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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河》的追梦情怀
——访《伊犁河》(汉文)杂志主编陈予

2016-11-21雅青

新疆艺术 2016年3期
关键词:伊犁河

□ 雅青

雅青:很多年来,您作为一名小说家颇受文坛重视和关注,2012年您以一个人办一份期刊的勇气和成就获得了全国文联系统的先进个人。您是如何处理文学编辑与文学创作、办刊之间的关系的?在角色的转换中您感受和参悟到了什么?

陈予:我对自己的定位是:首先我是一个文学编辑。约稿,看稿,选稿,改稿,发稿是我的日常工作,就像农民种地,工人做工,教师上课一样,没什么特殊之处。有人认为编辑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倒不这么认为。农民种出的粮食不可能就留着自己吃,煤矿工人挖的煤也不可能全留给自家用。文学编辑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职业,放眼全疆真正优秀的文学编辑也是凤毛麟角。这些年来我的主要精力和时间还是用在了办刊上,因此写得少,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更少。文学创作是一种表达欲,只要这种欲望存在,我就会继续写下去。当然希望自己能写得越来越好。

雅青:伊犁不仅有一条伊犁河,伊犁还有一份全国知名的文学刊物《伊犁河》。1979年创刊的《伊犁河》有着怎样辉煌的历史?

陈予:在办公室翻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伊犁河》合订本,会发现许多熟悉的名字:北岛、顾城、贾平凹、周涛、杨牧、章德益、赵光鸣、刘亮程、董立勃、沈苇、黄毅、北野……那时候全国公开出版发行的文学刊物少,国内许多作家还都知道新疆有本刊物叫《伊犁河》。人家还主动投稿。

雅青:“改弦更张”几乎可以说是上世纪末文学期刊改版潮的关键词。《伊犁河》也经历了改刊名,走大文学、泛文化路线,成效令人乐观吗?

陈予:不乐观。因为财政拨款严重不足,不得已《伊犁河》只好拿到内地与人家合办,先后两次更名,2008年在北京休刊。

雅青:2009年,您在复刊后的第一期杂志的卷首语中说:“《伊犁河》复刊了,是前度‘刘郎’还是火中凤凰,关心、关注它的读者一定在拭目以待。”今天我们欣喜地看到了这只凤凰的重生和辉煌。2010年,伊犁诗人、散文诗人及其作品分别以“伊犁诗人群”、“伊犁散文诗小辑”等形式,纷纷亮相《中国诗人》《散文诗世界》《新诗大观》等全国知名刊物,从而使伊犁文学以强劲的势头冲出伊犁,走出新疆、走向全国。这份大气、典雅、风格独特的期刊8年来经历了怎样的嬗变?

陈予:复刊之后的《伊犁河》比之前更开放,对稿件的要求更高一些。1987年我到《伊犁河》当编辑,在我的印象中《伊犁河》发表的作品从未被国内知名刊物选载过,2009年复刊至今,已有几十篇文学作品分别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中华文学选刊》《读者》《诗选刊》以及国内各类散文、诗歌、散文诗年选选载、转载。

雅青:《伊犁河》的办刊宗旨和定位是什么?

陈予:作为一个副省级的大州,伊犁没有一家出版社。汉文《伊犁河》是唯一的汉文文学出版平台。作为这本刊物的主编,我的想法是:立足伊犁,面向全国。让伊犁在全国的文学期刊的森林中也有一席之地,有一束“存在”的亮光。

雅青:请您分别介绍一下《伊犁河》的编辑队伍、读者群体和稿件来源情况。

陈予:编辑部现有4名工作人员,算我,两名编辑;一名美编,一名编务。读者主要还是疆内外曾在《伊犁河》上发表过作品的作家、作者和疆内外文学爱好者。复刊至今,邮箱稿件已达两万多件,隔一段时间编辑就要对邮箱进行一次清理。人手少,自然来稿只能有选择地看,不可能每一篇都看得很仔细。这一点希望往《伊犁河》投稿的作者谅解。

雅青:复刊后的《伊犁河》杂志有策划,有力作,有名家,也有新人。看上去是期刊常规性的工作,却各有各的出发点和着力点,和当下的文学创作现状、阅读市场需求、文学期刊定位的基本判断紧密联系在一起。杂志变与不变的“辩证法”是什么?

