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组诗）

□彭成刚

倾诉（组诗）

□彭成刚

花事

如今，看花人都捧着光线

采集花的影子，镶嵌在指缝

扎破了白昼，时间的碎片

潮水一般，涌进睁着的眼睛

花就这么开了，遍布世界

心里到底收藏着多少色彩

出门看看，生活是一条老路

给了人足够的知识，现在

慢慢行走，事物追随着阳光

在郊野与人肉身产生奇遇

被眼睫毛摇动，花的名词

在空气里大力切割自然属性

芬芳脱离，花在凌空奔跑

无尽的尘土全是暗淡的记忆

用手触摸，怕冷的花已经

隐身于人心，它们所得温暖

足以保证这花朵反复开放

饵

已经解决。吃变成动词,从厨房飞出

苍蝇，接受逻辑学。政治家在人体保持

食物的道德优势。情人逃到星空之远

舌头容易软弱，谎言早就变成善良的糖。

盐一样，味觉在春天撒在蔬菜粮食上

幸福与外部世界毫不相干，一朵花

也会为自私的念头晕头转向。认识世界

与众不同，星体旋转全是浪费之举。

我们怎会在意花的疼痛，怎么可能靠近

物质漩涡保留的秘密，视觉无法束缚。

时间开始消亡。睡着时你多么像一条鱼

在涨洪水的河里游动，让人无法拥抱。

爱情被识破，海洋，飞速收缩而成湖泊

残留手里的水滴本质，数学无法解释。

疲惫

天色黑了下来，仿佛暮年已至

疲惫的你。我的阴影里，点亮灯

道路一端在词语里燃烧，手指

像舌头一样，模仿你从前说的话。

然而，你是听不见的，你的脚

像新生的词，毁坏了耀眼的窗户

站立在院子之外，高度地抽象

镜子破碎的逻辑，阳光无法理解

温暖在心窝里，刚展开的翼翅。

疲惫难以消除，满天逃亡的云影

心啊，一支插在时间里的箭镞

射穿的肉身，空旷得像一座神庙。

倾诉

不要急于诉说，这些年，在哪里

美酒酿红一坛落叶，秋风一饮而光。

在一堆陌生的词语里，月亮升起

巨大的胃，让人识别。我们打开门

田野里大片饥饿的光，四处寻找

干瘪的粮食。忘不了，鸽子爽朗的笑

在天上掠过的洁白齿印，肉体光芒

从成片的羽毛，收束为一滴泪水。

在眼中，食物是可以哭泣的。天际

有铁的犁铧，翻起新鲜的山脉。太阳

惊醒村里的鸡鸣，庄稼大面积成熟

火焰冷却之后，依旧在唾液里等着笔。

纯净的诗

我感觉到的热，在词语之上

而无需对话的舌头则是另一种

皮肤，忍受着热的长期沉默

噢，给她一块冰，勾兑阳光

最终，她会随出汗的毛孔融化

说过的话语让身体一无所有

一个女人用裙子紧裹着内心

就像羞涩是为了保护更多的美

越纯净的诗歌越像一种谎言

子云亭记

一个小屋子能承受多少年风雨

登上西山，在树冠之上，子云亭

钢筋水泥表面，最轻的堆积物

就是从夕阳飞来的文字，深深嵌入

游客的眼球：西汉某年，杨雄

途经绵州，脚上的泥泞沾染门口

读书人投射出目光，古今一致

小房子矗立在巨石，下临碧水潭

无风的日子，满山的绿树不动

鸟儿就上下飞行，杨雄正在散步

他走到庭院，嗅到桂花的芬芳

便停留在门口，等未来的大理石

从工匠手里落地，再取代自己

竹子树木易朽，文字容易脱身

始终尾随学者记忆奔跑，时间啊

拿着笔甚至骑着骏马也追不上

天黑了，只能疲惫坐在一盏灯下

从黑暗深处聚集遥远事物光线

委弃

最初，手碰到空气，距离

还有几棵树远，坐在石头上

开怀大笑，声音兀自散落

风可以吹掉，头发的颜色

一面镜子睡在水里，拼凑笑

一颗变易的心覆在衣服下

在麦子成熟的田边，蹲着

