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16-11-21
三
完全没有大都会灯光污染的天空,星斗璀璨,星星密密麻麻地从我的头顶延伸到山边,无声地缀满天空。星宿古老,因为气流的关系,盈盈的,似在眨眼,如水钻。我泡在古木巨石间的泉池里,舒服得心尖尖都在打战,就想,能永远这样多好。
瞎子静静地蜷缩在池畔,陪伴着我,它内心只有单纯的依恋。夜深,它依然这样,只是偶尔抬头,朝向池水中我的方位,用鼻子在空寂中轻轻地嗅。
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思维就天马行空。
想象安静的长夜就是个温存良善的老瞎子,它没有世俗的眼,表面上什么也看不见,却心若明镜,朗如秋月。它是开了天眼的佛陀,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宇宙的神秘、深奥,它都明了,都知道,因为明了所以怜悯,因为知道所以静默,它怕把结局说破,谜底揭穿,世间万物就没了信心,花懒得开,水不再流,温泉变冰凉,鸟不再飞,鱼不再游,所有的母亲也不再哺育孩子。
按照藏传佛教轮回转世生生不息的理念,不知道瞎子的前世是谁,也不知道它的来世将是什么——一棵静穆的树、一株狗尾巴草、一只孤独的狼、一匹行走的马?
我喜欢藏民族笃信的这种人生观,它鼓励宽恕、博爱、慈悲,既是万物有灵,就善待眼前的一草一木,珍惜萍水相逢的生灵,哪怕它在功利和世俗的世界中是如此卑微。他们视今生为暂住,灵魂永远在赶路,在朝圣,在游牧。
在这样的世界观里,看见可以用眼、用手、用心、用情,瞎子是用它灵敏的鼻子。谁言天地无德?天地有大爱而不语,有大美而不言,天地不老,所以人生有望,杜鹃谷有情。
就这样泡在亘古的泉水中玄想,高兴一会儿,感伤一会儿,高兴的时候揉揉瞎子的头,感伤的时候也揉揉瞎子的头,反正瞎子不说话,反正瞎子都同意,它只是伸出舌头,舔我的手,就这样任由情绪跌宕起伏到深夜。
温泉流淌,星星守岁,林中有风穿行,睡梦中有鸟儿在叹息,有大模大样或蹑手蹑脚的动物在走动。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天亮了,该走了。
和昨天相似,四个人把摩托车举起,走下石阶,放在公路上。瞎子送我到大路边。知道这一走,我多半就再见不到可怜的瞎子了,它太老了,而杜鹃谷只是我行走历程中歇脚的驿站。
骑车跑出老远,停下,回头,笔直的道路尽头,还有个小小的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