陈予:文学期刊为读者提供思想性艺术性比较平衡的好作品。文学编辑的工作就是去寻找和发现这些好作品并把这些好作品展示在刊物上。这是不变的。至于封面设计,内文版式,栏目设置的变化无非是增添一些新鲜感、美感。

雅青:《伊犁河》杂志培养了一大批文学青年,而这些人如今都已是新疆文坛的中坚力量。可以说,这么多年来,《伊犁河》最大的贡献就在于此。这些作者里,艾克拜尔·米吉提、刘亮程、亚楠等人尤为突出。他们分别在小说、散文、散文诗等领域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复刊后的《伊犁河》杂志是如何“扶老携新”,出作品、出人才的?

陈予:一本杂志就像一个剧院。很少有人说一个剧院培养了多少著名的演员。因此,我从来不用“培养”这个词。大学中文系都培养不出“作家”,一本文学刊物就更没资格说自己“培养”作家了。充其量只能说是“发现”。刊物和作家是一种“共生”关系。

为发现文学新人,复刊后的《伊犁河》规定:本土老作家的新作原则上一年只能发一次,但年轻作者不受这个限制,一年可以发二次。尽量把机会给年轻作者。

雅青:衡量一位编辑有没有眼光、一本杂志有没有高度,发现新人、刊发新作是一个关键指标。复刊后的《伊犁河》对于原创、首发、第一次是如何追求的?

陈予:复刊后的《伊犁河》坚持发表原创作品并且要求是首发。国内报刊很多,有些作家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会把发表过的作品发给我们,我们不放心,在网上搜索。只要是发过的作品,不管是否名家,我们一概不发。《伊犁河》不是选刊。当然个别栏目除外,如《重读天山》。

雅青:《伊犁河》杂志近年来做了不少有意识的期刊策划,也屡屡成为文学活动、文学潮流的发动者和参与者。

陈予:我们想做得更好,但力不从心。

雅青:从近年《伊犁河》刊发文章的水准和转载率可以看出,作为《伊犁河》主编,您很尽力地履行着一个办刊人的职责。如何办一份有风格的杂志,找到自己不可被替代的优势?

陈予:不跟风,不随大流。当然,还要有好编辑。

雅青:文学期刊发展是文学繁荣的一个重要方面,文学期刊是文学生态的重要组成。新疆的文学生态如何?地域特性和文学价值是什么?

陈予:在新疆,我大概是最早使用“文学生态”这个词的人。十多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新疆汉语文学的生态环境》,《晨报》发了,还惹了一点麻烦。我的观点是:并不是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具有文学生态意义,有的文学作品虽然名噪一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作品的文学价值会渐渐淡化,最后剩下文献价值。对新疆汉语文学生态而言,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后新疆汉语文学的存在意义重大。新疆汉语文学的生态已形成,并且毋庸置疑地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地理新疆和作家诗人构建的精神意义上的新疆是有所不同的。地域性不应是作品中地域名词的标签化的简单表现,而应是不同地域而形成的作家独特精神气质的呈现。作家所处的地域,所书写的地域虽然有所不同,但人性是相同的。书写任何地域的作家都可能是世界性的。

雅青:如何以一种边缘的立场做好文学的“坚守”和传统文学期刊的“坚守”?

陈予:对文学的选择和谈恋爱相似。关键是要自己喜欢。你爱一个人并且已经和她(他)长期生活在一起,尽管眼前美女帅哥如云,但你不会有“坚守”的感觉。如果说上帝创造了现实世界,那么作家诗人艺术家也创造了一个世界,这个同现实世界比翼齐飞的世界。从事一种和上帝差不多一样的职业,还用得上“坚守’吗?

