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不懂夜的黑(短篇小说)
2016-11-21万雁
○万雁
白天不懂夜的黑(短篇小说)
○万雁
1
“……蒙涯,你知道吗?”金天在电话里一阵胡吹神侃之后,突然压低了声音问。
“知道什么?当我是无敌先知啊?”我一边噼噼啪啪地敲着电脑键盘,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着书桌上按了免提键的“爱疯”说。不知他前面说的那些纯粹是为了铺垫,还是临末突然想起某事而轻飘随意地一问。
“算了,还是下次见面后再告诉你。”金天以退为进。
“好啊,随你便,喜欢憋就憋着,反正我也没工夫和兴趣听。”我无视他的小伎俩,继续富有节奏感地敲打着键盘,并在心里对自己表现出的沉稳淡定暗自点了一个赞。
“喂,蒙涯,真是癞蛤蟆长毛——奇了怪!你小子才二十九岁啊,而且还是写悬疑小说的作家,怎么搞得像个黄土埋到脖子根的老头子,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好奇?不能好奇啊,哥们儿,好奇会害死猫的。”
“得了,谁跟谁,认识你的时间都有一个轮回了,我还不知道你,就爱翻穿皮袄——装羊(样)!”
“呵呵,不得了啊,被你看穿了,真是一个激光眼!好吧,赶紧说,限时三分,过时不候,我正忙着写小说,责任编辑催得我都火烧眉毛了,再不交稿,我苦心经营的良好声誉将毁于一旦。”金天这小子就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从来都没有痛快地告知过,总是等我问才说,有时问了也还要卖半天关子,我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我昨晚去火车站送一个朋友,你猜我看见谁了?”金天不厌其烦地制造着悬念,向我的耐心发起了又一轮的挑战。
“不知道。”我的语气冰凉如水。
“我知道你不知道,你就不能猜一下?猜一下能咋地?猜一下大脑会萎缩吗?”金天居然有点不高兴,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因为我觉得有资格不高兴的应该是我才对,我才是心灵饱受摧残的受害者,他凭什么不高兴呢。
“明确告诉你,哥们儿,我不能。我就怕猜,一猜头就疼,头一疼就想拿块千叶豆腐往海绵上撞。你他妈的就不能直接说,直接说了脚板心会长鸡眼吗?灰指甲会一个传染俩吗?我快要被你的娘娘腔打败了!爱说不说!没工夫陪你玩猜谜游戏,我撤了!”我在防守反击的关键时刻,故意将电脑键盘敲得跟机关枪似的,以此发泄内心的怒火,当然这怒火是不太结实的,主要是为了制造一点气氛,就跟玩网络游戏似的,没有声音相伴那还玩个什么劲。
“好,好,你别急,稳住,兄弟!你一直都很淡定的是不是?告诉你,我看见云想衣裳了,你对云想衣裳还有印象吗?”
这一招果然奏效,就不信制不了,金天貌似有些急了,终于招了一半。
呵,云想衣裳,我在心里暗自冷笑一声,还花想容呢,李白老先生若在天有灵,得知他写给杨贵妃的诗被人给五马分尸了,不知作何感想。我没有立马回应金天的发问,而是暂且停下对键盘的敲击,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冒着袅袅热气的白茶,无意中看见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摇晃舒展,突然想到这杯中喝的白茶还是金天上个月从福建福鼎给我带回来的,嘴角不禁一软,正准备回答他的问题。想了想,不行,就算喝他的,嘴角也不能软!放下茶杯,继续写我的小说。
金天误以为我的沉默是记忆短路,便迫不及待地引导我回忆:“你这个健忘鬼!云想衣裳你怎会没有印象呢?就是那个经常在云水论坛发些莫明其妙帖子的女孩啊,让人看了不知所云。不过她的人气倒还挺旺的,总有许多人回帖。对了,我想起来了,去年义工群组织去儿童福利院给孤儿们庆祝“六·一”儿童节,她不是也参加了吗,长得挺卡哇伊那个……”
“够了,不用说了,我又没失忆,你他妈的还真把我当成黄土埋到脖子根的老头子?你看见就看见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又不是看见了安吉莉娜·茱丽、碧昂斯·诺里斯、詹妮弗·洛佩兹、杰西卡·艾尔巴、米沙·巴顿……”
“不是,蒙涯,打住打住,别再给我显摆你知道的那些好莱坞性感明星你心中日思夜想的不灭女神了好不?严重鄙视你!我看的电影不比你少,说不准知道的还比你多,有什么好显摆的啊?我跟你严肃认真、郑重其事地说,云想衣裳……云想衣裳在火车站拉客,拉客你知道吗?就是做皮肉生意,出钱就可以上床,被一个又一个男人睡,认识的不认识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干净的邋遢的猥琐的粗俗的有病的暴力的疯狂的。真没想到啊,那么活泼可爱、善良单纯的一个女孩,就像邻家妹子般亲切可人,居然是一个风尘女子,真没想到!”金天的情绪颇为激动。
云想衣裳是你什么人啊?至于吗?我正准备如此揶揄一下金天,转念一想,罢了,说话不能太刻薄,要留有余地,好歹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虽说我对这个云想衣裳没啥兴趣,甚至有些反感,可金天说她是妓女,心里还是有所震动,毕竟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2
去年夏天,栀子花开时,高中同学颜彩给我发来微信说:“老同学,向你汇报下我的近况,我现在是义工群的负责人,计划周末去福利院给孤儿们庆祝六一儿童节,不知你到时可有时间和兴趣参加?你的死党金天已经答应去了,期待你的回复哦。”
如果是别人邀请,我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婉拒,我可不想将时间花在自己不感兴趣和毫不相干的事情上。在经济飞速发展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时间是多么的宝贵啊,谁舍得去浪费?尤其是像我这种靠码字为生的人,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房租水费电费网费油费话费物业费,时间就是口中粮身上衣。关于时间这个问题,鲁迅先生说了句特经典的话: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
鲁迅先生的话虽然说得狠绝,我却深以为然,一直奉若经典。可是啊可是,我能轻易拒绝别人,却无法对颜彩说“NO”,颜彩和别人到底不同,她曾是我高中时期由衷欣赏的女孩,当然说爱慕、暗恋什么的也可以。颜彩在校时不仅品学兼优,而且还是一个非常纯正的美女。何谓纯正呢?就是不用化妆,素颜也很美丽。这么说吧,她长得酷似全民女神高圆圆。现在的她经过时间的打磨,更显优雅和知性了,就像一枚香甜饱满的果实,分外诱人。你说她都长成这样了,我怎么能拒绝她的邀请呢?当然不可以。美女是用来取悦的,而不是用来得罪的。
那天的活动一共去了二十几人,云想衣裳就是其中之一,也不知是谁邀请她的,当然也不一定非得有人邀请才能去。这样的活动,只要你热心参与,愿意献出自己的一份爱心,谁又会拒绝呢?总之,云想衣裳在这二十几人当中格外显眼。不过,我所说的显眼,并非因为她的年轻,而是……
“怎么了?蒙涯,蒙涯,你在听吗?喂,喂,喂!”金天在电话里大声地喊道。
“别喊了,高音喇叭,我在。耳膜都快被你震破了,差点就要去淘宝网买助音器了。”我条件反射似的捏了捏耳朵,很快回应道。
“在就出个声啊,扮什么沉默是金啊,又不是许冠杰、张国荣,我还以为你人机分离、人间蒸发了。好了,蒙涯,你知道就行,可别对外宣扬,对云想衣裳名声不好。不管怎样,大家相识一场,一起参加过活动,还是有意义的活动,好歹也是朋友。其实她也怪可怜的,你说要是家庭环境好,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她也不会沦落成性工作者是不是?哪个衣食无忧的女人愿意被毫无感情基础的男人玩?云想衣裳为了生存,必须这样活,她有难言之隐,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你认为呢?”
