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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蒙边防记事

2016-11-22毛眉

绿洲 2016年1期
关键词:老魏边防牧民

毛眉

中蒙边防记事

毛眉

在天山北坡,山盆结构之间的平坦大地上,一眼能望出千里之外。

辽阔的尺度,把一切都放大了。

这数千公里,突然间涌出的大片国土,大片原野,大片天空。盆地,戈壁,雪原,沙漠,绿洲,让我们看到世界本来的样子。

我爱这辽阔,爱这辽阔的平野任我一个人乱闯的感觉。

越野车从天山北坡脚下的昌吉驶出,穿越黑戈壁,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恐龙沟,硅化木群,鸣沙山,胡杨林,五彩湾,各种野性十足的地貌。这些地名地貌,位于新疆的本土尽头,直接接壤蒙古国。

这里,曾是大汉大唐的边疆梦,大场地,大空间,成就了中蒙边界地带一个个艰苦的地名:北塔山牧场、乌伦布拉格边防营、库甫边防派出所、乌拉斯台边防连、乌拉斯台会晤站、三个泉边防派出所、托浪岗边防派出所、大黄水泉边防派出所……

坐在老魏驾驶的越野车上,在大天大地之间穿行,他的兵营趣闻打破了我一路上的文学想象。老魏在各个边防派出所之间,辗转服役了25年,2010年离开部队,在失魂落魄的三年间,爱上了摄影,在他的风光摄影作品中,你会知道,他被大自然接纳过,淘洗过,融化过。

放浪于新疆大地,在高天旷野的审美抚慰中,他渐渐回归了常态。

但离开部队的一幕,总让他终生难忘。

老魏说,每每有战友复员,12岁的女儿都会叠好千纸鹤,买好笔记本,写下祝福的话语,早早起来,眼泪汪汪地去送行。他们跟她一起游戏过,伴随了她的成长。

那天,已是副团职的老魏,在办公室接到了一生中最为沮丧的电话:经组织决定,你可以离开部队了。

他说:“战士走的时候是欢送的,但我们走,只有一个电话。”

女儿见到爸爸的沮丧,马上一抹自己的泪水:“爸爸,走就走吧,我来帮你收拾东西。”

长大后的女儿不改部队情结,执意报考军医大学。

老魏说:“没有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会自己开车重返大黄水泉。”

我问:“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想了想:“就好像,你曾经的恋人,时隔多年后,她依然在那,依然美丽,但是,但是……”

他语无伦次,我便替他回答:“但是,当你再见到她时,却发现,她和别人过得也挺好?”

老魏大笑,伴一路沙尘。

夏日正午的将军戈壁,呈现出逐日之美。

老魏说,夏天时,这里常常会出现海市蜃楼,一个警官接新媳妇来哨卡,媳妇总是问,怎么还不到,到底还有多远?问得招架不住时,海市蜃楼出现了,“看见没,前面就是。”媳妇说:“你们部队住在湖边呀!”走啊走,日头偏西,还原了一片戈壁时,哨所,终于到了。

进入鸣沙山时,老魏讲了一个“撇弹”的故事。

在新兵连,排长关于投掷的理论课讲的可好了,战士们拍手,排长,来一个!

排长一个投掷,没能进入有效区域,他灵机一动:“看到没,这叫撇弹。”

战士们哗然:“排长,再来一个,”

排长又一次示范:“看到没,这,——还是撇弹。”

“再来一个,”排长一瞪眼,“自己练去。”

大家笑翻了。

在撒野的奔驰中,将抵达第一站,北塔山牧场。老魏讲起了他在这里玩过的哈萨克游戏“托布可”。

一天,老魏与哈萨克族战友艾外斯在牧民家里吃羊肉时,艾外斯把羊膝盖处的那块骨头剔干净,一伸手递给老魏“给,三年。”

这块骨头带有“信物”的含义,一般在两个朋友间展开,游戏一旦开始,在为期三年的时间里,对方什么时候要,就须什么时候拿出来,以检验友情的牢靠,拿不出来,则输掉一只羊。

这天,老魏知道艾外斯要来机关开会,心想,这家伙不会跟我要“信物”吧?

艾外斯一进门就伸出了手:“拿来!”

老魏暗自庆幸,却直卖关子:“真的假的?真的假的?”掏出“托布可”,艾莱斯见状大呼:“还是河南人比哈萨克厉害啊……”

老魏开心至极。游戏,最能见出一个民族的心态,这里见出的是哈萨克民族重诚信,讲友情。

此时,边防支队的小周从将军戈壁捡回一捧石头,我捡起一块递给老魏:“给,三年!”

