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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研究述评

2016-11-19王瑾

红广角 2016年4期
关键词:城镇人口精简研究者

王瑾

【摘 要】20世纪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研究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研究者运用多学科方法,从背景与原因、过程、影响、安置及取得成功的原因等方面做了初步研究。但有些方面的研究还比较模糊,学术界观点并不一致,有些问题的研究还很薄弱,实证性研究少,理论分析不够深入。

【关键词】 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安置;影响;城镇化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探索建设社会主义道路的历史交织着成功与失败、经验与教训,充分展现出历史的复杂性与多面性。由于“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遭遇挫折,国民经济出现严重困难。为缓解经济困境,快速恢复生产,中共做出了大规模精简城镇人口的决策。80年代以来,这一问题引起学术界广泛关注,围绕精简城镇人口的原因、过程、影响、安置等问题进行了研究,并取得一定的成果。

一、20世纪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研究概况

20世纪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研究,在80年代初开始进入学术研究的视野。1982年,经济学家柳随年等编著的《六十年代国民经济调整的回顾》,就对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进行了初步的梳理,在1984年编著的《“大跃进”和调整时期的国民经济》又进一步展开了论述。1988年《当代中国》丛书之一、由何光主编的《当代中国的劳动力管理》对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政策的来龙去脉交代比较清楚。

80年代时对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研究的主体主要是经济学家,内容上着重从国家政策层面上对精简城镇人口的背景、过程、影响等方面做总体性介绍。这一时期的研究优缺点明显:一方面,研究者对这段历史有切身的感受和更直接的观察,很多当事人健在,具有后面研究者所不具备的优势;另一方面,80年代距离精简城镇人口的60年代时间跨度很小,这段历史尚未经过长时间的沉淀,档案资料和史料的挖掘方面都存在很大的难度,而且研究者的思想也不可避免具有历史局限,难以客观冷静地研究,这也是明显的缺点。

90年代以后,关于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研究进一步发展,并逐步走向深入。学术界运用历史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等多种方法,从不同角度对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进行了研究,取得了较多的成果。

到目前为止,罗平汉的《大迁徙——1961—1963年的城镇人口精简》是唯一一本专门研究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问题的专著。该书以国家的政策为脉络,对精简城镇人口的背景、过程和结果做了详细的考察,并辅之以地方精简案例,使得研究更加细化。另外,很多研究60年代初期历史的著作,对精简城镇人口问题进行了研究。通史类的专著主要有中央党史研究室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1949—1978),罗平汉、何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史(1956—1965)》,罗平汉等的《中国共产党执政历程》(第二卷:1949—1976),郭德宏的《中国共产党的历程》(第二卷),郭德宏、王海光、韩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专题史稿》第二卷(曲折探索),当代中国研究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稿》(第二卷)等。其他的专著,也对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问题进行了研究,主要有薄一波的《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下)》、张静如的《中国当代社会史》第二卷(1956—1966)、苏星的《新中国经济史》、武力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增订版)、董辅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张素华的《变局:七千人大会始末》、丛进的《曲折发展的岁月(1949—1976年的中国)》、汪海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业经济史》以及杨胜群、田松年的《共和国重大决策的来龙去脉》。一些研究者在香港出版的相关专著中,也涉及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问题研究,比如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出版的林蕴辉的《乌托邦运动——从“大跃进”到大饥荒(1958—1961)》和钱庠理的《历史的变局——从挽救危机到反修防修(1962—1965)》。

此外,还有一些省委书记的传记涉及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比如《曾希圣传》、《江华传》、《刘子厚传记与年谱》、《林铁传记与年谱》、《乌兰夫传(1906—1988)》、《叶飞传(1914—1999)》。这些传记对研究地方如何贯彻中央的精简政策有不少史料披露。

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问题也引起了国外学者的关注,在一些著作中或多或少进行了论述,典型的有麦克法夸尔、费正清编的《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上卷),莫里斯·迈斯纳的《毛泽东的中国及其发展——中华人民共和国史》。