“嗯,对,言之有理!我的老同学,尊敬的金天同志,你真是一个好同志,士别一周,我得对你刮目相看,你的灵魂是如此的伟大和崇高,可与太阳的光辉相媲美,照耀着我行将昏黄无神的双眼,让我的内心掀起滔天巨浪。真的,我很崇拜你,特别特别的崇拜你,事实上我已经在仰望你,就像在漆黑的夜里仰望浩瀚的星空。我决定了,我得向你致敬!向你好好学习!我以后再也不盲目崇拜莫言、门罗了,下半辈子你金天就是我蒙涯的标杆!”我强行忍住呼之欲出的讥笑声,痛快至极地打趣道。
“行了,收住收住,嘴皮子又痒了是不是,几天没人和你说一句话了吧,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要派垃圾车来拖了,蒙大作家的赞美草民我承受不起,请收起你那一套糖衣般的虚伪,我还要去明月茶楼会一个客户,挂了啊,回头见,到时咱哥俩好好喝几杯,喝个痛快淋漓,喝个天昏地暗,喝个不醉不归!你他妈的可不准扯什么头晕胃胀肾亏肝虚贫血的鬼话,谁装谁就是缩头乌龟王八蛋!”
金天不待我还击,就果断地挂了电话,将我要说的话给活活地堵死在唇齿之内,当然我肚量大堪比宰相也没往心里去,这是他的风格,以前经常这样干,起初我还确实有些不理解,就像吃到一颗酸不溜秋的话梅糖,意欲吐出来,却发现无处可吐,只得难受地咽回,而现在已然习惯,习惯真是一股顽强而巨大的力量,这是无数事实联合佐证而得出的结论,我不得不承认,它就像一把隐形的木梳,以时间为背景,渐渐抚平人们内心的毛躁与棱角,而对它俯首称臣。
我用右手熟练地按了下节电键,挪开手机,顺手端起茶杯,续上热水,又喝了一口白茶,将小说结尾写好,点击保存,用电邮发给我的责任编辑,顿觉轻松无比,就像冬去春来脱掉重衣厚裤。
靠在电脑转椅上,左右转了几个回合,微闭疲倦的双眼,用手揉了揉眼角和太阳穴,张开双臂,舒展筋骨,起身,燃起一根烟,走到飘窗边,拉开一扇窗,向远处看去,远处雾霾重重,模糊一片,看不见天空云舒云卷,也看不见树上花开花落,川流不息的汽车亮着雾灯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驶,生怕压死一只蚂蚁,欧式风格的高层建筑只能看见像城堡般的尖顶,如同海市蜃楼般,梦幻而神秘的气息在隐形空间悄然散溢……
3
一根烟吸尽,收回远望却又望不了多远的视线,拉紧尘埃满面的窗玻璃,转身走到书桌边,将烟头摁灭在玻璃烟火缸里,云想衣裳的影像再次浮现——
那天去福利院看望孤儿,云想衣裳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巴车停在清晨的人民广场,显得异常醒目,全车人都翘首等待着她。不管这个人是谁,但凡最后一个到场,都会引起大家或淡或浓的注意,这是不争的事实,何况她并不普通,或者说她原本是普通的,却以自己的方式,让自己从普通或者说朴素中脱离出来,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焦点,从而满足一个小女人的虚荣心,也许这是她希望达到的效果。
云想衣裳个不高,经目测,不足1米6,但她长得丰满而妖娆,一对双乳像两座高高耸立的山峰,不用挤就可现出清晰的乳沟,丰胸、细腰、翘臀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身材,云想衣裳除却腰不细,其它两项已牢牢占据。黄色的大梨花卷蓬松慵懒地散落在她的肩上,饱满圆润的粉脸上涂了两片显眼的玫色腮红,又长又粗的假睫毛像两把刷墙的刷子,深灰色的眼影就像被火灾现场的浓烟熏过似的。眼线想必也是涂过的,不然没有那么黑,至于有没贴双眼皮贴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眼球上是绝对戴了美瞳的,不然怎么会是蓝色的呢?若非欧州血统的话。她的上身穿着一件透明露脐的豹纹吊带背心,下身着一条黑色齐B小短裙,脚踏一双厚底松糕人字拖,手指脚趾皆涂满鲜红的指甲油,肉乎乎的手臂上还贴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蝴蝶……
如此装扮,是潮?还是雷人?一时之间还难以界定,脑子有些凌乱,像一团纠缠至紧的乱麻,也许二者之间的界限本就模糊。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着装打扮,与清新优雅是不相干的,与高贵典雅亦是不搭界的,当然也不符合我一贯的审美意向。
当时,我和金天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最后一排可容纳三个人。我挨着车窗,金天挨着我。因为云想衣裳是最后一个到的,前面的位置已坐满了人,她很自然地坐在了金天的旁边,也就是说靠着另一边的车窗。虽然是初次见面,金天和云想衣裳却一见如故,很快就聊上了,且聊得不亦乐乎,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因为坐得近,又不能像网络上的聊天工具能采取屏蔽措施,他们的聊天内容悉数落入我耳中。
云想衣裳和金天东扯西拉地聊了好一阵,多是云水论坛网友的是是非非,什么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有啥矛盾,谁的文章写得还行,谁的文章写得真烂。以及娱乐圈的八卦新闻,哪个明星结婚了,哪个天后离婚了,谁劈腿了,谁又偷情了……这样聊了一大圈,他们终于口干舌燥了,该中场休息10分钟吧?这样我的耳朵也可趁机清静一会,它实在很辛苦。只见云想衣裳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瓶名为尖叫的饮料,仰着脖子,张开鲜红的厚嘴巴,对准,朝里使劲挤了几下,然后转头笑着问金天:“帅哥,你知道米的妈妈是谁吗?”
金天起初愣了愣,然后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答道:“应该是稻谷吧?”