雅青:您对新疆双语文学创作有什么期待?未来的新疆文学,您认为谁更能赢得世界?

陈予:新疆双语作家并不多,突出的有阿拉提·阿斯木、叶尔克西·库尔班拜克。他们的创作很重要,拆掉了语言文字这道墙,让不同民族的读者能够彼此相互了解。周涛、刘亮程、赵光鸣、董立勃、沈苇、黄毅、李娟、南子等的大部分作品我都读过,维吾尔族作家祖尔东·萨比尔、买买提明·吾守尔、阿拉提·阿斯木,哈萨克族作家吾拉孜汗、艾克拜尔·米吉提、居马拜、叶尔克西·库尔班拜克翻译成汉语的作品大多数我都读过,我订的唯一一份文学刊物是《世界文学》,从1986年至今已订了整整三十年,几乎占了我大半个书架。杂志到了,每期都要翻翻,碰到喜欢的,还会从头读到尾。应当说《世界文学》杂志上刊发这些文学作品是当今世界各国最好的作家创作的最优秀的文学作品。有些是已经获得诺奖作家的作品,有些是近几年获得了“诺奖”,一句话:都是世界级作家。我的阅读感觉是上述新疆作家的部分优秀作品也并不亚于《世界文学》上刊发的这些作品。不亚于已经获了诺奖的莫言的作品。赢得世界不完全是文学方面的事。只有四百多万人口的欧洲小国爱尔兰,百年间诞生了4位获诺奖的作家;大西洋岛国冰岛只有三十二万人口,都有获诺奖的作家。新疆有二千三百万人口,产生几个世界级的作家一点也不奇怪。

雅青:新疆的文学如何放到世界文学的框架内去传播、展示和交流,在把新疆文学的现场传递出去的同时,如何把世界的眼光和声音带回来?

陈予:《世界文学》的传播是以“国家”为单位的,新疆是一个省级自治区,因此,要想让新疆文学获得世界性的影响就要进入国家的方阵。莫言如果一直在山东,而不是去了北京,他的这些作品恐怕就进入不了瑞典汉学家和翻译家的视野,得不了诺奖。周涛、刘亮程成名之后如果去了北京,名气肯定比在新疆更大,说不定作品也翻译成了瑞典文,进了诺奖提名榜。这就是为什么成了名的作家都往北京跑的原因。北京是个国际文学码头。乌鲁木齐没法比。曹雪芹如果生在现在恐怕也得往北京跑,哪怕是去现代文学馆或者是鲁院。

伊犁河水源远流长

雅青:今天,随着新媒体的介入,市场运作的成熟,传统的专业作家——业余作家体制的解体,规模庞大的网络文学与畅销书、影视联盟,使得写作可以更方便更直接地进入市场。有人以为不再必然需要文学期刊这一传统媒介。新的形势背景之下传统文学期刊如何明确功能定位?

陈予:中国虽然不是一个完全的市场经济社会,但市场经济在社会经济中已举足轻重,文学不可能置之度外。网络文学也好,畅销书也好,都是无可非议的。但市场、网络点击量不可能就是衡量文学作品的标准。博尔郝斯自费出版第一本诗集只卖了三十多本,但你不可能以此认定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作家。网络时代,至于文学期刊会不会消失这个问题让我想起钢笔从外国进入中国之后人们曾经的担忧:毛笔会从此在人们的生活中消失。和从前相比,用毛笔写字的人少了,但毛笔并没有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至少是现在。五百年、一千年之后,只能去找预言家来回答这个问题。

文学期刊是一个地方的一片精神绿洲。在我看来这就是文学期刊的功能和意义。

雅青:您对网络文学如何看待?对它的关注程度如何?

陈予:网络时代必然会产生网络文学。电脑对我来说主要是用来写东西。上网一是看新闻;二是看朋友给我下载的外国电影。我从来没有读过网络文学作品,一看题目,就没有阅读兴趣了。但我从不反对别人阅读。

雅青:您的另一个身份是作家,除了写评论,您还写随笔、散文、小说、诗歌。其中哪一方面您最为看重?请介绍一下您近期的创作情况。

陈予:我更喜欢写小说。写小说的人像上帝一样,创造世界。至于近期创作情况我不能说:蒸馒头的时候不能掀锅盖。

雅青:作为一个小说家,您认为新疆小说的出路在哪里?