屁股紧紧地裹着紫色的罗裙

劳动妇女，镰刀割了长袖

阳光下，什么事物不生锈

被目光映射的金属等待名称

一寸长是刀，飞去是箭镞

涂着口红，显现的厚嘴唇

夏天的里巷，商店堆满扇子

却空手穿过，短裤，凉鞋

大家同时围在水边看倒影

夜的方向被风卷走，迷了路

流汗的身体，舌头更焦灼

哦，白裙，黑裙子，校园

隔着一层普通的布，男女们

拉着手，相互在雾天走失

多年后，语言的物质成分

让那么多花朵躲过日月袭击

当你睁开眼睛，心已逃逸

下雨，才知道地上是泥泞

赤着脚，跑过了恶劣的天气

生长好情绪的脸一触即溃

贫穷让人更容易相信纸张

写上文字，脚踩着时间飞了

在事实发生前，竖立着笔

砖石垒起的城、街道和楼

让人鄙视，它们巨大的阴影

倒向尘土，无尽的死和粪

爱一人和许多人有何不同

受一次伤和多次伤有何不同

不完整的我，残缺的世界

用肉体的痛来爱，可以吗

采用灵魂的重量，系住轻浮

够了吗，神灵舍弃的尘埃

冬日风又紧

毁坏了，艳丽的花，它肠道中想象的粪便

裸露在众人目光里，连太阳的光芒也肮脏

你知道消失的时间，穿过所有运动的物体

制造出来种种幻觉，看见真相又能怎么样

冬天的空气冷起来，我们才感觉风的存在

在皮肤和骨骼之间，麻木和疼痛是两把刀

在指尖和纸张，真理已脱离了血液循环吗

回到内心更为温暖，太多远离嘴唇的词语

一个人不可能成为神的诸种原因分析清楚

成熟的粮食灵魂在飘荡，具体位置和重量

收获者篮筐里装着简单的概念，无需疑虑

君王的细胞自我分裂，国土上有的是婴儿

别太在意眼花缭乱的生活，日子单纯快乐

儿童仰望着天空寻找父母，拒绝走向成年

在一本书里，我们苦苦要求作者脱光衣服

似乎根本不可能，一个词遮住了纸的本质

绝对裸露的肉身是盲目的，可是某些时候

欲望这样强迫我们，必须要吃喝拉撒睡玩

长颈鹿，大象，丛林外，各种无线电器械

正好丑化自以为是的人类，炫耀就是累赘

乳房膨大的女人，在卵细胞的远端抛出去

胚胎小到看不见的地步，心中积累着尘粒

走路会累，我们需要凳子也需要宽大的床

屁股放大了自我价值，休息具有特殊味道

在神灵的脚下，踩着的是君王陈旧的冠冕

一群人跪下去，在阴影中戴着发亮的勋章

崇拜者的眼睛，已经洞穿偶像身体一万次

不然，发霉的土壤哪来这么多斑驳的阳光

女人必须让自己的灵魂卑贱下去，污水里

月亮怎样清洗一张干净的脸才对得起天空

一条肮脏的河流有没有止境，问一问大海

会不会接纳，罪恶拥抱的一切热情和狂妄

若语言比事实还要琐碎，请不要轻易表达

这里是一场灾难，舌头与舌头在空中撞毁

理屈词穷了，独行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

我想从风中借来一些声音，苦笑或者哀哭

谦卑

愚蠢是另一种幸福，这个中午，阳光

在大街泛滥，食物唾手可得，抒情词句

不断飞向灿烂的景物，乌鸦张开翅膀

飞行并不快乐，看看大地，哪一只鸟

脚印不是消失在黄昏，只有月亮月亮啊

被风抛弃，依旧在阴暗河床清洗石头

冷天气

是不是生活无新意

就没有新诞生的词语

说话的人相互之间

永远是一种熟练腔调

冬天啊，刚刚出现一些

模糊背影，你就转过身来

拼凑一张陌生绝望的脸

霜一般，挂在闪亮的下午

我听见某个动物跑了

皮毛在白天大量刮出洞穴

暖暖的，一片黑暗

好像受伤的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