“不对,再猜。”云想衣裳将尖叫放入塑料袋中,快速应道。
“那就猜不到了,你说是什么?”金天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嘟着嘴,卖起萌来,我有些想呕吐,觉得有损车内环境,忍了。
云想衣裳倒也爽快,立马回答:“是花!”
“怎么是花呢?”金天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花—生—米呀,哈哈……”云想衣裳捧腹大笑,金天也跟着傻笑。
“还想玩吗?帅哥。”云想衣裳理了理额前的梨花卷,问道。
“想啊!这么好玩,干嘛不玩?”金天眼中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还微微翘起,可以悬挂一个夜壶了。
“那我再问你,米的爸爸是谁?”云想衣裳在金天的鼓励下,兴致非但没减反而还增了三分。
金天抓耳挠腮一番后,盯着云想衣裳,迟疑着说:“可能是,是田吧?”
云想衣裳斩钉截铁地揭示答案:“错!是蝴蝶。”
“怎么是蝴蝶啊?真搞不明白。”金天摆了摆头,耸了耸肩,用夸张的肢体动作积极配合着自己的语言表达。
“蝶恋花呀,这都不知道,真是笨到家了,哈哈……”云想衣裳又是一阵大笑,笑得丰胸乱颤。
金天佯装白了云想衣裳一眼,脑袋瓜飞速运转。经过这几个回合的训练,对于巧问妙答,金天像是受到了启发,居然学会自创了,颇有些得意地对云想衣裳说:“为了以示公平,现在该轮到我问你答了。”
“好啊,你尽管问,我回答就是。”云想衣裳摆弄着涂有丹蔻的长指甲,胸有成竹、毫无惧色地应战道。
“米爸爸的情敌是谁?”金天说完,诡秘地一笑。
“是蜜蜂。”金天话音刚落地,云想衣裳就接上了。
金天有些不服气,问:“何解?”
“米爸爸是蝴蝶,蝴蝶恋着花,蜜蜂爱采花中蜜,你说蝴蝶的情敌不是蜜蜂又是什么呢?”
“等等,等等,我现在头有点晕,真的有点晕,我得好好捋一捋,好好捋一捋……”金天不住地抓着头,看起来确实有点晕,他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突然,他又恍然大悟似的说:“不对,我觉得应该是流水。”
“何解?”云想衣裳以金天的语气反问金天。
“你想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明落花是恋着流水的,流水不是米爸爸的情敌是什么呢?”
“有道理啊。你实在太有才了!那蜜蜂怎么办呢?”云想衣裳也将嘴巴翘起来了,不过我再说可悬挂一个夜壶,就没什么新意了,也不太合适。
“谁说米爸爸只能有一个情敌啊?”金天歪着头,一脸坏笑。
“那也是哦。”云想衣裳认真一想,很是认同,点头应和道。
真是无聊透项,幼稚至极!金天这小子太没品了,这样也聊得进,我摇了摇头,实在听不下去了,掏出手机,塞上耳机,点开“喜马拉雅”电台,靠在椅背上,听于丹讲《庄子》心得。
4
“我说蒙涯,你就不能将你的破苹果手机放下,乔布斯是你恩人吗?你必须时常缅怀他吗?少听一会能掉块肉吗?你看大家有说有笑多快乐啊,干嘛老是阴沉着一张臭脸,像谁欠你五百万似的,严重影响我们的心情,你坐在这里不苟言笑,让我的快乐指数节节降低……”
我摘下耳机,正准备问金天刚才说什么来着,是不是皮痒了想找人给松一松,我的拳头闲置已久,正找不到下手之处。不料,云想衣裳充满惊喜地看着我说:“天啊,你就是蒙涯?你真的是蒙涯?是那个写悬疑小说的蒙涯吗?”
“是。我是蒙涯。写小说的蒙涯。”我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并未因云想衣裳的兴奋而违心地将回答的语气提升到一个令人愉悦和温暖的层面,暗自认为情绪的拿捏还是很成功的,符合我一贯的风格,对此我非常满意,可以再点一个赞了,并暗自思忖道:只要我态度冷淡,她就难以热下去,她热不下去,这个话题将不会延续,不延续就可以顺着我的希望而尽早结束,让我回到自我的世界中,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发呆、写备忘、看风景、听音乐、听百家讲坛……可是,我错了,固有的经验无情地背叛了我,事情并没有朝着我的预想而发展,而是循着事情本身的轨迹前行。
“呀,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你就是蒙涯,我终于见到活人了,太开心了,我在网上读过你的小说,写得真是太棒了,那情节真是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啊!我特崇拜像你这样的作家,能认识你真是幸运啊,我今天的收获真是太大啦!”云想衣裳急切地表达着内心的喜悦之情,就像一满筐朝外急滚的黄豆。
我依然不冷不热。
隔人说话,总难以尽兴,云想衣裳在未征得金天的同意下,强行和他调换了位置,坐到了我的旁边,和我套起了近乎。
“你比我想象中年轻、帅气多了,我称呼你什么好呢?”云想衣裳的眼睛频繁地眨呀眨,不过再怎么眨,也不像天上的星,酷似两把粉墙的刷。
“随便。”我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小口,表现得很无所谓。
“叫蒙老师好吗?”云想衣裳小心翼翼地问,并递给我一片魔幻口香糖。
我摆了摆手,说:“不好,我不是老师。”
“那叫你蒙涯哥哥吧?”
“感觉有点麻。”
“叫哥哥好吗?”
“太亲热。”
“那蒙哥?”
“行,就这么叫吧。”
“蒙哥,我也喜欢文学,真的很喜欢,我写了很多,加起来都快有好几万字了,可总是写不好,投了很多次,像撒网似的投,可全部沉到海里了,一点响声都没有,一篇都没有发表,连报纸上的豆腐块文章也发不了一篇,你说这气不气人?我都快没有信心写下去了,你能教教我吗?能不能收我为徒弟啊?”云想衣裳又眨了眨像刷子般的双眼,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泽。
我正准备说点什么,总不能什么也不说吧。刚要开口,云想衣裳又补充道:“蒙哥,跟你说啊,虽然我在报纸杂志上发不了,可我在论坛上却帖了不少,除了云水论坛,我还帖到天涯了,远吧?有档次吧?呵呵,好像还挺受欢迎的,每次一发,就有很多人回帖的,那个热闹啊,像歌迷见到明星似的,哈哈哈……”
她不补充还好点,这一补充,我的牙齿都快笑掉了。笑归笑,却并不为所动,假装看不见,再亮的光泽也无效,我已经开始在心里筑墙建门了。
“蒙哥,蒙哥,好蒙哥,你能教教我吗?我是真心想学,我会很努力的,不会让你失望的。”云想衣裳扯着我的臂膀来回晃,展开了猛烈的撒娇攻势。
可是,撒娇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我喜欢的女人,我的城堡已经建好了,虽然工期短,但它绝对是厚实坚固的,足以抵抗千军万马,就算兵临城下我又何所惧,岂是这点攻势就能击溃的,切,太小看我的定力和防守能力了吧?
