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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路

2016-11-19张小苏

山西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铜锣湾桥头条路

听说五一路要拆。觉得非同小可。

对太原来说,五一路是条主路。这个城市处于南北长,东西狭的盆地,最早贯通南北的就是五一路。可以称做城市的脊梁。这条脊梁骨承载着很多内容,成为几代人的记忆。

对我来说,自到太原,就生活在五一路一带,直到上山下乡。五一路在通信作为主要交流方式的年代,是我信封上固定的地址。

不过城市要发展,要变化,五一路不能老是那个样子,总得变。

据一张老地图显示,五一路原来远没现在这么长,南端在“首义门”,即现在的五一广场北侧,北端在今上马街口。这里有一道红市牌楼横着,透过牌楼是一座警察署。往东上马街,往西桥头街,再往北,不是没内容,而是没这么宽的街道了。当时也不叫五一路,而叫新南门街(也可能是新南门路)。到我来太原时,上世纪六十年代,这条路已北延至胜利街,南与并州路衔接,坐电车从头到尾也能跑上一个多钟头。比老地图延伸了数倍。

按老地图所绘,也就一站地。当时没公交,一站(一华里)正是步行的好距离,最适合溜达。逛个来回不会累。这条路中间只有一个十字路口,西为皇华馆,可至文瀛湖,东有上官巷,可达文庙,那一带是文化区,还有个图书馆,图中还标有一块桑苗圃,很雅。

从老地图看,规划合理,适合穿长袍步行的人生活。而且肯定合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规则,处处好风水。但城市不能不长大,像人一般,城市得发育。所以成为前边说的那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延伸了十数倍。沿途搭搭挂挂几万余众,附着着各种服务业、娱乐业,枝枝蔓蔓,真正是太原之骨干。

但在我最早记忆里,骨干中的核心在府东街以南。当时的五一路往北,过了五一电影院,就没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开了家先锋商场,我们很兴奋,称其为“小百货公司”,其实不过大点儿的四合院而已。但逛百货公司终于不必跑到五一大楼了。

六十年代的“山医二院”,面目奇特,由许多高大平房组合而成,像迷魂阵。据说是日式风格,东西方元素皆有。这家位于五一路北边的大医院,在小时候的我们看来,异常可怕,故有病宁可到小一点儿的杏花岭医院。

长大些为追求刺激,偶然到“二院”走动,是为练胆子,但也还是害怕得紧,特别是夜间,很长的走廊,两侧许多分支,高大的门,阴森至极。不定从哪个分支,会推出血淋淋的病人,或包裹严实的逝者。这家医院的急诊室,就在大通道的开端,出出进进,必得经过。所以不去了,承认意志薄弱。

过了“二院”,就更没什么了,省军区非凡人可去,就剩造炮弹的247厂了。“文革”时,曾从那儿发射过炮弹,发着哨音从我们头顶掠过,的确让人心惊胆战。可怕,但没听说炸死人。或把什么建筑轰了。大概造反的人,也是趁乱世放着玩罢了。

所以,小时候一旦出门,总是往五一路南边去,一般经南肖墙到柳巷,到副食品商场买肉或买鱼。当时中国没冰箱,几乎天天得去,我哥和他的同伴去过一阵,之后交给我和我的同伴,后来是我妹妹和她的同伴。这中间有过渡,有传承,我哥传承给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别走重样的路,去时走南肖墙,回时走桥头街,除不同风景外,桥头街中间有家很不错的冷饮店,用购物的找头,可以吃个上好的冰淇淋。

那家店考究得仿佛停留在民国,很软的火车座,洁白的座套,餐具是雕花玻璃盘,贼亮的电镀刀叉。冰淇淋是现做的,放在冰柜的冷藏锅里,用大圆勺挖出,稳稳扣入雕花盘中,状如小馒头。难怪马烽先生讲故事,说头回进城,当真以为是馒头,堂倌问要几个,回答:这么小,还不得十来八个!

