石意造”之句，显见此画并非1936年丙子时所作，而实为1942年即壬午年所绘，是年齐白石八十岁，自署八十二岁。①据《白石老人自述·齐白石简要年表》，山东画报出版社，2000年。

然而，制笺史上确有丙子鼠笺流行于世。1935年，荣宝斋编印出版了《北平荣宝斋诗笺谱》，是为荣宝斋制笺谱之肇始，此谱一函二册，收笺200幅，罗振玉、萧愻、杨钟羲为该谱函套及封面题签，溥雪斋题扉页。其上册收录生肖笺24种（鼠、牛、虎、兔、猴、鸡、狗），其中即有丙子鼠笺两种，作者分别为王雪涛、齐白石。王雪涛鼠笺题“丙子春日王雪涛写”，齐白石鼠笺题“荣宝斋主人嘱制丙子笺白石”。丙子当为1936年，却出现在1935年编印的《北平荣宝斋诗笺谱》中，不禁令人疑惑。依据现有的资料，我们只能做这样的推测，那就是画家根据荣宝斋的请求提前绘制了后续年份的生肖笺，以便成龙配套，扩大影响。事实上，在很多书画家那里，为了办展览或出版书画集准备作品，也往往会提前注明创作年代。如果不是书画家本人，他人是很难了解创作的真正年代的。

那么，何以1957年版《北京荣宝斋诗笺谱》却也没有将这两幅丙子生肖笺收录其中，而是代之以王羽仪、齐白石的另两幅作品？这可能是在两谱相隔的二十余年间，由于战乱及社会动荡，导致当年制笺所需的印版灭失、损毁，才不得不另寻替代品的缘故。对于1957年版《北京荣宝斋诗笺谱》的编集工作而言，这确是一件憾事。

从当年荣宝斋制笺亲历者的叙述中，亦可佐证以上假设。1935年《北平荣宝斋诗笺谱》出版时，寿石工为该谱作序，盛赞荣宝斋制版之精，其中有“卅数年来，积版盈千”之语，而曾在荣宝斋工作数十载的郑茂达先生在其《制笺艺术》一书中记述：“……可惜那些笺谱里没有的品种，大部分没有留下样品；1950年以前的，几乎都未留下，1950年以后的也留得不全。现在保存的应市笺样，笺谱里没有的，只有齐白石草虫4种、李滨声戏剧人物4种、刘继卣画虎4种、董寿平梅兰竹菊4种、溥心畬瓦当8种、王叔晖人物4种、范曾人物4种、秦汉瓦当6种、白描花卉8种，总共不过几十种。”②郑茂达：《制笺艺术》，荣宝斋出版社，2012年，第16～17页。

综上所述，除王羽仪绘子鼠生肖笺因款识不明，暂无法确定为丙子年（1936）所作外，其余年份的生肖笺纸均有笺画题跋可供辅证。现将确定可考的各幅生肖笺以创作时间为系，列表如下：

1957年《北京荣宝斋诗笺谱》生肖笺创作年表③壬申笺陈少鹿、马晋两幅，癸酉笺齐白石、王羽仪两幅，虽未写明创作年代，然依《北平笺谱》卷六，此四笺均置于该谱壬申笺、癸酉笺类目下，可为参照，今从其说。

五　生肖笺笺画分析举例

在十二生肖中，龙、蛇最难入画，因为龙乃神话动物，无所本原；蛇又常常作为妖的化身，在古小说、戏剧中反复出现，同时蛇亦是画家不常碰触的题材。如何使画作契合生肖笺的主题，这便要考较画家的功力和造诣了。因此在荣宝斋的生肖笺中，蛇笺收录最少，尤为珍贵。

1957年11月印行的《北京荣宝斋诗笺谱》中，蛇笺仅有两幅，作者分别为陈缘督和王雪涛。

陈缘督（1902—1967），原名陈煦，字缘督，号梅湖，广东梅县人。先后任教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京华美术专科学校、辅仁大学美术系、北京艺术师范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陈缘督尤长工笔人物，其作品细腻入微、精致考究、神形兼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参与创作了连环画《水浒传》，包括《宋江杀惜》《杨志卖刀》《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等六本，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他运用传统白描手法于小幅之上，一文一图，以图济文之穷，以文点图之睛，可谓连环画的经典之作。陈缘督所绘制的蛇笺，画面上有一青蛇半露于草丛之中，张颚吐信，造型生动，作跃出之势，但并无凶恶之状，给人以灵动活泼之感。

王雪涛绘制的蛇笺则是另有一番韵味。画面上，一条赤蛇盘卧于枯树之下，蛇通体以朱砂画出，以淡墨绘出蛇身上的花纹。王雪涛似乎以一种广布于我国各地的毒蛇——赤链蛇为摹绘对象，然而在画家的笔下，这条蛇却是憨态可掬、闲适自得，给人以温顺、平和之感，极好地契合了祥和喜庆的新年气氛，足见作为齐白石亲传弟子王雪涛绘画的非凡功力。

此外，在该谱40幅生肖笺中，陈少鹿所绘白猿笺是唯一一幅施以“拱花”技法的笺纸。所谓拱花，是一种不着色墨的印刷技术，完全依靠阴阳两块木版的嵌合与印刷技师手指的压力，以凸出或凹下的线条来表现花纹图案及其立体感，其轻重、深浅变化完全由技师掌握，类似现代的凹凸印、浮雕印或钢印。这一技术在五代时期即用于制作砑光纸，衬托出山水花鸟鱼虫的形状。在《萝轩变古笺谱》和《十竹斋笺谱》中，拱花技法得到了大量运用，尤以《十竹斋笺谱》的“无华”笺为登峰造极，其细节精妙、构思之巧，堪称空前绝后。

陈少鹿的白猿笺，绘一金睛白猿攀援于枫树红叶丛中，因其通体只用白粉写出，不着轮廓，如果没有拱花法的辅助，观者是很难看出笺画描绘的主体的。而经由荣宝斋匠人们巧妙的砑印处理后，猿猴身上的皮毛纤毫毕现，观者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白猿的躯干、四肢以至耳、鼻、口、颊。与之相对的，马晋所绘申猴笺虽亦为白猴，但因马晋已用细笔勾出猴之轮廓、毛发，一目了然，无需另外的技术处理，便不得享受拱花的“待遇”了。

在中国古代文化体系中，白色动物往往被当作祥瑞、神灵的象征，如白虎、白鹿、白象、白乌、白雀、白燕、白鹤、白鱼等等，均散见于《山海经》等古代典籍及前人笔记之中。《礼记·祭义》云：“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养兽之官，及岁时，齐戒沐浴而躬朝之。牺牷祭牲，必于是取之，敬之至也。”色纯之畜曰牺，体全之畜曰牲，白色为纯色之极，故而得到古人的追崇，地方官府往往将白色动物作为天降祥瑞进贡皇帝，如《新唐书·百官志》载云：“礼部郎中、员外郎，掌……祥瑞……凡景云、庆云为大瑞，其名物六十有四。白狼、赤兔为上瑞，其名物三十有八。”白猿作为一种艺术形象，亦多见于文学作品之中，如《封神演义》人物袁洪，为白猿成精，有千年道行，《平妖传》人物袁公，亦为多年修道的通臂白猿，是以白猿往往具神通广大、得道修仙之意味。陈少鹿以白猿入生肖笺，颇富文学意趣。

（刘璁，南开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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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u 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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