我佯装咳嗽,借机朝窗边微挪了一下,然后居高临下地说:“这个,这个嘛,跟你说实话吧,文学这东西还真不是教出来的,是需要天赋和悟性的,是需要大量的阅读以及……”说到这儿,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猛地钻进我的鼻腔里,让我感觉头晕目眩浑身不适,我连打了三个很响的喷嚏,本想忍住的,结果没忍住,不忍声音还要小点,忍了爆发力更强,他妈的,真是欲忍则不达。
“蒙哥,给你。”云想衣裳快速地从包里抽出一片心心相印的餐巾纸递给我。
我接过纸巾,道了声谢。
“蒙哥,你的QQ号是多少?”
“我很少用QQ。”
“微信呢?”
“不大会用。”
“博客名是什么?”
“几年都没更新了。”
“那微博呢?”
“还没开通呢。”
“家里座机呢?”
“这年头,谁会将座机告诉别人呢。”
“那手机号能告诉我吗?这样联系起来方便些。”
“不记得了。”
“啊,你居然不记得自己的手机号?!”云想衣裳瞪大了双眼,露出惊恐的表情,像看《奥特曼》中的怪物似的看着我,继而哈哈大笑,笑得一对丰胸上窜下跳。
“哦,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是不记得自己家里的座机号。这样吧,待会下车时再告诉你手机号行吗?”唉,没办法,对于这样的穷追猛打、步步紧逼,我不得不使出缓兵之计借以挡之。
“好吧,那你千万千万别忘了哦,一定要告诉我哟,我以后还有很多问题向你请教的。”云想衣裳嘟起红红的厚嘴唇说,一丝淡淡的不悦在她的脸上悄然凝集,不过她很快就恢复如初了。她可真是精力旺盛啊,在我耳边聒噪不休,一会说这一会说那,起初我还耐住性子勉强应和一下,后来我干脆将头扭到右边,看窗外的风景去了,心想去福利院的路程咋这么远,我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见我爱理不理的,一个人说久了也没多大意思,她就开始玩自拍,旁若无人地做各种萌表情,你说拍就拍吧,拍完后她还拿给我看,问拍得怎么样?哪张最好看?这张发微信行吗?
我真是苦不堪言,强忍住心中的不耐烦对她说:“行啊,张张都好,像明星似的,你若生在唐朝,就没杨贵妃什么事了,包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而心里却是另外一个版本:“小样,想骗谁呀,谁不知道你是用美颜相机拍的,这不是捏着鼻子哄眼睛——自欺欺人吗?我就坐在你旁边,又不是不知道你长啥样。”
稍微聪明一点的女孩都听得出我话中的嘲讽之意,可云想衣裳却像少根弦似的,居然很开心地说:“哈哈,蒙哥,谢谢你的夸奖,悄悄告诉你哦,我有一个外号叫赛贵妃,是我以前的男朋友给我取的,好听吧?”
“嗯,好听好听,取得好取得好!真是名副其实。”我暗自好笑,心想:赛贵妃,呵,赛贵妃,你的胖,的确是赛过了贵妃,你的前男友实在是太有才了!
云想衣裳似乎认定了这是对她的表扬,眼睛笑肿了,脸笑宽了,嘴巴自然也笑大了。
我彻底无语了,真是胸大无脑!和一个缺乏眼缘又无智慧的女人坐在一起聊天,实在是一件悲惨的事情,让身心倍受折磨。我有些犯困了,连打了几个呵欠,心想距离福利院还有阵子,就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云想衣裳见我如此,终于安静下来了。可是好景不长,她的花样实在太多了,自拍玩够了,就开始玩游戏,玩游戏就玩游戏呗,可她又不好好玩,三心二意的,一会玩《神庙逃亡》,一会玩《愤怒的小鸟》,一会玩《鳄鱼小顽皮爱洗澡》,一会又玩《植物大战僵尸》,玩的时候也不消音,声音调得大大的,听得人头晕脑胀、心烦意乱,我不堪其扰,忍无可忍,叹了口气,借故走到车子前排,在颜彩身边停下。
“才子来啦。”颜彩欠了欠身,微笑着和我打招呼。
“嗯,坐在后面头有点晕,过来找你叙叙旧,之前看你忙着招呼大家,没敢打搅你。”
“是我照顾不周,冷落了你和金天,不好意思啊。说真心话,你这次能参加我们的活动真是太给面子了,我知道你平时写作很忙,我很感动,太谢谢你了。”
“老同学了,客气什么啊,我还得感谢你的邀请,让我有机会参加这样富有意义的活动,让我的灵魂接受这非同寻常的洗礼。”
“呵,作家说话,就是不一样。蒙涯,不管怎样,谢谢你支持我的工作。对了,你刚才说头晕,不会是晕车吧?怎么不早点说,好让你坐在前排啊,我这里还有晕车药呢,需不需要?”颜彩不仅是淑女,还知照顾人,不像那个云想衣裳,没一点眼色,只知道叽叽呱呱。
“呵,不是不是,我不晕车,我只是被某人玩游戏的声音给吵晕了。”
“是这样啊,来,你快坐下,站着不安全。”颜彩朝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给我说:“你说的某人是云想衣裳吧?”