一路笑语中,北塔山牧场,到了。

初到这个准噶尔盆地东缘、与蒙古国接壤的清静小镇,听到最多的话题是“通电”。

原来,北塔山牧场仅在2013年才结束了无长明电的历史。再往前,怕是更为漫长的油灯史了。

老魏说,我在北塔山当所长的两年间,写完信就赶忙吹蜡烛,打电话要一站一站地转接,许多战友的女朋友因此“吹灯”。我记得有一年的三月,收到一大摞“元旦快乐”的明信片,一位朋友的六七封信一块收到,前几封信还在问我边关怎么样,后来就已经满纸怨气了……你看现在,电信、移动的信号都有。

像曾经铁的出现,导致了游牧民族的铁骑,历史随之而变。能够想象在通电仪式上,激动的哈萨克牧民送来锦旗的情形。

在这里,能清楚地看到,千年以来哈萨克所起的变化,放牧不再骑马而是骑摩托,搬家不再用骆驼而是用卡车,游戏不再玩“托布可”,而是微信……

技术革命对于千年游牧而言,简直太魔幻了。

一大早爬上塔山,散步在空山中。等到一个披着黑袄的哈萨克老人,从远处走近了,问他,住哪?他一指远处的楼房。

有过在天山深处与哈萨克牧民相伴的生活经历,我不禁想,以畜为牧的哈萨克人这是“被楼房”了吗?那三个石头支起来一堆牛粪火,烧开一壶奶茶的袅袅情形已经不再了,是该怀念还是该庆幸?

路上,有牧民搭车,老魏一脚刹车,牧民上来后,盯着老魏看半天:“不认识了?我,托先,现在当牧业队副队长了,走,房子里面喝茶去。”

几排土坯平房的牧业队,其中一排是托先的家。一进门,鹰、猫头鹰、狐狸的标本,镶嵌在镜框里,挂在满是壁毯的墙上,带着一股野生的气势,一件件赫然在目,着实逼人。

托先忙不迭翻出全家相册,穿着哈萨克盛装的女儿美如仙子,大儿子在北京上学,学的是农业,小儿子在五家渠上高中,他介绍起家庭情况:“继承了父母的大房子,就得负担弟弟妹妹,他们结婚时卖掉了马、牛、骆驼,大牲口没有了,只剩下些羊,现在还有三个孩子上学。”

他拿出2014年颁发的优秀党员证书,说,今年水大得很,40年没见过这么大的水了,山洪下来,牧民的羊冲掉了,新买的摩托车冲掉了,这些损失都要统计。好在,现在有了羊群保险,损失一只,能补偿60、70元。

我问托先,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他以游牧的姿态爽朗地大笑:“娃娃学习好,找个好工作。”

我请他将这个问题问一下坐在身边,给我们一碗碗添奶茶的妻子。哈萨克主妇总是沉默的,矜持的,操劳的,她羞涩地一笑,在丈夫耳边说了一句:“住楼房。”

我惊讶了。还以为,牧民定居点是对于牧业文化的割裂,没想到,他们非常渴望在楼房里温暖过冬。

托先说,牧民大多患有风湿腰腿病,冬天时,楼房热热的。

打量托先这间平房,有80多平米,哈萨克从毡房到平房,从平房再到楼房,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民族,而且是一种与农耕相对的游牧文明的新态势了。

老魏在武警昌吉边防支队当副政委时,与央视共同关注栏目“圆梦行动”一起,资助过一个叫马孜哈别克的孩子上了新疆大学,我在路上想,那个孩子今天不知如何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魏的车停在路边,一个老牧民上前来与他握手。

老魏在山里,每遇到一个哈萨克牧民,总是很兴奋地跑过去,拍着胸脯:“看,我是谁?认出来没,老魏!”……

这话真是出性格啊。这次,没等他拍胸脯,被人家认了出来,老魏问:“你儿子呢?”

他掏出手机,几句话的工夫,一个小伙子笑笑地站在我们面前。

被父子俩让进家里,聊着家常,聊着命运。马孜哈别克在五家渠的一个公司里,每月有两三千的收入,老魏建议他,就在牧场学校教书多好?虽然,边防派出所的资助距离他人生“圆梦”,还很遥远,但至少从贫困中抽出了一条腿,开始有能力规划人生了。

北塔山牧场是个国家级贫困团场,牧民们一到开学时间,就开始卖马卖牛卖羊,来交学费。那是2006年,民警们在走访毡房时发现了许多因贫困辍学,随父母四处放牧的孩子,便下决心设立了这个助学基金。

与派出所合作的牧场学校卡森老师,管理着这个爱心基金,他说,善款是爱心人士捐助的羊群,羊群里的母羊被叫做“铁羊”,也就是本钱的意思,“铁羊”数目保持不变,产的羊羔用来资助孤儿、贫困生、病残。

