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太阳(上)
2016-11-18杰弗里·兰德斯石坚
杰弗里·兰德斯 石坚
小编推荐:飞船坠毁.她孤身一人面对荒芜的月球:为了生存,她必须与太阳赛跑。追上儿时偶像的脚步,抓住驱散黑暗的一线心光……二十余年前的科幻名篇篇,《火星救援》更早的,太空遇险自救指南——
驾驶员们有句老话:“着陆后还能活着的就是好着陆。”
或许三纪夫活着他会做得好一些,但翠茜已尽了她的全力了。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次比她期望的要好得多的迫降。
只有铅笔粗的钛质支架不是为承受着陆时的压力而设计的,纸那么薄的耐压壳先是扭曲,接着就裂开了,碎片飞入真空,散布在一平方英里的月面上。在坠毁前的那一瞬间,她记着甩掉了燃料箱,没有发生爆炸,但迫降终未能让月影号保持完整。在一片恐怖的沉寂里,脆弱的飞船像一只没用的铝罐一样被撕碎压扁了。
驾驶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从飞船的主体上掉了下来,这部分残骸落在了一座环形山的山壁旁。当它终于停下来时,翠茜松开了把她绑在驾驶椅上的带子,慢慢地向天花板飘去。她忍着不习惯的重力,找到一个没损坏的舱外活动装置接到太空服上,然后从曾是生活舱联接口的破洞爬进了阳光里。
她站在灰色的月面上瞪大了眼睛,面前是她的影子,活像一摊被神奇地拉成了人形的墨水,月面崎岖不平,寸草不生,只有各种形状的灰色和黑色。
“真是个不毛之地。”她自言自语道。在她身后,太阳刚刚爬过山顶,照耀着散布在崎岖原野上的钛和钢的碎片。
帕特里茜娅·杰·莫里根望着荒芜的月面,忍不住热泪盈眶。
翠茜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电台从七零八落的船舱里捡了出来。她试了试,什么也收不到,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地球正处在月平线以下,同时也没有其他飞船在环月轨道上。
她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三纪夫和特丽莎。在低重力条件下,搬运他们的尸体出奇的容易。没有安葬他们的必要。翠茜把他们安放在两块巨石之间,面向西,向着太阳,向着远处黑色山脉背后的地球。她试着想说几句合适的悼词,可是失败了,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给三纪夫举行什么样的葬礼仪式。
“永别了,三纪夫;永别了,特丽莎!我希望结果不是现在这样,对不起。”她的声音几近耳语,“随主同去吧!……”
她尽量不去想还有多久她自己就会加入他们的行列,而是去想她的姐姐会做什么。生存,凯伦会生存下去的。
翠茜首先检查了一下她和她的装备:她活着,基本上没有受伤;她的太空服工作状态良好,生命保障装置由太空服上的太阳能电池组供电,只要太阳还在照耀,她就不会缺水和氧气。在残骸里翻了一阵后,她发现了不少未破损的食品包,她不至于挨饿了。
接着是求救。目前,最近的救援只能来自月球以外二十五万英里处,她需要一根高灵敏度的天线和一座能看到地球的山峰。
在月影号的主电脑里,曾储存着最详细的月面图,但现在它不存在了。飞船里也有其他月面图,但它们也早已和飞船一起成了碎片。她对付着找到了一张雾海详图和一张勉强可供参考的简易月面全图——其实也只能用这张图做参考了。按照她所能做的最精确的估计,坠毁地点正好在史密斯海的东部边缘,远处应是代表月海和月陆分界线的山脉。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在上面看到地球。
她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太空服,随着指令,太阳能电池组全部打开了,活像一对巨大的蜻蜓翅膀。当转动着迎向太阳时,它们闪烁出瑰丽的色彩。她确定太空服的工作系统正常后,就出发了。
走近了才发现,山脉并没有在坠毁点看起来的那么陡峭。虽说直径两米的碟状天线弄得她踉踉跄跄的,但在低重力作用下,爬山与走平地并没有多大区别。到达山顶后,一线细细的蔚蓝色像是对翠茜的奖赏似的露出了月平线,远在山谷另一边的山脉仍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推了推扛在肩上的电台,开始穿越下一个山谷。
在下一座山峰上,地球像一块蓝白相间的大理石被黑色的山脉遮住了一半。她支起三角架和天线,小心地调节了输出信号:“呼叫!这里是宇航员莫里根从月影号呼叫!紧急情况。重复,这里有紧急情况。有人收到吗?”
