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评弹艺术的单档说唱
2016-11-21朱斌
■朱斌
苏州评弹艺术的单档说唱
■朱斌
其实,每个演员在长期演出的实践中都能总结出一些经验,形成一种风格,风格深化到一定程度就成为了一种流派。“流派”并不单指唱腔而言,包括说表与创造角色。
在我的艺术实践中,既拼过双档、三个档,也放过单档,当然是单档的难度最高,因为没有间隙,没有接替,没有透气,生、旦、净、丑、末,说、噱、弹、唱、演等都要一个人来完成。一会儿是书中人物,一会儿是演员的语汇,一会儿是老头,一会儿是姑娘,这就要靠熟练的技巧,要能跳出跳进。感情的变化,真是瞬息万变,喜怒哀乐都在一刹那之间,因此既要能深入角色感情,又能迅速地跳出感情之外,以演员的身份来评论分析,因此单档难演也就在于此。如果太沉浸在角色的感情之中那就不像评弹像演戏了。记得有一次我与一位搭挡在拼双档时说的一回《方珍珠》,珍珠哭告王力“自己上学遭到一些人的污辱,他们说我是唱大鼓的、卖唱的姑娘,哪配上学念书。”我演到这里,触动了自己的心弦,动了真感情了,就边哭边说:“他们说我是卖唱的……”一直到泣不成声伏在书台上放声大哭,幸亏是双档,有搭挡演员拉过去把书继续说下去,如果是单档演出,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后来我就吸取了这个教训。我曾经读过黄佐临的文章,他讲了“布莱希特”的体系就是要跳出来跳进去,使观众经常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在演戏。当时他举的例子是《冲锋在黎明前死去》,演戏不能用表白,他们的办法是从幕旁走出一位讲解员,来讲解剧中的人物及剧情。我一听这个体系和我们的评弹何其相像,觉得可以把它运用过来,因此就注意到了跳出去和跳进来的问题。例如,《逼疯》一折中,凤喜在唱四季相思时,边唱边回忆,想到了与家树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从演员的眼神中好像又看到了家树亲切的面容,这时我用了眼神发定的表演方法,眼眶中已含了眼泪,要体现出凤喜此时痛苦的心情,但我毕竟不是演戏。评弹又要求我从角色中跳出来,当我唱完四季相思放下琵琶时,我的眼神又恢复了,跳到了蒋云仙的感情中来,要以第三者的身份来说了:“沈风喜在唱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直至她眼睛发花,好像眼前都是一只只樊家树的面孔,有的在哭,有的在怒……以致眼睛向上头翻,胸口闷塞,人昏厥过去。”这段书就是有演、有说、有唱等较完整的单档形式。
关于抑、扬、顿、挫,绝不单纯指唱要有这四个字,说表方面也大有这个讲究,否则都在一个音调,不可能会有什么好听的,像背书。过去读书人的背书似和尚念经,也是有腔有调的。像背古文,孟子见梁惠王……和尚念经“南无阿弥陀佛”也有节奏,也有音乐感,印度歌曲大多与佛教念经相似,说明念经读书有音乐性,说表更是如此,非但要有抑扬顿挫,还要有精气神的东西。例如凤喜将一张四千元支票送过去,这几句话语凤喜是很痛苦的,声音不响但字要吐得清,让最后一排听众也能够听到:“大爷,您为我花费了那么多心血,也花费了这么多金钱,我这一辈子永远忘不了,您花费的心血我是没法补报的了,让我来生报答您吧,您为我花去的金钱我可不能白花了,这里有张四千元的支票,不能算什么,只能表表我的心意,请您收了吧!”这几句说得轻而有感情,是从凤喜的心底里发出来的,这里跳出来,这两句话声音虽不响,但是听到樊家树的耳朵管里叫啥“唿辣……”像惊雷一样震撼啊!“我为了你费尽心计历尽艰险,千方百计要求与你亲见一面,阿是我所希望得到的就是这个一张四千块的支票啊!”这一段表白完全将听众的魂抓住了,到最后,“我樊家树如果拿着这张支票,是我变仔陆雅臣哇,那亨啦,家主婆也拨我卖脱则!”这是用这个包袱既表现了樊家树的气愤,又能将气氛挑向一个小高潮。