“对,正是她!她太闹人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真是烦死了。”坐在颜彩旁边,感觉完全不同,好比从集贸市场来到了咖啡厅。
“你认识她吗?”颜彩问。
“不认识啊,今天是第一次见,不过以前经常听金天提起,说她老在云水论坛发帖,发的帖子让人看了不知所云。”
“向你透露一点云想衣裳的信息吧,也许你听后就会改变对她的印象了。”颜彩小声地对我说,然后朝后望了望。
“好,你说吧。”
颜彩见后面没人注意,便又接着说:“云想衣裳是我们义工群的老朋友了,每次有活动,她都积极主动地参加。有次去福利院给一个小女孩过十岁生日,她得知后,赶着给小女孩买了花裙子和鞋子。临走时,那个小女孩硬是舍不得她,抱着她的腿不让走,两个人都哭成泪人了,那一幕挺感人的……”颜彩动情地说着,眼角晶莹。
我一脸平静地听着。发现颜彩的眼睛好朦胧,像远处雾气弥漫的山峦。
大巴车不急不徐地向前行驶着,离开柏油路,拐进乡间的水泥路,一阵温热的夏风从窗外吹来,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这是大自然的味道,煞是好闻,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循风而望,只见窗外禾苗青青,莲叶田田,数朵白莲在风中摇曳生姿,一群鸭子在河里游来游去,几头水牛在岸边悠闲地吃着野草,知了在刺槐树上声声地叫着夏天。
“你可能不知道,云想衣裳其实挺可怜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车祸和胃癌相继去世了,家里也无兄弟姐妹相伴相依,她是跟着伯父伯母长大的,伯父伯母虽然待她还算不错,可毕竟是寄人篱下,他们家家庭环境不怎么好,又有自己的一双儿女需要抚养,因此云想衣裳没少吃苦,也没念什么书,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换了很多次工作,情况总是不如人意,多是活儿累薪水低,经常加班加点,很少有休息日,好不容易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人介绍谈了一个男朋友有所依靠了吧,可那男的很不地道,同房时图一时快活,没采取任何防护措施就做了,恰好那次又是云想衣裳的排卵日,当云想衣裳将检查结果发短信告诉他时,他只字不复,居然玩“蒸发”拍屁股走人了,并且带走了云想衣裳仅有的一张存折,尽管上面余额不多,可对于一个身处困境的女孩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这是冰天雪地被人抢了棉袄啊,这种打击搁谁身上都是惨重的。”
我往车后看了看云想衣裳,看见她又和金天在说笑,一副欢天喜地、无忧无虑的模样,我叹了口气,看着颜彩,示意她继续。
颜彩向耳后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长发,清了清嗓子说:“云想衣裳这丫头也是死心眼,不相信是男朋友甩了她,四处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每天晚上以泪洗面,最后没办法,只得跟朋友借钱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有天晚上和朋友去酒吧玩又不小心沾染上了毒品,听说还被警方抓到看守所进行强制戒毒,也不知究意戒掉了没有,出来后在一个网友的推荐下,她上了云水论坛,从此之后就迷上了论坛,时常写些心情文字,发在上面,一旦有人回帖,就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有了寄托,她渐渐地走出了抑郁,人也变得阳光了。”
5
从福利院回来之后,为弥补消耗掉的时间,我争分夺秒地投入到另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之中,我时常告诫自己不能懈怠,这既是生存之需,也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抉择没有错。
大学毕业后,遵从父母的意愿,我报考了本市某行政单位的公务员。在大学临近毕业时,母亲总在我耳边灌输她自认为的真理,说什么当公务员好,公务员是铁饭碗,公务员体面,社会地位高,接触的人多,受人尊重,以后办事也方便,一辈子也不担心失业,多好啊!咱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可过。还有,你是年轻人,难道就没听那歌里唱:嫁人就嫁公务员。当公务员,找媳妇都容易些,儿子,你就别再犟了,听妈的,考公务员,没错的。
我承认,母亲说的不无道理,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我还是全力以赴地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因为准备充分,整个过程还算顺利,第一轮笔试《行政职业能力测验》和《申论》两门课,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完了,笔试成绩超入围分数近二十分,在我报考的职位中有三人入选,而第二轮面试环节只录取一人,我的笔试分数排名第三,可面试环节居然很轻松就通过了,考官所提的问题远比我想象中容易,将笔试排在第一、第二的两个竞争者硬是给PK掉了。
上班后我才知道,并不是我在面试环节超水平发挥,也不是我的竞争者们发挥失常,只因面试主考官曾是父亲的战友,以前曾共过患难,一个大锅里吃了十年饭,关系铁得就像一口锅,情谊深得如同桃花潭。
可我父亲这人憨厚实诚,碍于尊严和面子,轻易不求人办事,但他平时没少种春风,就跟及时雨宋江似的,也积了一些人脉,加之母亲的思想工作做得扎实有效,枕边风一个劲儿地吹,为了儿子的前程,父亲不惜将自己的尊严和面子踩在脚底,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去超市咬咬牙狠狠心买了两瓶五粮液,紧紧地拎着手上,叩响了老战友家的门……
真是战友情深啊,面试结束刚一个月,我就接到了体检通知,然后是政审,最后是上班通知,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刚开始上班时,我的精神状态可用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这些美好的词语来形容。可是渐渐地,我像一只泄了气的氢气球,再也鼓胀不起来了。我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在机关里呆了三年之后就辞职走人了,别说带走一丝云彩,我连半瓶胶水、一盒钉书钉都没带走。辞职过程异常艰难,比上青天登蜀山还要难,我不想再去回忆,就像不想回忆一场恶梦似的,管它那么多,反正是辞掉了,结果就是硬道理,让他妈的过程见鬼去吧。
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自己远远没有贾宝玉洒脱,或者说牛逼,当然牛逼没有洒脱听起来文雅,可文雅的东西经常没有粗俗的东西来得痛快。这样说,又扯远了,还是将视线切换到贾宝玉身上来,贾宝玉参加科举考试中了举人,一放榜就去当了和尚,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根本不顾忌家人的感受,可我磨磨蹭蹭地折腾了三年才辞职走人,三年啊,整个一解放战争,父亲的斥责母亲的眼泪是我辞职路上的两枚重磅炸弹,只要我轻举妄动就会不可避免的遭遇。
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自己的辞职是一时冲动后的产物,我的灵魂并没发烧,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了解自己的个性,不愿低下自认为高贵的头颅,不愿受庸人差使,不愿为了迎合上级而违备自己的心,特别是那些没什么水准却爱瞎指挥的上级,我的性格与机关的氛围实在格格不入,我曾努力去适应,可三年下来都适应不了,而且我还看不到希望,感觉上一辈子班都不会有太大的改观,就说我父亲吧,视工作比天大,全身心扑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当船到码头车到站时,也不过混了一个正科级。当然,在位时还确实风光了几年,有人找有人求受人尊重,可退休了什么都不是,就是一普通的老大爷,与街边摆摊设点的老大爷无异,在小区活动室玩“拳打脚踢”都不敢打大,生怕输多了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曾经的下属碰到他有的绕道走,有的干脆视而不见,有的假装热情打招呼,转身就面若冰霜,真是在位退休两个样,日薄西山风光不再,今天的他就是日后的我,可能日后的我还不如现在的他,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想到这样过一辈子,我心里就不寒而栗。