她松开了送话钮上的手指,等待着回答。然而除了来自太阳的轻柔得犹如耳语的静电干扰,她什么也收不到。
“这里是宇航员莫里根从月影号呼叫!有人收到吗?”她又等了一会儿,“月影号呼叫!这里有紧急情况……”
“……影号,这里是日内瓦控制中心。我们收到了你的呼叫,你的信号很弱但还清楚,请你坚持住。”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憋了这么久。
在转动了五分钟之后,地球把地面天线带出了接收范围。在这段时间里,在他们从月影号尚有幸存者的意外里清醒过来后,翠茜得知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她的坠落地点十分接近黄昏线——正好在月球向阳面的边界上。尽管月球转动很缓慢,但却是不可逆转的。日落将在三个地球日内来临,然而,没有飞船,在月球上没有地方可供她度过十四个地球日长的漫漫月夜。她的太阳能电池需要阳光来使她必需的空气保持新鲜。她找遍了飞船的残骸,没有任何未损坏的储存罐,也没有电池,这意味着没有可能储存一丁点儿氧气。
而且他们没有任何可能在月球的黄昏来临前发射一个救援组上天。
“没有可能”实在太多了。
她静静地坐在地上,盯着崎岖荒原尽头那一弯纤细的蓝色“新月”陷入了沉一思。
几分钟后,位于金石堡的地面天线进入了接收范围。电台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月影号,你收到了吗?月影号,你收到了吗?”
“月影号收到。”
她松开了送话钮,默默地等待着她的话被传送到地球。
“收到,月影号。我们已确定最早的救援发射时间将在三十天之后,你能坚持那么久吗?”
她把心一横,摁下了送话钮:“月影号宇航员莫里根呼叫。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不管发生什么事。”
她等了一会儿,但并没有得到回答。在金石堡的天线不可能这么快就出了接收范围,她开始检查电台。当她打开外壳时,发现电源上的印刷电路在坠毁时被撞坏了一点儿,不过她没有发现任何松动的铅板或其他部件。她用拳头捶了几下——“凯伦电子学第一定律”:假如电器不工作,敲它——然后再校准天线。可是没有用,很明显,在印刷电路里有什么东西损坏了。
如果是凯伦会如何反应?肯定不会是坐以待毙。赶快行动吧,小家伙,当黄昏追上你时,你就死定了。
地面肯定收到了她的答复,她必须相信他们收到了答复并会来救她。她所要做的就是活到那时候。
碟状天线太笨重,她无法随身携带,只能带上基本的必需品。太阳如果落下来,她的新鲜空气就会用尽,于是她丢下了电台,开始步行。
行动指挥官斯坦利盯着他的引擎×光采样报告发呆。现在是早上四点,没时间再睡了,他计划六点飞往华盛顿向国会作证。
“您的决定,指挥官?”机械师说道,“我们在飞行发动机×光采样里找不到任何裂纹,但它可能是隐性的。标准飞行图线没有测过发动机在一百二十时的情况,所以即使有裂纹在翼片上,它也能被瞒过去。”
“如果我们把发动机拆下来做检查会耽搁多久?”
“假设它正常,我们会损失一天,不然的话,两天甚至三天。”
指挥官斯坦利恼火地捻着手指,他讨厌被迫作出草率的决定:“通常的程序是什么?”
“通常我们会重新检查。”
“干吧。”
他签了字。又耽搁了。在月球上,有人正指望着他准时到达——假如她还活着,假如无线电信号的中断没有意味着其他系统的致命损坏。
假如,她能找到不需要空气而存活的方法。
在地球上的话,这相当于一场马拉松,可在月球上,这只不过算是小运动罢了。在走了十英里之后,跋涉带上了一种轻松的节奏:一半是散步,另一半既像是慢跑又像是一只行动缓慢的袋鼠在蹦跳。她最大的苦恼是这一切未免太单调。
与她同时受训的伙伴对她因成绩最好而在班里第一个被选上参加实际行动多少有些嫉妒,他们曾无情地嘲笑说她是参加一个离月面只有几公里却不着陆的行动。现在她有机会比历史上的任何人都更贴近地观察月球了。她不知道她的同学们现在会怎么想,她将有故事可说了——如果她能活着说的话。
低电压警报的鸣叫把她从遐想里惊醒了过来。她开始按着维护清单检查各项指标——
出舱活动时间:八小时。
系统功能:正常。
只有太阳能电池组提供的电流低于正常。只一会儿她就找出了毛病出在哪儿:太阳能电池组上有一层薄薄的积尘。不是什么大问题,把积尘刷掉就行了。不过,要是她找不到一种可以防止扬起尘土的步法,她就得每几小时停下来做一次大扫除。她再检查了一遍电池组,就又迈开了步子。
太阳在她背后,一弯梦幻般蓝色的地球缓缓旋转着,不易察觉地在月平线上爬行。她开始胡思乱想了。“月影行动”曾被认为是一次轻松的行动,一次低轨道月面测绘飞行以便确定将来建立月球站的地点。月影号从来就没想过要迫降,不管是在月球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她无论如何都得迫降,她非得这么干不可。
向西穿过荒原时,翠茜又陷入了混杂着鲜血和坠落的噩梦:三纪夫在她身边奄奄一息,特丽莎已死在实验舱里,月球猛地变得无比巨大,在舷窗外以一个疯狂的角度旋转着。制止住旋转。校准着陆点。要以低太阳角为参照,太阳照明能让你容易看清地面的崎岖程度。燃料要省着用,但要记住在撞地前那一刻扔掉燃料箱以免爆炸。
那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应集中注意力在现实问题上,迈开步子,一、二、一。
低电压警报又响了,这么快就又有尘土了吗?