陈予:新疆小说的出路在:写出好作品。

雅青:有人说,新疆是抒情文学的天堂,因此诗歌、散文等文学种类在新疆似乎占有更众的优势,而小说等叙事文学便略显势微,您对此有何看法?

陈予:相对于散文、诗歌,新疆的小说在国内影响的确不够大。有份量的作家不多。这是因为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需要更充分的文学准备,更深厚的文学功底,需要调动更多的文学资源。与内地不同,新疆分为地方和兵团两个行政系统,地方上比较完整地保留内地汉族乡村生活方式、汉文化的地方集中在昌吉州的奇台、沙湾、玛纳斯、木垒、吉木萨尔一带,刘亮程就是产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文学代言人。另一块是兵团生活。成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迄今也只有半个世纪的历史,还不到三代人;兵团是既不同于乡村,也不同于军队的独特的社会群体,对作家来说,用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去书写这个群体的生活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加社会上各种文学观念的干扰,写出深刻伟大的作品更难,好在董立勃在这方面有不俗的表现。

雅青:以您长期的文学创作实践来看,一名作家的成熟与什么息息相关?

陈予:除了文学才能之外,一名作家的成熟与大量阅读形成的文学判断、文学观念,对人性的洞察、思想息息相关。

雅青:在新疆文学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中,您认为哪些作家的作品可以代表新疆?

陈予:我前面提到的作家大体上可以代表新疆文学的水平和现状。

雅青:新疆作家的优势与短板各是什么?

陈予:优势是新疆多民族的生活、文化、自然、风情。短板是新疆作家视野不够开阔,也不够勤奋。

雅青:在您看来,地区性作家与全国性的作家有何区别?谁更具有现实意义?

陈予:新疆一流作家也是全国一流作家。王蒙如果还生活在伊犁,写得还是这些作品,但在人们的眼里,他就只能是一个地方作家。充其量加上“知名”二字,其影响力、影响面将远不及现在。无论是地方性作家还是全国性作家,写出好作品才有价值,才有意义。

雅青:要想和深厚的新疆历史文化相匹配,您认为新疆的作家、新疆的文学期刊应做哪些方面的挖掘和文学构建?

陈予:作家写出好作品。杂志刊发好作品。编辑部需要真正热爱文学懂文学献身文学的好编辑。缺乏优秀的文学编辑这是新疆文学的短板,也是中国文学期刊普遍面临的问题和短板。

雅青:出版人路金波曾说过,类型文学才是文学阅读的主流,纯文学非常小众。作为一本纯文学刊物的主编,您同意这个观点吗?

陈予:2003年我在郑州办过走市场的《小小说读者》(《伊犁河》更名为《小小说读者》跑过图书期刊市场,除了《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少数几本文学期刊,大多数文学期刊在图书期刊市场上很难见到。说小众也没错。十九世纪在俄国影响很大的文学刊物《现代人》《祖国纪实》每期也就是印个五六百份。涅克拉索夫主编《现代人》之后发行量大增,也就是几千份。

雅青:在当今社会,文学的意义是什么?

陈予:扩充人生。

雅青:请谈谈中国文学期刊、尤其是边疆文学期刊走向市场的生存可能性。

陈予:新闻出版署规定:国内文学期刊资金来源只能是政府和国有资本,不对社会资本开放。文学期刊如果得不到财政、国有资本支持,只能干瞪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资本有上述限制,国内文学期刊就不具备走市场的前提。

雅青:文学期刊作为文化事业中一种“公益”性质的存在,是否需要更多的耐心、更长远的眼光和更大力度的扶持?

陈予:从欧洲诞生的最早的文学期刊至今已有二百多年。文学期刊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本文图片由陈予、蒋建斌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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