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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戴河之恋(短篇小说)

2016-11-15杨剑龙

长城 2016年5期
关键词:杂乱刘海圆圆

杨剑龙

刘海翔参加了北戴河休假团,抵达“北戴河之家”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与阔别二十多年的女同学戴娜娜邂逅了。在“北戴河之家”登记处,戴娜娜先认出了他,她喊了一声:“刘海翔,老同学!”戴娜娜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胸口的一朵黄色绢菊花特别显眼。刘海翔一时没有认出她,戴娜娜却张开双臂迎了过来。刘海翔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问:“您是?……”“我是戴娜娜啊!你不认识老同学了吗?”戴娜娜几乎是扑了过来,一把将刘海翔拥抱在怀里,弄得在一旁的刘海翔夫人陈雪雅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是蓝天里飞来的一只苍鹰,将羊群里的领头羊叼走了一般。

刘海翔几乎是挣脱出戴娜娜的怀抱,赶紧介绍说:“这是我大学同学戴娜娜,这是我太太陈雪雅。”戴娜娜还是那样热情地上前一步拥抱了刘夫人,当然是礼节性的,不像拥抱刘海翔那样激情万分。刘夫人在高挑的戴娜娜的怀抱里,有几分尴尬,她笑了笑。

戴娜娜松开拥抱,对陈雪雅歉意地说:“嫂子,别见怪,我们老同学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上次我们毕业二十五周年的聚会,海翔去国外讲学了,也没有见到他,今天见了,我有些激动,您别见怪!”陈雪雅捋了捋被碰落到耳鬓的一缕头发,说:“哪能呢,老同学见面当然高兴啰!”戴娜娜拖过她身边的一位女子介绍说:“这是我妹妹戴圆圆,这是我老同学刘海翔,这是刘夫人。我妹妹原来是话剧团的演员,现在在省文联工作。”戴圆圆比姐姐苗条,穿着猩红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手指甲、脚指甲都涂了红色的蔻丹,十分艳丽。刘海翔与戴圆圆礼节性地握了握手,到底是演员,戴圆圆明眸皓齿,脸上的表情比戴娜娜丰富得多。

刘海翔与夫人住在2405室,戴娜娜姐妹住2403室,他们比邻而居。合上房门打开行李时,刘海翔发现夫人的脸色有些异样,便问:“怎么啦?吃醋啦?”夫人撇了撇嘴说:“哪有这么多醋吃!你自己不要感觉太好!”等到一切安顿下来后,刘海翔烧了一壶水,泡上一杯绿茶。他突然听见妻子说:“刘海翔,你老实交代,你当年与戴娜娜有没有暧昧关系?”“哪能呢?你‘暧昧这词用错了,我们读书时是好朋友,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关系,你别瞎猜啊!”刘海翔解释道,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晚饭六点开始,刘海翔去敲戴娜娜的门。她们姐妹俩都精心打扮了,都换了便装,虽然没有搽口红,但是可以看出略施粉黛。吃饭是围坐在圆桌,自由组合,落座后,大家做了自我介绍,另外六人,一家是某诗刊退休主编夫妇带着小孙子,另一家是作家祁樱花与女儿,还有一位是现代派男诗人,笔名杂乱,他颇有一种中西糅合的现代派的风度,穿着对襟的中装上衣,头顶上是扎起来的一个小辫。晚饭的菜很丰盛,海螃蟹煮南瓜、鲜炒蛏子、蛤蜊蒸蛋、麻辣鸭头、红烧鲈鱼,戴娜娜建议用公筷,大家一致赞成。大概都饿了,一桌菜大家风卷残云,一会儿大多盘子就见底了。

饭后,妻子说要上楼洗澡,刘海翔说要在院子里散散步。“北戴河之家”坐落于安一路,毗邻中华全国总工会疗养院。现在已经过了盛夏,院子里有两株银杏树,一株的叶子已经泛黄,另一株的叶子还是青绿的,还有几棵松树,翠叶虬枝显得颇有生气。最奇的是院子里的两株核桃树,枝繁叶茂,累累果实已经将树枝压弯了,几根木棍将沉重的树枝叉起。刘海翔散了一会儿步,在核桃树下的白色座椅上坐下,他点起一支烟吞云吐雾,在袅袅的烟雾中闭目养神,放松身体、放松心情。

