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 世 做 人
2016-11-17郑元绪
俗 世 做 人
时下有很多介绍民国文人的图书和文章,不过读得滥了也乏味。大师虽多彩,也架不住端详了正脸看背影,连耍小聪明骗吃喝这种糗事也挖出来。一张胡适跟蒋介石合影翘二郎腿的照片到处登,硬说是那腿“有血性”。胡适跟老蒋相杀相爱了一辈子,谁敢说,那老蒋的腿不是翘累了刚放下?先辈大师的禀性、脾气很难学。动辄掀桌子骂人,现在你敢?明天饭碗就没了。更不消说蔡元培暗杀、陈独秀嫖娼、章太炎装疯卖傻翻脸不认人……观赏一下也就罢了,谁让人家创造了历史呢。
学问越大个性越强,这很正常。传某年春节一位政界大员,登门给钱钟书贺岁;钱开门道谢后没让他进院,说自己正忙。小人们认为姓钱的不识好歹;君子们赞他脱俗清高;俗人如我等倒是觉得,这事做得有点过了。还有一回钱先生坐火车,临座小青年津津有味读《围城》。聊天时钱差点露了身份,又巧妙打岔遮掩过去。后来杨绛问缘由,钱说:如果让他知道了作者是我,免不了一番恭维话,就显得很俗套……原本小事一桩,却也传成了“美谈”。签个名鼓励两句并不失身份,“俗套”竟那么可怕?前日逛书店,幽深处摆放着《管锥篇》。小心翻了两页,不由被“吓”着了——通篇典籍,满纸学问溢了出来。才知道有的人为什么那么孤傲与“个色”:资本厚实,跟咱根本不在一个评价系统。
俗人做事,还是谦和一点好。我做了三十多年的杂志编辑匠,没敢有梦想,只是埋头做,一期接一期、一年接一年。挑自己喜欢的作品,让大家分享;恪守“能做十分、不做九分九”的信条,对自己严苛;我拟写的稿约,题目就叫《只要你方便》,麻烦事交给我好了!我记得写过父亲车祸受伤的事,老人家躺在急诊床上一个劲催促肇事司机快离开——误了上班要扣奖金的。我的家教就是这么原始而简单,我把它拿来编杂志了。八十年代在兰州办刊物,有一期登了个小知识问答,答案错了一个,准备下期更正。偶见《北京晚报》转载了它,说是下期(1周后)见答案。我觉得这是件大事:以讹传讹且不论,以后人家报纸对你怎么看?不可信!我骑车飞奔电报大楼,给对方发了长长的电文作更正;离出报还有两天,希望能赶上。回途中突然觉得自己犯了傻:不过一个“豆腐块”,人家刊登又没打招呼,你着的哪门子急,是不是有点贱?直到报社总编老韩回了信才释然。信里写:“你们对别人的事都那么上心那么负责任,自己的杂志一定前途无量!”借他吉言,两年后杂志发行过百万,我觉得真在梦里了。
心存善意,你就会遇到善的人。插画大师贺友直每回寄作品的附信都那样谦恭,感谢杂志“看得起老朽”。影视大腕张和平来信,为《编辑部的故事》对杂志的“冒犯”诚挚道歉。晚报老韩对刊物的鼎力宣传更没的说,我赴京办事的返程票都托他,猜他一定门路广。后来报社的人悄悄告诉我,老韩在窗口排了一后晌。
罗西有篇“鸡汤”文《修行就是让靠近你的人感到舒服》,末尾写道:“每次看马来西亚的李宗伟与中国‘超级丹’林丹比赛,莫名其妙地会站在李宗伟一边,为他喝彩、加油,他有力量,但不嚣张,他有赢的心,更有平常心,总给人心疼的舒服。”奇怪,我几个朋友也喜欢他。赢球或可嚣张,但做人不可。国人诟病羽毛球队安排“让球”违背体育精神,球队我行我素。某次大赛前,教头李永波以嘲讽的语气对同行说:“这回,咱输几个给他们看?”捧过几个奖杯,就有胆向众球迷挑衅了。够嚣张。
看,说要谦和,却忍不住骂人了。当不了大师,脾气总能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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