评弹评弹,确是平平淡淡,既无布景,又无道具,更无服装灯光,光靠一张嘴要将台下几百人甚至几千人都吸引住,确实并非易事。因此要求我们说表清楚,吐字干净,这里的基本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许多书场没有扩音设备,真是硬碰硬的,送不到后面,听众会给你看脚底的。这就促使你研究如何使听众听得清楚。一方面是要有中气,所谓丹田气,一方面要注意发声方法,很好地运用唇齿喉鼻五个部位的发音。我们听电台播音员讲起话来很注意发音要清楚,但是有个缺点,他们只注意了清,不注意美,因为他们不与听众见面。因此我们要取其之精,再注意嘴形的美观,不能太生硬地运用,那就显得不太自然了,这就要求平时说书时多注意些。
我们书中表演人物,要使听众听上去感到是这样一个人,要有立体感。过去老先生传下来是说噱弹唱,我个人体会还要加一个演字,要能适当地表演。那么我们如何来表演呢?主要的基本功是手眼身法步,这是一套程式,主要自己脑海里要有一个底,要抓得住模型,要心中有,眼中才有。这个形象从何而来?可以从生活中去借鉴,也可以向别的剧种借鉴。演传统书,可借鉴京剧、越剧、昆剧。我说的近代书现代书,特别要看电影话剧,看了《马路天使》中周璇扮演的小歌女小红,印象很深,她天真活泼带有孩子气,逗人喜爱,很适合我们书中的沈凤喜。凤喜是个十七岁的卖唱姑娘,与她的身份处境性格都有相似之处,因此把她借用过来,听来很动听。但到了后段中的沈凤喜遭到刘德柱侮辱,身心受到摧残,那时的沈凤喜就有点像秋海棠中的罗湘琦了。当然不完全是,因为罗比她成熟。
单档中的角色变换很快,就存在一个粗细嗓音的变化问题,说我们这部《啼笑因缘》是七煞书,很难,即要各式各样的人物,南腔北调角色又多。比如像演关寿峰:“孩子,我今天一定得请请这位樊先生。”“爸爸!你请客身上带着多少钱?……这个我可没想到”。一会儿粗一会儿细,这要变得很快!
男女声的变嗓这是比较容易的,困难的是,女声就要有所区别,比如何丽娜、沈凤喜、关秀姑三个女角都是讲的普通话,如何区分呢?那就要根据各人的性格、身份、年龄等来区分。凤喜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天真活泼,有小女儿状态,娇滴滴,嗲利利,“妈,怎么好意思开口跟人家借钱哪,我可不去。”她叫声妈,妈声略拖长,就带孩子气了。关秀姑二十一岁了,与父亲相依为命,虽则在父亲面前也一直要发嗲,但由于她从小欢喜舞枪弄棍,练武功的性格近似男孩,她的性格爽朗豪放,声音就比凤喜的音价低一层,也较硬一些。在与沈凤喜碰头时,她叫凤喜“刘太太,将军太太”,而凤喜的音阶就带尖音,“姐姐!你要骂他几句,要打他几下,可千万别叫我太太”。这里两个人物就要严格区分了。那么何丽娜呢?这位官家千金阔小姐又善于交际,因此较矫揉造作,如“密司特樊……”
我的老师在收艺徒时,就比较注意到女孩子的嗓音,说《啼笑因缘》不一定要高而尖的声音,倒要厚而宽的音色,才有利演角色时变嗓,单档如不能变嗓,那演人物就要受到限制了。
我吊嗓子从大花脸吊到青衣花旦,就是这个道理,要使自己的嗓音能适应多方面的。小时候我就喜欢模仿,不管看了戏剧电影或听了书,回到家里就喜欢学,非但学唱,还学角色,对着镜子一个人演几个角色,好人坏人一人演,那时看戏就很注意人物感情,演坏人,眉毛高低眼睛大小;演好人要一本正经。听了书回家唱开篇,不会弹琵琶就拿把芭蕉扇装着弹的样子,学唱歌时男高音女高音都要唱的,可能这个嗓音与小时候的调皮有点关系,无形中倒是锻炼了我。
单档演出中要注意人物出场时的角度,不能东调西换,把听众搞糊涂了,这是老师再三向我指出的。再有一点,每个人物最好有个特定的姿式,如沈大娘总归带着块手怕,关寿峰出场拿旱烟袋,王妈出场一只手望肚皮上一摆,樊家树出场拿把扇子,这样一来让听众能够较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物的形象。
评弹是一门文学性很强的综合艺术,作为一个评弹演员,一定要有丰富的历史知识、文学修养、思想政治水平以及各方面广博的学问,才能做到说表语汇丰富、感情充沛、引人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