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6-11-21
中外文摘 2016年18期
一
瞎子是一条狗,老狗。个头中等,毛色杂芜,瘦。混有少许獒的基因,血统不纯。因又瞎又聋,人们索性直呼其为“瞎子”,反正它也听不见。
参照人类的寿命,瞎子的年龄当在花甲以上,若是人,可以从容地下棋打牌,含饴弄孙,火暴些的可以加入老年“摩协”(摩托车协会),行走天下。
但瞎子是流浪狗,不入汤釜已属万幸,悄然倒卧在某个隐秘角落就是善终。但瞎子是条前世积德的好狗,今生得遇杜鹃谷温泉旅舍好心肠的店主。
我认得瞎子是在很多年前,稻城亚丁,夏末,刚刚在香格里拉团拜过仙乃曰、央迈勇、夏洛多杰三大神山,正是眼神纯、心地善、胸怀间满是悲天悯人之感的“暖男”。
日落十分,骑摩托穿行在雪峰之下。宽谷里,漫坡上是敦实的石头民居,半熟的青稞青白相间,杨树叶欲黄未黄,在阳光中,整体色调有种法国印象派油画的感觉,生生把人诱惑得惚兮恍兮,仿佛宿醉。好不容易到谷底一幽静处,眼见路旁高坎上筑有屋舍几幢,招幌上书“杜鹃谷温泉旅店”几笔狂草,立马就走不动路了,原本雄赳赳的摩托车呜咽两声,知趣地熄了火。
不走了!心中只有这个执念。
一声呼哨,下来四个壮汉。两人趋前抓保险杠,两人殿后托行李架,沉重的钢铁被轻易举起,走过陡而长的石阶,上了高台。
然后,一条耷拉着花白尾巴的狗,大睁着混沌的眼睛,慢吞吞地靠过来,柔软的鼻子上上下下嗅了几遍,竟温顺地依偎着脏兮兮的我卧下来,紧靠着我的脚面,再不肯动。
那一刻,我油然就感受到杜鹃谷的亲近。
它定是捕捉到了我生命中那些隐秘的余味,那些连我自己都早已忘记的丝丝缕缕。那是来自雪山草原的味道,唐蕃古道的味道,石头玛尼堆的味道,青稞的味道,酥油的味道,牛粪火的味道,纯种藏獒湿漉漉的皮毛的味道,父亲抱我在怀里、给我讲治美昆敦王子的故事时他花白胡须的味道……这些都和先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