我要自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时间,我的内心在反抗,在呐喊,声撕力竭,这种声音越来越强烈,全面侵占了我的大脑,扰得我寝食难安,日渐消瘦,再也不能这样顺从外界的安排了,我必须听从心的指引,挣脱牢笼,自我解救,在天空自由的飞翔,不断累积的欲念最终汇聚成一股顽强的、势不可挡的力量,促使我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辞职。辞职后,我就开始全心全意地写我的小说,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作家,为了圆自己的梦想,我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即便在高三那么紧张的复习应考状态下,我也没有中断向外投稿,我的勤奋得到了回报,在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前,我的文字就已经遍地开花了,那些怒放的花儿见证了我的存在,让信心抱成一团,不再犹疑不定。
辞职后的那段时间,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并且还活得不错,我没日没夜地写,写到尽兴时,六亲不认,万事俱止,我的前任女友就是这样写没的,我常常忘了圣诞节、情人节以及她的生日这些她认为很重要的节日,或者说我明明知道,却没有采取任何温暖行动讨女友欢心,基于此,她总埋怨我不关心她,不在乎她,心里根本没有她,还说礼物其实并不重要,谁稀罕礼物了,自己又不是没有购买能力,重要的是看你有没有这份心,没有心哪有爱,连这点心思都不愿花,如何能够证明有爱,一个男人如果舍得为你花钱不代表他爱你,但他不舍得为你花钱绝对不爱你,礼物轻重无所谓,重要的是他愿不愿为你花这个心思,她还说伤人最深的其实不是背叛,而是当一个人有所期待时,期待却总是成空。我知道,她这是中了张小娴的毒。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要说我完全在不在乎她,怎么可能?不然我干嘛和她在一起,谁愿意和不喜欢的人做爱,我只是顾不上,分身乏术,然而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她不相信,心已伤透,彻底绝望,最终离我而去。失恋后,我也没怎么难过伤心,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急等着我去完成,哪有时间用来伤心呢,我在心里很是认同常山赵子龙说的一句话: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
当我的写作势头大好时,我便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外租了一间房子。尽管家里房子宽敞,五室两厅,180平方米,装修也还过得去,另外还有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靠近一所高中,长年出租给学生家长。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图个清静,二是图个面子,三是图个方便。父亲还好点,特别是母亲,成天都在我耳边絮叨不已,说我的辞职是极其糊涂的,以后肯定会后悔的,母亲的唠叨使我心绪难宁,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哪受得了,叫我怎么写。再说,我已经可以独立了,怎能继续在他们的大树下乘凉。另外,和父母住在一起,我怎么和心爱的女人享受二人世界呢。
就在我的第6本小说集面世的时候,前任女友留给我的阴影已然散去,新的爱情出现了,她是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们在一次聚会中相识,感情发展得异常迅猛,就像干柴遭遇烈火,一周内就将所有能发生的关系全都发生了,高质高效,真正做到了能牵手不并肩走,能拥抱不牵手,能亲吻不拥抱,能做爱不亲吻。
清晰记得那是一个早春的夜晚,桃花在窗外将花瓣完全打开,微风轻拂着淡蓝色的落地窗帘,女友带着满身心的欢喜翩然而至,真是面若桃花胜三分,一见面我们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嘴唇贴着嘴唇,舌尖寻找着舌尖……然后,我抱着她轻盈的身体一起在浴缸里泡完了玫瑰浴,正欲在床上行云雨之欢,不料云想衣裳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进来了,真是扫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很是为难,用眼神征求着女友的建议,她像一只温顺听话的小羊羔,紧紧地依偎在我怀里,小声说:接吧,兴许她有什么事呢。于是,我便接了,刚接通,云想衣裳的声音就热切地传将过来,先是拍了一大筐子的马屁,说我的小说写得如何如何好,紧接着话锋一转,问我能否送一本小说集给她拜读拜读,我忘了当时是怎么敷衍她的,当然这无关紧要,总之我没有将小说集送给她,这里面既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客观原因是出版社只给了我二十本书,送了几个颇富名气的评论家以及几个性情相投的文友,就所剩无几了。再说,我总得给自己留几本吧,万一碰到什么评奖却没有书拿出来,岂不是闹心,手中有书,心里不急呀,经验告诉我,我必须防患于未然,将一切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消灭在萌芽状态。主观原因是,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有这个需求,那就另当别论了,管它什么评奖不评奖,退一步来说,就算我手中没有书,自己掏钱买自己的书也要送给她,别说一本,一百本也行,只要我有,只要她要。可是,云想衣裳是谁呢?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太微乎其微了,我根本不用去考虑她的感受。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特别是从金天那里得知云想衣裳是一个风尘女子时,就更加坚定了我的意志,一想到将自己辛辛苦苦写的书送给这样的人,然后她在某个污浊不堪的环境中捧着我的书读,身旁说不定还有未走的嫖客,就觉得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很少将自己的手机号告诉给并不怎么熟的人,那天大巴车到达福利院后,云想衣裳因忙着和小朋友们亲密接触,忘了跟我要手机号码,我虽然记得,却是不会给她的,尽管我曾说过下车后再告诉她。
毫无疑问,是我的死党金天告诉她的,从他们在车里的聊天热度来分析,金天对云想衣裳的印象,似乎和我大不相同,我不知道他的品位怎变得这么低。
尽管颜彩给我讲述了云想衣裳的不幸遭遇,我的内心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对她的印象,短暂的同情过后,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这世间不幸的人太多了,同情有何意义,同情帮不了人,何况我也同情不过来。
虽然我对云想衣裳态度冷淡,可她丝毫不介意,隔三差五地给我发信息,短信、微信、QQ,轮翻上阵,一个也没拉下,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承受能力和顽强意志。我真是烦不胜烦,云想衣裳经常将写的一些心情文字通过QQ离线传给我,并且礼貌地说请我指点一下,出于对文字的尊重,刚开始我会敷衍她一下,简短地点评几句。谁知,她竟然欣喜若狂,说要请我吃饭,表达感谢之情,就给她一个机会吧?我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感谢就不必了,你以后好好写就是。其实我心里却藏着另外一个声音:吃饭?算了吧,哪吃得进啊!倒不是怕她破费。如果金天不告诉我她的底细,或许会因为一时心情好而勉强答应,可现在想着买单的钱来自男人的嫖资,就感到无比的肮脏与厌恶。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约一个小时过后,金天和颜彩相继给我打电话、发信息,说他们现在正和云想衣裳在一块,等着我来吃饭,赶快来,给个面子啊。
这下,我可犯难了,拒绝云想衣裳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是,因为颜彩和金天也帮着邀请,这分量就不一样了,我得掂量掂量。左思右想,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说正在家里给我爸过生日,女朋友也在,实在走不开,非常抱歉。下次我作东,请你们几个HAPPY。
几天之后,云想衣裳又通过QQ发来了很多她写的东西。也许之前我说话较客气,让她尝到了些许甜头,就老是发。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经常这么来一下子,我哪受得了,以致连敷衍的心情都荡然无存了。她发过来的文字,我要么不接,要么直接拒接,要么接了也不看,有时若碰到心情好,时间也允许,我会快速浏览一遍她发过来的东西,从她写的东西来看,可以看出她的基础很差,连最基本的“的地得”都用不好,错别字更是比比皆是,语句更是不通,逻辑也混乱,不知道自己究意想要表达什么,多是一些情绪上的渲泄,乱七八糟的。看完之后,我几欲崩溃,恨不得骂人揍人,天啊,这是人写的吗?发表不了是正常的,能发表那才是鼻子眼里生豆芽——怪事。