卡森老师说起资助一个残疾哈萨克孩子的故事。

一开学,卡森老师就发现少了一个,赶去家访时,看到这个胳臂残疾的孩子,怀揣着自卑,不肯去学校。卡森动用基金,让他做了第一次手术,但在做第二次手术时,他的妈妈却怀孕了,加上高血压,差点没命,这个被资助的家庭挪用了这笔手术专款,卡森对着孩子的父亲大发脾气:我以娃娃手术的名义募集的钱,明细都在,我怎么样交代,不行,这件事情不能办不成,这个娃娃一定要送回校园。”

一辆吉普车送我们去看望了那个贫困家庭,门帘一掀,安静的母亲带着调皮的5岁女儿在家,哈萨克民警翻译说,这两天,她的丈夫正陪着儿子在乌鲁木齐医学院做第三次矫正手术。

眼睛,不是让你去探宝,而是去查明爱的增长。我在这里看到的,正是爱的增长。

进入奇台境内时,看到一处触目惊心的石材矿,几乎直达地心了。带着对这个场景的印象,来到库甫边防派出所时,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么大的矿区,民爆物品如此敏感,该如何管理?”

所长崔玉涛很有压力地一笑,没错,上级对我们的炸药管理要精确到“克”,雷管管理精确到“枚”,矿区需要这些东西才能运转,但我们做到了精细化管理。

说我们是个派出所,其实就像个小政府,老百姓的一些民事纠纷也得我们处理。前天接到一个石材老板报案,说给一个农民工付清了工资,但他就是不肯走,成天在矿上喝酒。我去出的警,原来,他们之间有合同,打不出石材就只付路费和基本工资,但他想多要些钱,按道理我可以带他走,但我一看,干这活确实辛苦,他手上连指纹都没了,情与法,你得掂量,不能激化矛盾……

指导员马文泽说,再过一周,牧民就要转到大松树沟的夏牧场去了,我们的工作得跟进,我们有209个护边员,比如说,过来马了,过来洪水了,过来陌生人了,这些牧民送来的一线情报,都被记录在案,在这里,毡房就是哨所,牧民就是哨兵,形成了一种立体式、纵深式的防护……

来自布尔津的哈萨克族小伙努拉哈曼,说到了一些我们平常不了解的事情,比如狼灾。

这几年从蒙古草原过来的狼,形成了狼害,牧民们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狼的可恶之处在于,它会咬死一片,却只吃羊的内脏,牧民损失很大。没有猎枪的牧民见野狼来了无法反击时,就放上一顿鞭炮。他们想出了制作“驱狼香”,“把狗毛、火药、羊粪制成粉末,沿羊圈点燃,狼就几天不敢靠近。”

努拉哈曼的工作还包括关于酒害的教育。牧民一般都爱喝点酒,醉在野外,容易冻伤。自从牧场修好了柏油路,哈萨克青年人还喜欢喝上酒后疯骑摩托车,造成事故频发。他为此付出了许多精力,与周边的小饭店签署酒害治理办法,回报他的是,“现在,不大看见坐在墙角喝酒的人了,都在想赚钱的事呢。”

在到达乌伦布拉格边防营之先,就先知道这里出了一个边防营长丁军。他在1994年2月检修线路时,被大雪困在野马泉站,他把最后一个馒头留给战友,把皮帽子戴在一名战士头上,让战士们赶往连部求援,自己在深达60多公分的雪地里,艰难检修完最后的10 000米线路,第二天凌晨,营救赶来时,年仅28岁的丁军冻死在距离连队8公里的雪地中。

在人人都把别人当做赚钱对象时,这样的战友情,不是神话,不是传说,而是对世风人心的救赎。

我们在这里见到一位13年军龄的司务长,四级军士长张磊,正赶上他的妻子带着儿子从山东来探亲,一家三口团聚在军营。妻子的山东口音,聊起来很是爽快:“他还想在这再干几年,既然选择了他,就应该理解他的工作,他的立场……只是我白天站一天柜台,晚上还要淘孩子,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一来电话,我就开免提,一边拖地……声音一高,他还说我强势,是我半夜抱着孩子去医院,难道连抱怨两声都不行吗?”

官兵们似乎都习惯了在电话里倾听各自妻子的唠叨,用他们的话说:“习惯了。”

张磊说:“孩子每一次见面就长大一截,上次还在呀呀学语,这次就长大了,留给我的是几段空白,拼不出孩子完整的成长……”

越野车在寂寞紧锁的戈壁上,一望无际地奔驰。仿佛一篇没有逗点,没有段落,没有省略号的天地文章。

被这种寂寞所触发,老魏讲了他们三个兵与锣鼓镲的故事: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实在无处发泄,三个兵拿起锣鼓镲,爬到山上,可劲地敲,把住在山下的哈萨克所长布拉力给惊着了,策马扬鞭地赶来:“什么情况?”