除了上述著作,一些论文对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进行了专门的研究,代表性的有罗平汉的《国民经济调整时期的职工精简》、陈建兰的《1961—1963年中国城镇人口精简浅析》、陈理的《60年代初精减职工、动员城市人口下乡决策的研究》、李若建的《困难时期的精简职工与下放城镇居民》《大跃进时期的城镇化高潮与衰退》、姜长青的《20世纪60年代初期精简城镇人口对中国经济影响探析》。

此外,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主要当事人和亲历者的回忆和口述,能揭示决策背后的故事和细节,弥补档案文献资料的不足。一些历史当事人对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回忆,同时也披露了不少难见的史料,提出一些很有见地和分量的观点和评述。如《杨尚昆回忆录》、《杨尚昆谈新中国若干历史问题》、《大跃进亲历记》、《姚依林百夕谈》、《历史风云中的余秋里》等著作以及苏维民的《杨尚昆与三年困难时期精减城镇人口》、邓力群的《关于西楼会议的回忆》和《七千人大会到西楼会议》等回忆文章,对厘清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政策出台的来龙去脉和深刻背景有着十分重要的史料价值。

二、关于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若干问题的研究

学术界对20世纪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研究内容比较广泛,概括起来,主要围绕精简城镇人口的背景与原因、过程、影响、安置及取得成功的原因等几个方面展开。

(一)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背景与原因

关于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背景与原因问题,学术界的意见基本一致。研究者大都认为“大跃进”时期,工业生产大招工,全民大炼钢铁,导致城镇人口迅速膨胀,国家经济出现困难局面,因此必须精简城镇人口。①除此之外,聂福如、阮雅芳等认为三年自然灾害使粮食产量下降,国民经济出现严重的比例失调也是原因之一。②郑美霞还认为盲目建校招生也导致了城镇人口膨胀。她指出:“按我国当时的政策规定,高校学生和中专学生都吃商品粮,由国家统一分配,盲目扩大招生的结果使得大量的人口涌入城市。”①

(二)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阶段划分

根据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对其进行阶段划分是研究历史的重要内容。关于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过程,有些研究者按大的历史脉络进行划分,根据中共八届九中全会、七千人大会、西楼会议和中央工作会议等一系列重要会议来说明精简工作在全国的进度。但也有一些研究者做了具体细致的划分。陈理把全国精简城镇人口分三个阶段,酝酿阶段(1959年1月—1960年12月)、正式提出与全面实施阶段(1961年1月—1962年10月)、收尾阶段(1962年10月—1963年7月)。②朱珏则分为四个阶段,启动阶段(1960年5月—1960年底)、初步开展阶段(1961年1月—1961年12月)、全面铺开阶段(1962年1月—1963年6月)、收尾阶段(1963年7月—1964年6月)。③此外,中央精简城镇人口的政策,各地区根据不同的情况,贯彻落实有各自的特点,阶段性也并不整齐划一。一些研究者在研究地域性的精简工作时,根据地方贯彻落实的内在逻辑,对地方精简工作的阶段进行了不同的划分。

对于精简工作开始时间的认定,各方分歧比较大。如陈理、柳森等认为中央1959年1月5日发出的《关于立即停止招收新职工和固定临时工的通知》是精简城镇人口的开始。而朱珏、赵淑杰则根据浙江省和北京市的情况把精简工作开始的时间分别划为1960年和1961年。朱珏认为1960年8月浙江省根据中央精简工作的要求对整顿城镇人口的工作作出安排,9月浙江各地开始查人口、查工种定量、查漏洞,精简工作从此拉开序幕。赵淑杰把中共北京市委于1961年7月5日下发的《关于动员回乡生产、支援农业的宣传提纲》作为北京市精简工作的开始。

对于20世纪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结束时间,除了朱珏将收尾阶段一直划到1964年6月外,研究者基本上一致划到1963年,不过月份上略有出入。不同研究者的不同划分,是因为各有其划分标准,如罗平汉等认为全国精简城镇人口的工作于1963年7月结束,理由是:“1963年7月6日,中央精简小组向中共中央报送了《关于精简任务完成情况和结束精简工作的意见的报告》,提出:‘根据目前精减任务完成的情况,同时,考虑到各地区、各部门和各单位急需集中力量在城市开展增产节约和‘五反运动,在农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和四清运动,八月份又要调整工资,我们认为,这一次全国性的减人工作,现在可以宣布基本结束。7月31日,中共中央批转了这个报告,并同意了中央精简小组的建议,要求各地做好结束精简的工作。至此,全国性的精简职工和减少城镇人口的工作基本结束。”④由于地域的差异,不同地方精简工作结束的时间也并不十分一致,比如北京市于1963年8月结束精简工作,“8月份以前集中力量精简职工支援农业,下半年进行调整职工工资工作”, 这标志着精简职工告一段落。⑤