“闭目养神啊?”戴娜娜站在刘海翔的面前。刘海翔睁开眼,让戴娜娜坐下。

“大教授,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时间真快啊!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了!”戴娜娜感叹说。

“大诗人,你还年轻啊,我记得你比我还小三岁呢!你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刘海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

“还能怎么样啊,自从八年前与老熊离婚后,我就独自带着儿子,现在儿子已经出国工作了,我也轻松了。”戴娜娜脸上露出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没有想再成一个家?不找一个老来伴吗?”刘海翔真诚地问。

“不想再折腾了,现在这样很好,可以独来独往、无牵无挂!”戴娜娜在刘海翔的手背上亲昵地拍了一下。

“我看到我们班毕业二十五年聚会的录像,你好像比那时候消瘦多了?”刘海翔小心地选择着字眼问,其实他是想说“你比那时候老了很多”,但是他不能这样说。戴娜娜读书时是学校才貌双全的校花,现在她的脸上已干枯了,有了明显的老态。

戴娜娜是直爽人,她一针见血地说:“你是说我老了吧?不用这样躲躲闪闪的,老了就是老了,这是无法摆脱的事实。我现在常常怕照镜子,我自己都不愿意看我这张老脸了!”

“你说哪里的话呀?你依然美丽动人,用我在读书时才知道的那两个词是‘风韵犹存‘楚楚动人!”刘海翔安慰地摸了摸戴娜娜的手背。

戴娜娜抬眼望了望院子里的两棵银杏树,说:“我就是那株已发黄的银杏树,你还是那株青绿色的!”

“别胡说八道了,我还长你三岁呢!”刘海翔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掐灭,抛进垃圾箱。

“二十五周年同学聚会后,我做了甲状腺手术,两边的甲状腺摘除后对人的影响很大,虽然一直在吃药,也不见效,好在身体状况还可以,我还每天练瑜伽,我的瑜伽动作还很专业呢!”戴娜娜笑了笑,站起身做了一个“金鸡独立”,将一条腿蜷着压在另一条腿内侧,两手合十,颇有一点瑜伽功力。

“你的瑜伽功夫不错,很有境界了!”刘海翔赞叹道。

戴娜娜拍了拍刘海翔的肩膀,说:“老同学,我要上楼了,明天再聊。”

“Good night!”刘海翔挥了挥手,习惯性地说了句英语。

刘海翔上楼打开房门,妻子陈雪雅已经洗过澡睡着了,大概旅途劳顿,鼾声一声比一声响。

刘海翔洗澡、漱口后,躺上床,熄了灯。房间里两张单人床,他与妻子一人睡一张,互相不干扰。他想起了刚才做“金鸡独立”的戴娜娜。她那张脸好像是经过烤炉的烘烤,已经没有了多少水分,虽然还没有多少皱纹,但是干枯、干涩、干燥,不像读书时的戴娜娜,那张鹅蛋脸上容光焕发,每个毛孔都冒着青春的气息。戴娜娜那种青春靓丽、热情洋溢,让她成为学校里的女神,成为许多男同学追慕的对象。戴娜娜是那种敢说敢做的人,读书时她常常喜欢穿白色的连衣裙,有人给她取了个外号“戴梦露”。

空调的声音、妻子的鼾声搅和在一起,让刘海翔难以入眠,他的眼前晃动着读书时戴娜娜那张青春靓丽的脸。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昂扬向上、充满激情的年代,大学成为那些被时代耽搁的学生的圣地,求学若渴、珍惜时间成为共性。图书馆、教室里常常满座,上课前常常要去占座位,大家都希望坐在前排听清楚老师讲的每一句话。班上不少同学是从农村考来的,大多是已婚的,有的甚至已经有了三四个孩子,很多人家境不好,甚至一位同学的裤子是用化肥袋做的,隐约看得见化肥商标。刘海翔考入中文系后担任班分团委文体委员,戴娜娜小提琴拉得好,被推举为班文体委员。刘海翔与戴娜娜为班级文体工作常常需要商量,学校开联欢会、班级搞文艺汇演,他们俩就忙乎了。他们俩又有共同的爱好,喜欢诗歌创作,也常常在一起谈诗歌。刘海翔性格偏内向,戴娜娜性格偏外向,他们俩合作得不错。