“憋得慌,就这情况。”

老魏强调,我就是这三个“锣鼓镲”之一。

沿路山坡上,有石头镶嵌成的“为国戍边”,石头上涂以石灰,远远看去,很是醒目。

老魏说,上次央视来的时候,拍到了整个一面山坡上镶嵌着的“秦雪莲我爱你”。

他减了速:“再找找看,应该还在,”

我着实吃惊,“哇塞,这可比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费劲大了?”

“那是,怎么不见了?谁会把一面山坡的爱给破坏掉呢?”

大家七嘴八舌:“除非是现任女友。”

体谅到那么多笔画,让那个精壮的战士费尽了搬山力,于是把车停下,大家在旷野上高喊:“秦雪莲,我爱你——”。

乌拉斯台系蒙古语,意为“杨树生长的地方”,乌拉斯口岸,自1992年口岸开放以来,是乌鲁木齐与昌吉地区唯一的陆路口岸。

老魏说:“我去过对面蒙古界内的科布多省,还没我们木垒县好,主要街道都是戈壁石,很穷,风干肉炖土豆,就是最好的招待了,等他们再到昌吉州,就像到了上海。那是1995年吧,我在支队当秘书,他们的军方代表过来了,当时州上给他们每人500块钱,他们高兴疯了,我陪他们去乌鲁木齐大西门买东西,轻工产品,日用百货,一摞一摞的丝袜……”

坐落在这里的乌拉斯台会晤站,周边没有人家,没有毡房,没有商店,孤零零的,战士们说,连抽包烟都得从几百公里外的奇台县城进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走边防线,踏查,在自己的管段内,跟蒙古搞好关系。

会晤站门前,绿树掩映中,竖着“忠诚路”“戍边路”“同心路”的牌子,石碑上的大字是“睦邻友好”。那是属于边界的主题。按照中国文化的底蕴来解读的话,谁都想与邻居搞好关系。

院门前,先看见了温室大棚,据说因为高寒,每年只有三四个月的生长期,不能全年满足官兵的生活,还需要从奇台县城买菜。对面的蒙古也面临这样的问题,所以他们有了“蔬菜外交”。

“蔬菜外交”的故事,是会晤站的蒙语翻译讲给我的,他叫胡钦,蒙古族,出生于内蒙古草原,在此任蒙语翻译12年。

他说,大凡边界,总会受到大环境的影响,前些年,一条狗过界,也会按照条约正式移交,正式会晤会谈,现在,跟朋友一样吃个饭就行。每到开春,我们会去帮他们种菜,蒙古是牧业国,不会种菜,我们的会晤人员去现场教他们种土豆,萝卜,西红柿,黄瓜,种下了还不算,他们还不会后期管理,什么时候除草不知道,我们得跟进,这就是我们的蔬菜外交。

“我们每年一次探家,每次四十天,从2007年至今,加起来,我在家里的时间没有一年,女儿平时很自豪,一说起来,‘我爸爸是军人,’但成绩上不去时就开始找借口了:‘爸爸不支持我,他总也不在家’……”

“最难的时刻?当然是在父母生病的时候,给家里打完电话就想找个地方哭……小语种翻译本来就不多,能坚守下来就更难,我想把新人带好了,再走。”

“你为什么会以这样的角度考虑问题?你难道不是一个个体翻译吗?”

“涉外会晤工作很敏感,要求细节具备,这些东西不是教科书上能有的,我想把这些年来积累的点滴经验传递给新人,不想看它被白白浪费掉,因为它是我生命中的一段。”

十一

在会晤站住了两个晚上,每个早晨,我都会沿着山脊,攀高望远,思想像鸟儿飞出窝巢,落在铁丝网上。

人们基于安全的需求,建立一个界限,通过仪式得以强化,比如铁丝网、篱笆、河流、山脊……

自从这个世界有了“国家”,就注定受到“边界”的制约。正因为边界的不可让渡,才让历朝历代的戍边之人,倍受爱戴,从唐宋诗词,到明清歌赋,总不乏笔走边关的豪情。

远山如黛,花朵在高寒多风中,开不出大朵,就开成路边这样细细碎碎的满天星,白色中透出些许的粉。蹲下来,注视其中的花蕊,我总是能够在面对植物时,养成集中注意力的习惯,仿佛能在她缩小的宇宙中,看到自己。

远处的停机坪上,有战士拿着铁锹,栽下四角红旗,招展着方向。

记得在乌拉斯台的零公里处,边防科主任丁天山,自豪地一指界碑,“我带人干的”,当大家调侃他不该围起大理石栏杆时,他说,我们的界碑不该漂亮点吗,你看,他们国家穷的,连铁丝网都拉不起,就这段铁丝网,还是他们出工,我们出料,才围起来的。”一句话,带出了一个边防人的情感。

边防科主任丁天山,人称“边防线上的活化石”,用几十年的工作热诚,熟知了边界线上的每一道上坡下坡,每一个界桩界碑,此行,他带领我们去探望驻守在中蒙边界北塔山一线的边防武警部队。

十二

我们在边防二连看了一个战士们在雪地里巡逻的纪录片,他们称自己是固守北塔山的“爬地松”。

我问老魏:“爬地松”长什么样?