6
四月中旬,窗外的桃花已然落尽,桃树早已长出了深绿色椭圆形的叶子,繁盛一时的百花相继凋零,春天也就丧失了存在的合理性,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季节的舞台,又一个夏天释放着热量粉墨登场,季节的更迭从来不会以人的意志而转移,它总是遵从一定的自然规则,该来时绝不客气,该走时坚决不停留。
作为学校的骨干教师,我的女朋友很是幸运地被校方派往新加坡学习半年,她不在我身边的日子,生活虽然少了些许情趣,没有了男女间的肌肤之亲,却让我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创作,经过这件事,我发现自己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她在或不在,我都可以合理地安排自己的时间,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即便偶尔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很快就能调整过来,不会像某些性欲旺盛的人一样玩自慰,而是采取转移的方法让一切回归平静,犹如夜潮过后清晨的海水。随之,安定、踏实的感觉又如佛光笼罩全身。
纵观我的写作历史,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好的状态,也许这是爱情带给我的正能量,好的爱情也许就是这样的,对比之前的情感史,我突然领悟到: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谁,当你遇到对的人,你会知道过去的一切都不过是铺垫。
是的,那阵子,我常常写得酣畅淋漓,欲罢不能,就像和恋人做爱,根本停不下来,我很享受创作带来的巨大快感,并告诉自己,必须牢牢把握住,不让它溜走。正是在这样的思想指引下,通宵畅写成了家常便饭。那天,我又熬了一个通宵,天快亮时,困意强势袭来,着实难以抵挡,我被迫关掉电脑,猛地掀开被子,一头倒在床上,手机也忘关了,刚合上眼,连美梦都还没来得及做,“快乐女声”郁可唯就在我耳边梦幻空灵地唱起了《时间煮雨》: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
这是女友给我设置的铃声,她说她很喜欢,我也要试着去喜欢,我尽管不怎么喜欢,可出于对她的尊重,或者说讨她的欢喜,我还是勉为其难地保留下来了,并竭尽全力地去试着喜欢,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阅历的增加,我发现很多原认为坚不可摧的东西,都有发生变化的可能性,或者说当你有意尝试着去改变的时候,就为变化的发生奠定了可能。举例来说吧,我原本不喜欢吃蓠蒿、洋葱、苦瓜、猕猴桃,以为这一辈子都可以不碰不沾,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却摇身变成了我的舌尖爱心头好。
郁可唯还在手机里唱着她的《时间煮雨》,可我的倦意却深浓如墨,就要像山一样倒下来了,本不想接听,可她唱得坚定顽强,我只好缴械投降,闭着双眼,伸出右手,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然后微睁一下眼,用食指划了下接听键,金天的声音急不可待地传了过来:“蒙涯,你知道吗?”金天用一贯的口吻对我说,只是这次的声音和以往似乎略有不同,即便我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下,也能隐约感知。
“知道什么?”我有些不耐烦地应道,“是天塌了地震了海啸了还是下冰雹了?”
“没心情跟你磨嘴皮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浑然不知,义工群里都快炸开锅了,云想衣裳……云想衣裳她死了!”
我打了一个呵欠,翻了翻身,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轻描淡写地对金天说:“嗯,死了。好,我知道了。我挂了啊,困死了!”
“我再说一遍,云想衣裳她死了!”金天几乎是吼着说的,我的反应令他非常不满意。
“死了就死了,这个世界,哪天不死人啊,死个把人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吧?你激动什么啊。”说完,我又打了一个呵欠。对天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很困。
“冷血,十足的冷血!比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寒冰真气、黑龙江省的漠河县还冷!你连最起码的怜悯和同情心都没有,云想衣裳可是我们的朋友啊,还一起去福利院献过爱心,你居然无动于衷。”金天义愤填膺地指责道。
我突然回过神来,感觉金天真的生气了,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还是很在乎的,于是追问一句:“真的死了?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
“我吃饱了撑的,人命关天,谁会开这种玩笑,你的人性终于复苏了,阿门。”金天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略有缓和。
“好好的,怎么会死呢?”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暗自思忖:几天前云想衣裳又在QQ上给我留言了,说很喜欢看我写的小说,是我的忠实粉丝,真的很崇拜很仰慕,问我能否送一本小说集给她学习学习。
我当时隐着身,刚写完一万多字,想要放松一下,算是对自己的犒劳,正带劲地玩着网络游戏英雄联盟,根本不理会云想衣裳,就像没看见她的信息似的,心想:有粉丝,被人崇拜的确是一件快乐的事,可也要看被什么人崇拜,是不是?就像一个普通读者说你文章写的好,你可能不会有太多的欣喜,但一个颇富权威的评论家如果说你的文章写得好,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何况在我的心目中云想衣裳实在连一个普通读者都算不上的,她喜欢也好崇拜也罢,我的虚荣心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丁点满足,对于她的欣赏能力我深表怀疑,且嗤之以鼻。
所以,尽管云想衣裳以各种方式不厌其烦地提了很多次,直到她死去,我也没送一本书给她,我总是以种种理由相拒绝,很容易就拒绝,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没有丝毫的歉疚以及良心的不安。
“她是怎么死的呢?”我揉了揉眼角的眼屎,又打了一个呵欠,问金天。
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好像是因为嫖资纠纷吧,不过也不确定,这只是一个传说,我刚听义工群里的一个哥们儿说的,一分钟都没耽搁,第一时间就给你打了电话,没想到你毫不在意……听说目前警方正在调查中,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吧。
……
7
下午,我应约去广场附近的蓝调吧与金天和颜彩小聚,刚坐定,还没来得及点单,两个穿着制服的刑警便一前一后地推门而入,他们径直走到我跟前,个高肤黑的刑警亮出证件表明身份后,用沙哑的男低音问我:“你是蒙涯吧?”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我故作淡定,心里却升腾起些许慌乱,尽管没做什么亏心事。要知道,活了小半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刑警问话,因为缺乏这方面的经历,心里难免紧张。
“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来调查一下情况,请你配合一下,你认识一个网名叫云想衣裳的女子吗?”
我望着刑警那双布满血丝、略显严肃的双眼,迟疑数秒后,老实地答道:“认识,不过不怎么熟。”
“这本书是你写的吧?”另外一个个子稍矮、长相较为温和的刑警边说边从包里翻出一本书问道。
我瞅了眼熟悉的封面,说:“是的,是我写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在死者的包里发现的。”说完便将书递了过来。
我接过书,随手翻了翻,这一翻不打紧,一翻发现书的扉页上赫然盖着超越梦想书店的印章,印章右下方还用黑色中性笔写着两排歪歪扭扭的小字:云想衣裳购于2013年春天。祝我的偶像蒙涯作家新书大卖!愿他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愿他飞得更高走得更圆(远)!