戴娜娜在学校是一个引人瞩目的人物,她的两首爱情诗作发表,引起学校轰动。她不仅聪慧,而且艳丽,明眸皓齿,鼻梁高挺,尤其是鹅蛋脸上的一对酒窝,笑起来迷倒许多男同学。戴娜娜站在舞台上,将她的那把擦得锃亮的小提琴搁在她细长的脖子上,优美的音乐便汩汩流出,这让男生们都目不转睛了,也让不少女生的眼光充满了羡慕、妒忌。

戴娜娜是心里憋不住事情的人,很多事情她都会告诉刘海翔。外语系、体育系的几个男生追求她,戴娜娜将他们写给她的情书给刘海翔看,她甚至给体育系男生的情书改错别字,当着刘海翔面将修改后的情书还给那男生,弄得那个高高大大男生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

大约刘海翔与戴娜娜交往多了,他们相互间就越来越了解,他们之间好像谁也离不开谁似的。戴娜娜常常缺课,就总将刘海翔的课堂笔记借来抄;刘海翔抽空写诗,戴娜娜总是第一个读者。大学三年级第一学期,戴娜娜因为肝炎住院了,是刘海翔用自行车载她去的。戴娜娜住院后,刘海翔就忙碌了,他常常为戴娜娜送这送那,他甚至去饭店买些鱼汤、肉汤,用保温饭盒送去医院。有同学提醒说,戴娜娜患的是肝炎,是能传染的,让刘海翔小心,别被传染了。刘海翔却依然我行我素。痊愈出院后,戴娜娜特地请刘海翔坐火车去她家吃饭,刘海翔见到了戴娜娜的父母。她父亲是军区副司令员,“文革”时被打倒,后来又复出,母亲是部队的女军医,她用挑剔的眼神打量刘海翔。那餐饭吃得很辛苦,副司令员总笑嘻嘻地给刘海翔搛菜,女军医却不断地问这问那,家庭、父母、兄弟,像调查户口似的,弄得刘海翔浑身不舒坦。吃完饭,放下筷子,刘海翔就匆匆离开了,走出大门,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临毕业前刘海翔却常常见不到戴娜娜人影,听说她与省报副刊的主编熊龙威来往密切。戴娜娜的诗作常常在省报的副刊发表,戴娜娜的名声越来越大,她已经成为著名青年诗人之一。刘海翔一直忙碌于学位论文的写作,总是钻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他的论文以当代诗歌为论题,戴娜娜的诗作也成为他论文的研究对象,戴娜娜诗中跳荡的激情、奔放的思绪、大胆的手法常常使他激动。大约由于久不见面,刘海翔突然觉得有些思念戴娜娜了,他梳理了自己的内心觉得自己好像爱上戴娜娜了。他写了几句小诗,另外写了几句话,十分含蓄地表达内心的情愫,夹在一本准备还给戴娜娜的书里,让她同寝室的同学转交。

情诗转交后,没有回音,也没有见到戴娜娜。三天后,在去食堂的路上见到戴娜娜的背影,刘海翔赶紧追了上去,急匆匆地问:“你收到了我还你的书吗?”“晓茵交给我了。”戴娜娜漫不经心地回答。“看到我给你的信吗?”“没有见到信啊。”“我夹在书里的。”“我还没有打开!”戴娜娜淡然地说完就走了。上课前戴娜娜递了一张小纸条给刘海翔,上面两行字:“海翔,你的信我看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请你另择高枝吧!”刘海翔后来才知道,当时戴娜娜与省报副刊的主编熊龙威正在热恋中呢!