他停下车,指着山坡上一抱抱低矮的柏树状植物:“就它,不挺拔,不起眼,却紧紧地用根,抓住脚下的泥土,从不放松。”这,几乎就是乌拉斯台的性格。

在进入一道山沟时,两旁摇曳的黄色花朵分外灵动,老魏说,这是野罂粟。无论高寒,无论多风,无视界外的喧嚣,只求自我实现般地绽放,野罂粟,仿佛是乌拉斯台的表情。

清溪边,还有清冽的椒蒿与沙葱,常被当地人当做野味,那独特的味道飘满山涧,又仿佛是乌拉斯台与众不同的味道。

这些植物,将它们在边地的性格禀赋,传递给边防的战士们,对于来势汹汹的商品大潮,它们的扎根与绽放,是一种难得的反弹,反省,反思。

十三

又一个鸟鸣环绕的边关的清晨。

营地前,山上流下的一道曲水,带着泥土的颜色,因为天山上刚刚有过一场大雨。

我在“空山新雨后”的意境中写生,忽然,起床号响起,将军营的气氛陡然拉起。战士们出操的声音,在和平的宁静中,强调着边界的故事。

我在铁丝网戛然而止的地方,眺望。

十几只黑鹰,盘旋着,滑翔着,一只只栖落在一个个界桩上。仿佛,所有的生灵,在边界线上,都具有了守护的职责。

越野车疾驰,戈壁红柳快速后退,进入下一站,乌拉斯台边防连。

院落中央,飘扬的五星红旗,高耸的土杨。

一条怀孕的黑狗在院内蹒跚,不时在太阳下伸开四肢,懒洋洋地睡觉。

满院体型硕大的犬,让我踌躇着想绕过它们,但发现每个门口都有。后来发现,它们并不凶悍,还非常温顺,或许,只是对进入到大院里的人才表现出温顺?

原来,这是一些牧羊犬。军犬陪同官兵执勤,牧羊犬就看门护院,每个边防哨所都养了5只以上的牧羊犬,听说这里有过一个“旋风”战群狼的故事。

“旋风”常跟战士去巡逻,几十公里的戈壁路,一走一天,战士们心疼,就把它抱在马背上歇一歇。

北塔山总是有狼出没。一次,两条狼挡道,“旋风”从马背上跃下,一阵猛追,吓跑了狼,遍体鳞伤立下赫赫战功,却没有一丝倨傲。白天躲在偏僻的墙角晒太阳,晚上精神抖擞地带着8只小犬,把守在连队的3个大门口,一丁点风吹草动,就狂吠着向哨兵报警。

每条牧羊犬都老死在连队,哨所都会举行一个小小的葬礼,留下一串名字,大黑、二黑、大黄、大白……

退伍战友常打来电话问起它们,得知一只牧羊犬死了,电话那头的战友会沉默很久。

老魏讲到一个赛虎的故事。边防派出所与县中队合并时,只留下三名战士,其余的战友上了卡车,行驶在茫茫戈壁。赛虎一路奔跑,追赶卡车,战友们本希望它追一阵就回去了,但赛虎在戈壁碎石上一气狂奔了十五公里,战友们心疼地眼看着那个小黑点在不断地移动,最后只好停下车,等它。只见小黑点愈来愈大,愈来愈近,赛虎一个猛子,跳上卡车,跳进战友们中间,在一个个战友的爱抚下,安静下来。这才发现,赛虎的四个蹄子都磨得血迹斑斑。它,归队了。

有人说,世界上最和谐的关系,不是人与人的关系,也不是狗与狗的关系,而是人与狗的关系。狗用它的忠诚,彻底征服了人类。

十四

在乌拉斯台边防连,一个还满脸稚气的陕西小伙秦昌臻,却操心着全部人马的吃喝拉撒:“你看,我们营房漂亮吧,是我们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四川民工招来待了一周就往山下跑,我们去拦,可拦不住,他们说,这里啥子都没有,酒没得喝,歌没得唱,电都没有,太寂寞了。但我们得坚守。家里已经是顾不上了,如果再干不好,领导不高兴,自己不高兴,家里不高兴,那还图什么呢?”