(三)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的影响

城镇人口的精简使2000多万人从城镇迁移到乡村,不仅对精简者个人及家庭的命运,而且对农村和城市两方面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如对农村经济发展、城市的城镇化进程的影响。这些影响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学术界有不少争议。

一是对农业生产的影响,学术界存在着截然相反的看法。大多数研究者认为精简城镇人口下乡增加了农村的劳动力,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比如罗平汉、柳森、邱国盛等都持类似观点。少数人则认为精简城镇人口对农业发展并无促进作用。陈建兰认为,在国民经济调整时期,在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如停办公社企业及其他地方企业、停止大规模兴修农田水利等等)之后,农村用于第一线的劳动力数量增加了不少,此时的农村并不缺乏劳动力,并不需要这精简下来的2600万人去“加强”农业生产。他还进一步指出精简人员与农民之间的矛盾:“农民们觉得城里人下乡是和他们争地,从他们碗里抢饭吃,而且城里人大多不会种地,所以不少地方不愿接收这些下乡的城里人。一些工人也认识到,农村的问题不在于缺少劳动力,而在于农民的积极性没有被调动起来”,“政府想通过精简城市人口来加强农业战线,结果这一预期是无效的。”①姜长青也认为农村并不缺乏劳动力,不需要城镇人口下乡充实劳动力,这反而制约了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发展。②

二是对国家财政经济状况的影响,学术界意见比较一致。大都认为,精简城镇人口减少了粮食销量,缓解了粮食紧缺造成的困难局面和日趋严重的城乡关系。城镇人口的压缩减少了国家工资开支,缓解了通胀压力,提高了企业的劳动生产,有助于国家财政经济状况的好转。

三是对城镇化的影响,研究者也持有不同的态度。绝大多数研究者认为精简城镇人口对中国的城镇化进程起了消极作用,延缓了中国城市化进程。有文章甚至认为,精简城镇人口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一次大倒退,它开始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反城市化进程,直接导致了城市化进程的迟滞。③与精简城镇人口是城镇化的倒退观点相反,赵淑杰在前述论文中则认为精简城镇人口是用行政手段恢复了城镇化的正常速度,是对城镇化过度发展的一种积极行政调节。

另外,研究者还对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造成的社会问题、对教育的影响等做了研究。郑美霞在前述文章中认为大批社会青年没有能够回到农村去,滞留在城市,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离婚成为普遍现象,造成社会的不稳定。她还认为,国家在经济有所恢复之后,一部分人并没有按照预期能够返回城市,这也为“文化大革命”的动乱埋下伏笔。朱珏认为,精简工作带来的影响即是被精简人员在被精简后,其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种变化导致被精简人员的生活出现困难,而这些困难至今尚未解决,比如被精简人员的生活普遍困难,被精简人员的养老问题突出,被精简人员子女的教育、就业受影响。赵淑杰认为教育的精简影响了科技文化的发展。

(四)被精简人员的安置问题

精简工作中的安置问题比较复杂。被精简人员不仅仅只是省内安置,有一部分还被安置到省外,这部分人的档案资料散见于各省市各单位,梳理和研究起来比较困难,这也是目前研究的难点和薄弱点之一,不少研究者把安置问题一笔带过,粗略论述国家的安置政策,没能深入下去。但一些区域性精简工作研究,对此也有相对较细的论述,如柳森和朱珏分别以江苏省和浙江省为例,比较详细地论述了地方的安置问题。柳森对江苏省下乡人员安置的计划实施、措施、结果及存在的问题做了探讨。他指出江苏省的安置方式比较多样化,有全民所有制转为集体所有制、顶替、插队、插场和直接组建农场等多种安置方式。但安置也存在问题,比如下乡人员的住房问题难解决、单位拒绝接收以及一些被迫接收下乡人员的单位为下乡人员返城提供各种方便等。④