刘海翔在气馁中写了几首小诗,表达内心的凄苦。几首诗转给戴娜娜后,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刘海翔心里空落落的,他此时还不知道戴娜娜已经另有所爱了。后来刘海翔觉得戴娜娜在故意躲避他,他渐渐也醒悟了,决意与这段感情诀别,将精力转到学位论文的撰写上,后来他的学位论文指导教授给了“优秀”的成绩,为他最后留校任教奠定了基础。

毕业前夕班里决定组织一台毕业联欢会,这就又让刘海翔与戴娜娜合作了一回,从节目的拟定到演员的遴选,从节目的彩排到舞台的设计,他们俩都有商有量的。他们班上人才不少,独唱的、合唱的、表演相声的、跳舞蹈的,一台联欢会弄得像模像样。节目中少不了戴娜娜的小提琴独奏,刘海翔则参加了男生小合唱。那天节目在学校大礼堂演出,戴娜娜提出由于舞台灯光很亮,上台演出的男生、女生都应该化妆,包括涂抹胭脂、口红。戴娜娜干练地为大家在教室里化妆。刘海翔与戴娜娜是组织者,他们就让其他演员先化妆,化妆完的演员们先将道具等搬去大礼堂,等到最后戴娜娜给刘海翔化妆时,亮堂堂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戴娜娜先给刘海翔两颊薄施胭脂,她像端详一件艺术品一样,左看看、右看看,戴娜娜的脸离刘海翔那么近,那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那眼睛上长长的睫毛,那个挺直的鼻梁,那已抹了口红的唇,那么诱惑地呈现在刘海翔的眼前。戴娜娜为刘海翔抹口红时,她的鼻息就在刘海翔脸上拂过,她的胸脯就在刘海翔的胸口贴着,弄得他心旌摇荡难以把持,刘海翔突然向戴娜娜吻去。在突然的惊愕过后,戴娜娜做出了近乎疯狂的举动,她两手捧住刘海翔的脸,狠狠地回吻着,弄得刘海翔透不过气来,几乎窒息。等到刘海翔强行推开戴娜娜时,望着刘海翔惊愕的表情,戴娜娜不禁哈哈大笑了。

演出非常成功,这成为他们班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辉煌,也成为刘海翔一生中最难忘怀的记忆,那是刘海翔的初吻。

毕业后,刘海翔留校任教,戴娜娜去报社任编辑,戴娜娜与熊龙威结婚了,婚礼没有邀请刘海翔,后来戴娜娜与熊龙威双双去了南方某城市一家报社工作,戴娜娜成为了全国知名的诗人,熊龙威成了报社老总,再后来传闻戴娜娜与熊龙威离了婚。

妻子的鼾声依然此起彼伏,刘海翔的脑海中演绎着大学生活的一幕幕,不知何时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南方各地还在高温季节,北戴河这里已经过了盛夏,气候宜人、温度适宜,在房间里可以不开空调,稍稍打开一点窗就可以安然入睡。

清晨,刘海翔被窗外院子里的声音吵醒,推开窗户一看,院子里有一位拳师在教太极拳,拳师中式缎子衫裤,举手投足间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跟着学太极拳的七八个人,从背后看去身材高高矮矮、瘦瘦胖胖的,戴娜娜匀称的身影在人群中有鹤立鸡群之感,她穿着绿色练功服,像一株绿色的橄榄树,充满着生气。刘海翔洗漱后匆匆下楼,跟随大家一起学太极拳。见到刘海翔,戴娜娜微微一笑。刘海翔想起昨夜他对于校园生活的回忆,不禁对戴娜娜颇有意味地笑笑。大概由于经常做瑜伽,戴娜娜的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曲线优美、动作端庄,刘海翔跟在她背后一起学打太极拳。

早饭的时候,戴娜娜对刘海翔说,她昨晚想到了他们大学的生活。刘海翔有点吃惊地说:“我昨晚也想到了我们的大学生活!”戴娜娜说:“我们班已经有五个同学作古了!”刘海翔说:“我知道体育委员马壮清是出车祸去世的,打篮球的周文雄是心肌梗塞走的。还有谁呀?”“那个喜欢跳舞的周丽丽是被她丈夫杀死的,丈夫说她出轨,后来她丈夫被判死缓。家在农村的班长齐铁生在县中学当老师,在一次回家途中,他骑的自行车经过抽水机的电线,电线漏电,他当场触电而死。还有那个喜欢抽烟的老烟枪顾峻峰是得肺癌去世的。”戴娜娜有些感伤地说。

吃早饭时,诗人杂乱将他新出版的一本诗集《流浪之讴》送给戴圆圆。戴圆圆笑嘻嘻地接过念诗集名字,她将“讴”念作了“区”。诗人杂乱给她纠正说:“念‘讴,不念‘区,讴歌的‘讴。”“什么讴哥讴妹的,念字念一边,大多是不错的!”戴圆圆不屑地说。她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吊带裙,肩背露出的地方不少。诗人杂乱无奈地说:“随你吧,你想念什么就念什么吧!”