十五

在去往戈壁深处三个泉边防连的路上,有一段搓板路,老魏说,这是我们的“山海关”,我在三个泉的时候,在这条路上不知道误了多少次,2020越野吉普,也就是战士们口中的二蛋车,被大雪埋住,动弹不得,从这里一出关,就是三个泉了。

在这段搓板路上,遇到了2009年入伍的小班长李佩,他给我们讲了一个风雪中的故事:2011年大雪封山,一户牧民困在山中,孩子高烧,打电话求救,连里派出了一辆勇士车,战士们在大雪中摸索到晚上了,茫茫一片,偏偏车的输油管冻上了,驾驶员就捂在怀里,班长还说,这附近有雪豹,不能走散,我们在雪地里一步步地挪,等到了毡房,一开门,牧民挨个地拥抱着我们,久久不放。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救的是活生生的人啊,觉得自己挺有用,能帮到别人,血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此行我问到许多战士一个问题,为什么来当兵?

问得多了就发现,大体都是这样一个故事模型:某一天,一个乡村男孩,同迫近的命运斗争着,斗争的方式是脱离家庭的旧有轨道。这件事做起来很难,既是因为父母以爱的名义所进行的阻挠,也是因为自己会为前途未卜而畏惧。最重要的是,这使你与多数的同龄人产生了差异,而你从小就懂得,多数人总是正确的。这样做需要豁得出去,老魏是这样,李佩是这样。这与其说是一个有意识的选择,不如说是一次勇敢的反抗。于是,那个违背父亲的男孩,身着戎装,来到了边界。

回头一看,发现人总是在逃避命运的路上,遇到自己的命运,生命,永远是一场追寻的故事。

十六

抵达三个泉时,先去看望了三个泉眼,起疑于造物的深意,为什么在戈壁,会有这样的泉水滋养?

在哨所,总有整齐的小白杨。白杨与哨所的搭配,宛如大海与椰树的搭配,沙漠与胡杨的搭配。

我在风雨中,登顶到哨所,见铁丝网洗刷一新,天地一片迷茫。

只是风雨还没有停,我们就去往托浪岗边防派出所了。

在一望无垠的荒漠、绵延无尽的大山,托浪岗边防派出所,是唯一的房屋建筑。

托浪岗两山夹平原,一个天然的大风通道。派出所长是个胖嘟嘟的山东人,名叫国长波,他介绍说:“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天上没飞鸟。”风向能从国旗上看出来,是那种不定向的东西南北风,旗杆上的国旗,会被吹成毛边,吹成碎布条,一个月就要换一次,沙砾戈壁上贴着地皮的芨芨草,更是被风吹得抬不起头,俨然是一个岑参版的戍边歌。

除了风大,因为这里的水碱性大,树不易成活,年年补种,院里的榆树总是矮的,而且碱性大的水越喝越渴,而且饿得快,瘦瘦的战士来了半年就胖了。可不,门口还有一个站岗的小胖墩。现在有了净水设备后,好了很多。

清晨,我起了个大早,碰上在门口站自卫哨的朱彬。朱彬当兵已经12年了,他说,部队是个大熔炉,刚来的时候,什么也不会,现在,种菜、养鸡、做饭、水电暖、照顾人,什么都会了,吃到苦了,才知道,苦不好吃,等到重新接触社会时,可以拿技能去自主择业。

像北塔山一样,托浪岗派出所也是在2014年才彻底结束不通电历史的。

所长说,派出所1973年成立时只有七个人骑着马,拖着蒙古包执行任务,“一顶帐篷一口锅,翻山越岭去巡逻”,那时,每逢阴天,意味着太阳能板无法积蓄能量,2013年除夕夜,官兵们正在看春晚,炊事员正在准备年夜饭,冬天日照时间短,太阳能供电板蓄电不足,停电了,年夜饭没做熟,官兵们吃完方便面,摸黑回宿舍了。最怕停电时音讯全无的隔世状态,试多少次,都没有信号,而每个人都惦记着那个最为重要的人。

今年年初,派出所用电纳入到了国家农网电改造,这才通上了稳定的长明电。兴奋的官兵们去400公里外的奇台县城买了一批电器,电脑、电视、电热水器,正式进入电器时代,通电的第一个夜晚,官兵们忙着看电视、忙着调热水洗澡,享受着划时代的一刻。

所长说,不久前我们有了网络电视,现在要求上班先上网,通知通报,指示精神,都在上面,当然只上公安网。

在方圆1 672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再也没有一个单位,我们派出所就像个小政府,和牧民一同放牧、给牲畜送药、在边境巡逻,谁家的马丢了、车坏了、人生病了……

他们把这叫做“公民救助”。

“公民救助”,听起来有点陌生却非常温馨。让我想起以色列军队的一个理念,“不是要把平民变成军人,而是要把军人塑造成良好的公民。我们不想去摧毁公民意识,人们常说,让平民士兵化,要比让士兵平民化来得简单,而我们的军队是决定把要士兵平民化。”

朱彬们是士兵平民化了吗?