她低头看了看里程表,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走了整整一百五十公里。
无论如何该休息一会儿了。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食品包,然后把闹表定在了十五分钟之后。食品包的气密封口是专为她面罩下部的接口而设计的,重要的是不能让月尘进入封口。在把食品包打开以前,她把真空包装的封口检查了两遍,然后才把食物条塞进太空服。她转过头咬下了几块,食物条硬邦邦的,微带着一丝甜味。
她眺望着西方的原野,月平线看上去平滑得不像是真的,在几乎伸手可及之处形成了一幅如画的背景。在月球上应该很容易保持每小时十五至二十英里的步行速度,把睡觉时间也算上的话,也许平均每小时十英里。她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凯伦会喜欢这个的,她总是喜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儿可够漂亮的。对吗,姐姐?”翠茜说道,“谁会想到这儿有这么多种奇形怪状的阴影呢?没人的海滨浴场很多,糟糕的是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到水边。”
该走了。她继续穿越那坑坑洼洼但基本上还算平坦的原野。月球是个出奇平坦的地方,只有百分之一的月面是大于十度的。那些小环形山,她轻轻一跳就过去了。少数大的,她就从旁边绕过去。在低重力作用下,这对步行并不造成任何真正的问题。她并未感到疲劳,但当她检查读数时她发现已走了二十小时,于是她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睡觉是个问题。为了便于维修,太阳能电池组被设计成可拆卸式的,可是拆下来以后它们就不能向维生系统供电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方法,把短短的电线从太空服里拉出一个足够的长度让自己既能躺下,又能把电池放在身边不致把电源切断。她必须小心,不使自己翻身。做完了这些,她发现自己睡不着。过了好久她才迷糊了一阵子,梦里没有她预备梦见的月影号,只有她的姐姐凯伦。在梦里,她姐姐并没有死,只是在装死跟她开玩笑而已。
她醒来时肌肉酸痛,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她忽然记起了身在何处——地球正挂在离月平线一掌高的地方。她站了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西面火药样灰色的沙原跑去。
她的双脚被靴子磨得很疼。她改变她的步法,从小跑换成跳跃再转成袋鼠式弹跳。这使情况好些了,但还不够。她可以感到双脚开始起泡,却没法脱下靴子来舒缓或仅仅只是看一看她的双脚。凯伦也用起泡的脚走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没有耐心听抱怨或减速。也许她应该在开始步行前就把靴子脱了,在六分之一的重力作用下,疼痛至少是可以忍受的。
再过了一会儿,她的脚干脆失去了知觉。
小的环形山她跳过去,大一点儿的她绕过去,最大的她翻过去。在史密斯海的西部她进入了一个崎岖地段,遍地都是小山丘。她不得不降低了速度。山坡上阳光普照,可是环形山的内壁和山谷仍笼罩在阴影里。
她脚上的泡破了,刺骨的疼痛从她的靴子里直传上来。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泣,继续前进。这样又走了几百公里,她来到了泡沫海,道路又变得好走了起来。穿过泡沫海就是丰富海的北端,由此可达静海。她第六天的行程应当从静海基地路过,她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向月平线上搜索,却什么也没看到。她猜想自己一定是与它错开了几百公里,走在了偏北的位置。现在只有取道儒略·凯撒环形山去蒸汽海以绕开山脉。那个古代的登月遗迹实在太小了,除非她直接从旁边经过,否则是看不到的。
“真是的,”她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方圆几百英里内唯一的旅游点关门了。这是通常会有的结果,对不,姐姐?”
没有人为她的幽默发笑,所以片刻之后她自己笑了起来。
从混乱的梦境里醒来,回到漆黑的天空与静止的阳光下,打个哈欠,然后睡眼惺忪地开始赶路。抿一口乏味的温水,尽量不去想那是从哪里回收来的;休息,小心翼翼地清扫你的太阳能电池组,这是你的生命;再走,再休息……再睡觉时太阳还钉在你醒来时的位置上。第二天把同样的过程重复一遍,然后再重复……再重复……
虽说食物是低残留的,但每过几天你总得按自然规律排泄。你的生命保障系统无法回收固体废料,所以等到太空服排出废物时,你得小心那些散入真空的褐色粉末。你的行程被这些粉末遗留物标了出来,它们和黑色的月面尘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向西,一直向西,和太阳赛跑。
地球高高挂在天上,她现在不仰头就看不见地球了。当地球挂在天顶时她停下来庆祝了一番,她打开一瓶看不见的香槟酒,向想象中的旅伴们敬酒。现在,太阳高挂在月平线以上,经过六天的步行,她绕过了四分之一的月面。
(翠茜能得救吗?下期为你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