(五)精简工作取得成功的原因

60年代初的城镇人口精简共压缩城镇人口约2600万人,相当于世界上一个中等国家搬家。周恩来曾发出感慨:“拆这么多‘庙,精简这么多人,这件事情,在中国,没有哪个政权能够这样做。”⑤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不仅没有出乱子,而且还保持了社会的平稳,有着怎样的深刻原因?这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目前,学术界对成功原因的论述比较一致,都突出了健全的社会控制体制的作用。

除上述主要研究之外,还有一些不同角度的研究。有些研究者对领导人与精简工作的关系做了专门论述,如洪松的《陈云关于精简职工和城镇人口的对策》、尚长风的《陈云与20世纪 50~60年代的压缩城镇人口工作》都突出了陈云在国民经济调整时期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他们认为,陈云是经济调整的主要谋划者、组织者和领导者,他较早注意到城镇人口增长过快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但他的意见并没受到重视。在领导经济调整工作中,陈云提出了一系列压缩城镇人口的主张,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为克服经济困难做出了突出贡献。①洪松对精简城镇人口数字做了专门研究。他以《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注释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研究所撰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稿》第二卷三本权威著作所记述的1961年精简职工人数的不同数字为例,分析了各数字的得出依据,最后指出1961年精简职工“1000万人左右”和“约为 873 万人”或“约873万人”的表述比较恰当。②

还有一些研究虽然没有对精简城镇人口问题做直接研究,但提供了一些详实的可供参考的数据。如黄兢、黄海英按城市化趋向把1957—1965年广东省城乡人口迁移分三个阶段:1957—1960年呈现城市化趋向,1960—1963年逆城市化趋向,1963—1965城乡人口迁移相对停滞状态。③李若建从人口学的角度,对大跃进和困难时期的人口迁徙问题做了探讨。

三、关于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研究存在的不足

综上所述,学术界关于精简城镇人口问题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有些问题、有些方面还值得进一步深化。

一是有些问题的研究还很薄弱。60年代初精简城镇人口涉及2000多万人的大迁徙,既有国家政策方面的复杂问题,也涉及到城镇职工就业和安置问题,并且最终落脚于农村,涉及各国家、省市县、乡镇各级政府的政策制定与贯彻,涉及到千万人命运变化,问题复杂,涉及面广,当前的研究主要停留在国家政策层面,仅有少数对地方的贯彻落实做了初步梳理。即使是国家层面的研究,也存在不少薄弱环节,比如对1959年的精简工作就不够重视。现有的研究成果大都对1959年的城镇人口精简工作一笔带过,缺乏深入分析,有的甚至忽略了这次的精简工作。实际上1959年的精简工作可以说是整个精简工作的预演和探路,它的并不太成功的经验和教训,对后来的精简影响甚大。

二是实证性研究少。研究者大都从宏观上对精简城镇人口问题进行考察,即对中央精简城镇人口原因、过程、政策等做一梳理,而很少从微观层面上,即以地方的城镇人口精简为视角来考察60年代初的精简工作,没有很好地做到“以小见大”,没有能够很好地展现出历史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三是理论分析不够深入。60年代初的精简城镇人口,涉及国家制度、社会心理、历史文化方方面面的深刻问题。但是,目前从社会动员、国家机制、城镇化视角的研究并不多见,也还不够深刻深入。比如对于精简城镇人口政策的成功实施,只有为数不多的研究成果就其原因进行了分析,但不深入,有的甚至只是从政策层面分析了原因。另外,有些研究者的观点也值得商榷。比如,李若建和赵淑杰认为有些城镇人口自愿回到老家和政府给予被精简人员合理的经济补偿是成功精简的重要原因之一。但从整体上而言,即使国家给予被精简职工一定的补贴,但绝大多数人对回乡仍是持观望态度,甚至是抗拒的,自愿回乡的只是一小部分。国家在精简工作过程中是如何把对回乡犹豫不决和抵抗的这部分人成功精简回乡的,才是问题关键之所在。

(作者系中央党校在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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