十七

重返托浪岗时,见到刘小发,让老魏大吃一惊:你怎么还在这里?

原来,老魏曾以政治处主任的身份,常常来托浪岗派出所下基层,检查工作。

刘小发一笑,我赶紧跟进采访。

有点内敛,甚至有点怯生生的刘小发说,我家在甘肃乡村,穷,如果能在部队上干到可以自主择业,或能拿上一笔钱回去的话,就可以做个小生意了。我让媳妇打听了,明年我们县有三个单位接受转业军人,其中有一个单位是做学校的门卫。”

“你愿意去哪个单位?”

“不知道,我们家没有关系,我……可以这样说吗?”

老魏看到这样的战士,心里难受:“很想能帮到他们,但他们都得回到自己的家乡去。”

我问老魏:“你会建议刘小发怎么做?”

“他在部队上这么多年做卫生员,还是有点小特长的,我会建议他拿上那笔钱,自己去做点生意,如果在事业单位,三天两头考试,他肯定不占优势,一个月2 000多块钱,怎么养家糊口?”

托浪岗教导员马栋的恋爱是靠打电话谈成的,我问:“第一次见面,她是你想象的样子吗?”

“军人常年不在家,不能找那种太爱玩的女孩,差不多就行了。”两人始终碰不到一起去见老人,情急之下,女友问:“你敢不敢自己去我家?”

他就毛遂自荐地上门去了:“看看我行不行?”岳父上下打量一番,什么也没多说,拿出了藏着的老酒。

结婚后,经常是兴高采烈地打电话,我要回家了,但到了跟前就变卦,变得次数太多了,妻子说,以后,别再说你要回家的事了,到了家门口再说。

看来,抱怨已经不着痕迹了。

“她就在市医院,我可以去跟她聊聊吗?”

马栋迟疑了一下:“你要是跟她聊,她会哭的。平时里累积了太多的委屈,经不起轻轻一碰。”

“三八妇女节”时,马栋给所有的官兵家属发了一则问候短信,站在旁边的刘小发试试探探地插话说:“我媳妇的手机里一直留着呢。”于是,一个转发,我看到了这样的文字:“有了家人的理解与支持,我们才能共筑边防,你们才是边防真正的脊梁和主心骨,敬礼,托浪岗边防派出所党支部。”

戈壁滩的中午,我与站哨的李亚彬聊着天,一只硕大的黄狗热得直刨地,“它叫大白,它比我来得早。”那语气,俨然在说一位战友。

十八

我在这里捕捉到了艾尼的故事。

新疆财经大学毕业的艾尼,战士们把他叫副所,一个相貌堂堂的维吾尔小伙子,我们一行的画家选了五官端正的他,画了一幅肖像,他端着枪,一动不动。画好了,迫不及待地让我举着画板,掏出他的苹果手机,机关枪一样啪啪啪地把肖像画拍了十几张,又端着自己的画像,让我们给他照相,然后一个转发,给了在红其拉甫当兵的哥哥,附上一句短信:“今天有名的一个画家给我画的。”

我便坐在他身边等着哥哥的回复,很快,一脸得意的艾尼,递给我手机:“现在,真真像个八路军了,”意犹未尽,马上又来一条嘱咐,“画得好,保存好。”

一会工夫,他的微信朋友就有120人看到了。

打开手机视频,两岁的儿子对着他撒娇,我的车子摔坏了,你给我买……

艾尼用一连串听不懂但温柔的语气对儿子唠叨着。

我问,儿子有没有在视屏里非要你回家的时候?

“没有,儿子知道,我回不去。所以只要一回去,我上哪都跟着,一步不离。”

他对儿子说:“亲一个。”

儿子说:“电话里咋亲?”

艾尼不像是对我说,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等他到个十七八岁,我就送他去当兵。”

“你妻子做什么?”

“她以前开店,总是有钱花,现在有孩子了,就在家看孩子,跟我要钱让她很不舒服,等孩子入托了,她想再去工作。”

“你回家的时候,亲戚们怎么看你?”

他一笑:“还是很羡慕的,他们就说,能不能把我的娃娃也拿去当兵?”

“我的父母来哨所看过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远。我媳妇生儿子的时候,家里都不敢告诉我,还是我在医院的小姨打来电话说,我这里一张化验单,是你媳妇的名字,是不是她要生了?我赶快打电话给我妈,我妈还装呢,最后我都生气了,才说的,我就坐上拉羊的卡车,第二天下午才到奇台县城,等到半夜,娃娃出来了,媳妇还没有出来,等大人出来了才算松口气,媳妇还开玩笑让他们堵着门,不让我进呢。”

正说着,一个战士跑来报告:“副所,副所,来了两个牧民找你。”

艾尼一听就往外跑,我跟着他跑:“什么情况?”

“一个牧民来报案,说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金雕,需要我们救助。”

“哦,这也来找你们?”