看着椭圆形的鲜红印章、歪歪扭扭的小字以及写错了的“远”字,我的内心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紧紧地缠绕着,缠绕着,无以挣脱……
忘了刑警后来又问了些什么,忘了我是如何回答的,也忘了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处在一种极度混乱的复杂情绪当中,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久。点完单后,金天又跟我说,云想衣裳真是你的铁杆粉丝啊,听说为了看你的小说,她曾在网上四处搜寻,还在电脑上专门建了一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文件夹,这还不算,她还花钱在网上以及实体书店分别购买了你的几本小说集,这年头,年轻人都忙着玩游戏、打麻将、看电影去了,何况互联网上的电子书籍又是铺天盖地,且能免费下载,肯花钱买书看的人已经不多了,你却从来不当回事,完全无视这个铁杆粉丝的存在。
此时此刻,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就什么都没说,避免目光相接,以沉默相待,一个劲儿地喝咖啡,以往唇枪舌剑惯了,因为少了我的应战,金天一个人说久了也觉得没啥意思,颜彩言语又短,蓝调吧里本就安静,没有了说话声,室内的氛围越来越沉闷越来越压抑了,这时颜彩的手机突然“滴”了一声,打破了铁板一块的安静,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看完信息后说有事先走,你们再坐会。我说那就一起走。金天起身买完单,三人挥手告别,我燃起一根烟,脸上乌云密布,垂着头,心事重重地走向回家的路。
次日早晨,天还未亮,街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一切都还在沉睡中。我很早就醒了,实际上一晚上都没睡安稳,脑子里很是混乱,像一团糨糊。索性爬起来,麻利地洗了一把脸,在好奇心的驱驶下,打开电脑,进入本地网站新闻版,很快就看见了标题为《云水女尸案成功告破》的新闻——
4月14日6时许,110接到一晨练市民报警,在滨江生态园云水河边发现一具半裸女尸。A城警方随后赶赴现场勘验和调查,确定死者段某(网名云想衣裳)系他杀。日前犯罪嫌疑人贾某已落网,据透露该命案系嫖资引发纠纷。
4月13日晚10时许,其在A城火车站沃尔玛门前,死者段某向其搭讪招嫖。随后,两人商定280元嫖资包夜后,贾某先付200元遂骑摩托车带段某到自己的租处。当晚,贾某因生殖器无法勃起,性交未遂,异常恼火,随后两人因嫖资问题发生纠纷。争执中,贾某将段某活活掐死,后将尸体用麻布袋装好,搬上摩托车窜至A城滨江生态园云水河边抛尸。
看了这则新闻,我才知道云想衣裳原来姓段,才知她的死竟是如此凄惨,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感不禁涌上心头,我将手中的烟点燃,陷入如潮的回忆之中……
“蒙哥,你的QQ号是多少?”
“我很少用QQ。”
“微信呢?”
“不大会用。”
“博客名是什么?”
“几年都没更新了。”
“那微博呢?”
“还没开通呢。”
“家里座机呢?”
“这年头,谁会将座机告诉别人呢。”
“那手机号能告诉我吗?这样联系起来方便些。”
“不记得了。”
“啊,你居然不记得自己的手机号?!”云想衣裳瞪大了双眼,露出惊恐的表情,像看《奥特曼》中的怪物似的看着我,继而哈哈大笑,笑得一对丰胸上窜下跳。
“哦,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是不记得自己家里的座机号。这样吧,待会下车时再告诉你手机号行吗?”唉,没办法,对于这样的穷追猛打、步步紧逼,我不得不使出缓兵之计借以挡之。
这是回忆,还是出现了幻觉幻听?我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对话中,冷漠与轻视呼之欲出。我站起身,走到飘窗边,看见东方已泛起一抹鱼肚白,天已经完全亮了,沉睡中的一切开始复苏。
盛夏的某一天,为了庆祝我的长篇悬疑小说出版上市,我和几个哥们儿在大排档吃烤虾、喝扎啤,大家光着膀子,流着汗,吹着牛皮,说着掏心话,时不时地瞥一眼过街美女,很是过瘾!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无意间看见金天的脸红得跟关公似的,额头上的青筋凸起,像条弯弯曲曲的蚯蚓,见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他突然挪了挪塑料凳,拍着我的肩膀,表情怪异地瞅着我说:“蒙涯,嗯,我们的蒙大作家,伟大的尊敬的作家先生蒙涯,在我们这几个人当中,你算是最有文化的,即便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样的成语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那么我问你,很认真地问你,你应该看过简·奥斯汀写的《傲慢与偏见》吧?
我知道,金天这么一问,肯定是话里有话,他一定是对我有意见,不满我之前对云想衣裳的态度。我没有回答他,让我怎么回答呢,回答“看过”显得傻,回答“没看过”显得假,回答“你什么意思”显得装,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适合回答的。我拂开他的手,将喝空的杯子倒满啤酒,端起,朝他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一阵风吹过,路边烤羊肉串的浓烟挟裹着孜然粉气味向我猛烈扑来,呛得我双眼流泪,不住地咳嗽。我猛地站起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捂着鼻子走到路边,看见马路对面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和云想衣裳有些像,她披散着酒红色的长卷发,手抱一把大吉他,眼神幽怨,满面憔悴,投入地弹唱着——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像永恒燃烧的太阳
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不懂那星星为何会坠跌
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没交换
无法想像对方的世界
……
伤感的弹唱声深深地吸引了我,我避开来往车辆,走到马路对面,年轻女孩的弹唱声却戛然而止,她被一个大她很多的男人搂着带走了,上了一辆墨绿色的路虎越野车。我停留片刻后,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旧书摊,旧书摊的主人是一个瘦小驼背的老头,我以前常常看见他在这里摆摊卖旧书,而我却从未在此停留过,我是不会看这些又脏又破的旧书的,即便是图书馆里那些还算新的书我也不会去借阅,我有根深蒂固的洁癖,尤其是对于书。
可是今天,我决定停下来,好好地打量这些书,当我的目光在地面上一排排地扫描时,我的心突然震颤起来,我居然发现了我的长篇悬疑小说《白天不懂夜的黑》!它躺在一块乳白色废弃的广告布上,和许多带着岁月痕迹的旧书们挤在一起。我带着浓郁的好奇蹲下身来,拾起它,轻轻地拂去书上的灰尘,翻开扉页,我立刻惊呆了,像被电流击中,那上面写着我的签名,是不久前托朋友送给一个颇富权威的评论家的,听说这位评论家新近刚搬入一所豪宅。我猜测,也许是他在搬家时嫌东西多,将我的书连同废品一道卖了吧。
这样一想,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像被蜜蜂给蛰了,而当我猛然联想起云想衣裳在我书上写的那两排歪歪扭扭的小字时,这种疼痛感就愈发明显了。我从驼背老头手里买下躺在地下的我的书,撕掉扉页,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并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白天不懂夜的黑》,火光中,我仿佛看见了云想衣裳,看见她穿着一袭白衣在天堂对我笑……
万雁,女,居孝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孝感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文苑》杂志社签约作者,入选湖北宣传文化人才培养工程“七个一百”(文学类)人才项目。近年,在《散文选刊》《滇池》《朔方》《芳草·潮》《湖北日报》《长江日报》《文艺新观察》等全国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文学评论近千篇,著有作品集《水蓝风清》等。
责任编辑 曹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