我传给我妹妹时,已是“文革”最乱时,冰淇淋姓“资”,早关张了。只能带她到妇女儿童商场看布娃娃,多半还是塑料的,那家商场于我没有任何吸引力,于名于实也不符,香皂味太大,往往在外边等她。

怎么走也得回到五一路。对新华书店没什么特别的记忆。有什么书可买吗?倒是和马小林去做了回实验。听说买毛主席像得说“请”,我们便去落实。

问售货员,请一张毛主席像多少钱?售货员很朴实,问:甚了呀?小林说:请一张毛主席像。售货员看我们像来捣乱的。我们自己也觉得可乐,但拼命绷着,再次清楚地说,“请一张……”

我们出门时,那售货员慌得跑到旁边售货员那儿咬耳朵。我俩出门便大笑,里边的人也笑炸了营。

试验的结果并不如外边传的那样,不说“请”就把你轰走。太原人实在,不像北京,易被革命的罗曼蒂克感染。生活中任何带表演的事,于太原人,做起来都很难,至少当时的太原人如此。口羞。

骂娘可以,说雅话,就不!

万一哪句话说雅了,还得找补几个脏字垫着。

但后来有变化,1970年代末,让红小兵在红绿灯下边管交通,那时骑车的以为红绿灯只管汽车,闯的人多。抓住就让背一段“语录”,天真烂漫的童音:“背语录,背语录……”在十字路口四周不绝于耳。

据说有个人被抓住后,灵机一动,背了段最新的“大学还是要办的”。红小兵开始觉得不算,后经研究确认,虽是半句,太简单,毕竟出自金口,乃放了,曾传为佳话。

我常常忆起一幅画面——

1970年冬天,早上6点左右,天还黑着,几位朋友送我下放,约定在上马街口警察台子上会合。黑影憧憧,我们立于台上,前后不见一人,立亚说,咱们把这儿占领了!那时的我,就想和朋友们永远待在五一路上。

这条路是我们长见识的地方。它地处五一广场后身,像广场的大后台,国庆游行,队伍都是从五一路进入广场,“文革”亦是。我们在这儿见过各种示众、包括民间的批斗,或临时执政当局毙人、见过庆九大的狂欢、见过那颗著名到令人怀疑的芒果……足有十年,这条路没消停过一天,出了什么大事,民众不到这儿溜溜就等于没出。所以,高音喇叭、敲锣打鼓,革命的聒噪皆聚于此。五一路不单单是条路,更是“市”。革命的“市”!如果有人画本市二十世纪后半期的“清明上河图”,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五一路。

自从五一路中间放了隔离栅栏,我就觉得伤筋动骨。五一路单纯到只有交通功能了,而不复有悠闲的散步,或民众人群集聚的功能。长达十几公里的障碍摆着,让人没法闲逛。看完委托行,想到对过吃个天津包子,还得绕好远,到路口才有人行道,不然就得翻栅栏。当然,进入汽车世代,栅栏一放,五一路变窄了。大修是迟早的事。

此后,出于交通需要,太原把许多道路的功能,都单纯化了,以适应通行能力。如同北京封闭的环路。

我希望大修应该是城市发育的结果,应该依循着城市的魂灵,就像一个女孩长成大姑娘,出脱亮丽了,但还是她,还是当年那个毛丫头,而不是换了另一个人。之后成为妇人亦复如是。她应该还是熟识的老友,还是我们知根知底的老牵挂。

欧洲在这点做得好,荷兰画家梵高家住过的房子,比五一路老,至今不仅仍在,并且还在用着。你能说人家没经历过现代化?

我的担心不是没理由。比如好好的桥头街改为铜锣湾,太缺自信。即使改名换姓,到那附近闻到的还是宁化府的醋味儿,如此铜锣湾不啻沐猴而冠?放着好好的自己不做,放弃打造很久的一种文化识别,认同个铜锣湾,太不上算!

北方孩童都会唱一首儿歌:跟人学,变狗熊……

也别学北京。那已经是被破坏的典型。幸亏后来刹住,才保留了中心区几条街道。

早几年看过一篇文章,标题是《让城市形成,而非建成》。意思很清楚,反对革命式的推倒重来,城市的文化内涵和肌理,不是朝夕间具有的。从看到那篇文章,这种主张日益深入人心。这个标题日益成为共识。

大修五一路重在提高质量,但不要脱胎换骨。但愿大修后,这条路仍然让我们依恋。

张小苏,1953年生。1976年开始做编辑工作。1977年发表散文作品。出版有 《张小苏散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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