“找啊,我们有规定,不能买卖,不能私养。”

艾尼开着警车很快到了牧民毡房,一个矮个牧民抱出一只金雕,伸开的翅膀有一米八长,引起一片唏嘘:“哇,太漂亮了”。

我问,“你怎么处理?”

“让牧民先把伤养好,再送到林业站去。”

处理完这件事,回到哨所,艾尼说:“民族干警在这里特别有优势,能发挥自己,你跟附近的牧民提到我,他们都知道。”我发现,在帮助当地牧民的一件件琐碎事务中,艾尼有一种被他人所需要的成就感,真心地快乐着。

临别时,艾尼把他手机里的肖像画转发给了我。

带着一个个故事,离开乌拉斯台,离开会晤站,离开三个泉,离开托浪岗……每次都是战士们列队送行,走的是我们,留的是他们。

十九

托浪岗,哈萨克语意为“胡杨”。派出所后面就有一片“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胡杨林。

我贪恋那种爽朗的荒原气氛,徘徊不去。

每个写作者都难以否认灵感来袭的狂喜时刻,它的确存在。我知道这样的时刻不会再多,与胡杨相遇的迷狂,让外部世界黯然无光。

我在林中沉迷,远处,同行的一位画家在画一株中空的胡杨,整个枝杈都是歪的,但每片叶子却蓬勃向上,像一个陷在命运坎坷中的人却保持着乐观。

胡杨在这个夏天,慷慨地萌动、发芽抽枝,与我一起并肩,它是繁盛能量的象征。

不知不觉中,其他人走了,我忽然踩上一串蹄痕,蹲下来,细细辨别。我想明白在这样的一片荒野中,动物究竟是怎么存活的,它们在哪里喝水?远远腾起一团烟尘,很快,烟尘消失了,是狼,还是羚羊?

忽然听见远处的呼唤,一看,老魏开着越野来找我们了,他依然把自己当做这里的主人。难道,当过兵的人,真就一生都有一个军人的刻度吗?

越野车的车轮,碾过一串串狼的足迹,此时,天边的夕阳正给胡杨一棵一棵地镀金,胡杨林里,满是金色的品质。

二十

一路上忙着从战士们那里采集故事,陪我们前前后后好几天的武警昌吉边防支队的干事周游,却被忽略了,直到我们坐在台阶上闲聊:

哪年出生啊,88年。哪里人啊,昌吉。哪年入伍啊,2007年,现在是副连职干事了,我对部队很依恋,我媳妇也在部队上,就在乌拉斯台口岸,她曾经是我的班长呢,今天已经回家待产了,预产期是十号。

我一愣,“还有五天?可是,我们走的这六七天,大部分地方没有信号,你是怎么跟家里联系的?”

他狡黠地一笑:“在库甫派出所的时候,看到门口那个小店了吗,那里有网,只要是我们穿军装的去,都能蹭上网,但别人来了就不行了,那次我正在蹭网,有人来问,店主就说,没网。我们和当地的百姓关系很好,虽然我不在这里工作,但穿这身军装就能成。北塔山的老百姓特别喜欢穿迷彩服,喜欢兵,也愿意当兵,普通的牧民边防意识都很强。有一次,两个便衣在店里买二十盒火柴,说是要上边防,结果,一出门店主就打电话了。

他打开手机,我看到一个满是婴儿衣物的晾衣架,在阳台上曝晒着,周游说:“你看到这个小花被了吗,是我小时候用过的,我妈给拿来了。”

“好温馨的碎花被,孩子起名了吗?”

“想叫贝贝,男孩女孩都能用,因为我媳妇叫马小宝,我叫她宝宝,所以想把孩子叫贝贝,但我媳妇说,像个小猫小狗的名字。”

“孩子生下后,一定告诉我,是男孩女孩?”

他答应着。一周后的一天,我沿着白杨树散步时,接到他给我的电话:“男孩,20分钟前自然分娩,刚刚抱进婴儿室,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舒了一口气,庆幸没有漏掉这个“宝贝”的故事。

二十一

一路都在说着大黄水泉,它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

但望着满河床犀利纵横、狼藉一片的石头,老魏沮丧不已。

我说:“应了哲学家那句话:人生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眼泉?”

“下次吧,我一定重返界碑。”

目前的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中有一种被淹没感。我们所经历的事物从未像今天这样飞速地消失。在商业大潮,市场行为中,总有一种人,需要淘洗出意义,才能使自己过得更有意义。对于他们来说,对意义的寻求,是进入一种更广大生活的护照。

下次有机会,我想看看那眼泉里,滋生出的所有奇迹。

其实老魏并不老,只是沙漠风,军旅魂,把他打磨成一块粗砺的守边石了,他的网名叫西部豪情。

责任编辑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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