“北戴河之家”安排的休假活动科学合理,活动都安排在上午。今天上午游览鸽子窝公园,一辆大巴、一辆中巴载休假团成员往目的地而去。见中巴比较空,刘海翔就登上了中巴。今天陈雪雅穿了一件红色露肩的连衣裙,小鸟依人地坐在刘海翔身旁。戴娜娜穿了一袭藕色的吊带裙,披着棉麻米色的披风,戴了一副宽边的墨镜,提着一只麦秆编织的挎包,她坐在了刘海翔夫妇的身后。刘海翔问戴娜娜:“你妹妹没有上车啊?”戴娜娜说:“让那个梳小辫子的诗人叫去了那辆大巴!”

鸽子窝公园位于北戴河海滨东北角,因临海悬崖曾是野鸽的栖息地而命名,这里被誉为观赏北戴河日出的最佳地点,1954年夏,毛泽东在此写下《浪淘沙·北戴河》的不朽诗篇。下车后,在说明了集合的时间、地点后,女导游就“放羊”了,让大家自由活动,休假团就五个一组、六个一拨闲逛起来。刘海翔、陈雪雅、戴娜娜、戴圆圆、诗人杂乱就自然地形成一组,他们登临海畔的崖石。戴圆圆忘了换鞋,她穿着一双猩红色的高跟鞋,显然走山道有些费力,诗人杂乱屁颠颠地为她提着那只米色香奈儿包,他俩落在了后面。陈雪雅挽着戴娜娜的胳膊登上了崖顶。海滩美景一望收,一湾沙滩上一个个鸟窝一样的遮阳篷、沙滩上的游人和游船、拍岸的碧蓝海水和海滩的红屋顶,形成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海景图。陈雪雅兴奋异常地伸出胳膊大喊:“大海,我来了!”

走进金碧辉煌的望海长廊,雕梁画柱让人恍若走在颐和园。不少游人在长廊里小憩,长廊右首是酷似雄鹰屹立的鹰角石,这因地层断裂形成的临海悬崖,就像一只展翅的雄鹰。戴娜娜建议以鹰角石为背景为刘海翔、陈雪雅夫妇合影,陈雪雅挽着刘海翔,她的一袭红裙在蓝天碧海的映衬下十分醒目。陈雪雅提议为刘海翔和戴娜娜合影,戴娜娜落落大方地上前,也挽住老同学的胳膊,露出迷人的笑容。

他们沿着台阶来到毛泽东雕像前,被塑造在山石上的毛泽东塑像临风眺望、魁梧端庄,大氅被风吹起了一角,基座大理石上刻着毛泽东的词《浪淘沙·北戴河》。刘海翔说:“毛泽东是最有帝王气的领袖,他的诗词都洋溢着‘舍我其谁的帝王豪气。”戴娜娜说:“从诗人、词人的角度,毛泽东的造诣当代领袖无人能比,你看这首词开篇就将浩淼阔大的北戴河海景绘出。词的下阕回溯历史、观照现实,借用魏武帝曹操班师回朝观海上日出时写下《观沧海》之事,抒写伟人的博大胸襟。”戴娜娜不愧是著名诗人,她对毛泽东的诗词有非常深刻的理解。

他们登鹰角亭观海、临鸳鸯湖望舟,一艘艘海蓝色的木船或搁浅、或漂浮,游客纷纷赤脚下海,捡海蛤蜊,挖海螃蟹,一群群白鸽在沙渚上觅食,一瞬间张开翅膀飞上蓝天,像腾起一片片白云。他们仨沿着竖有荷兰风车的木栈道,慢慢走向门口的集合地。过了许久,他们才看到诗人杂乱扶着戴圆圆一瘸一拐地走来,杂乱解释说:“圆圆刚才下坡时,不小心扭了脚踝。”他已经省略了戴圆圆的姓。戴圆圆噘着樱桃小口说:“这个鬼地方,没有啥玩的,现在脚崴了,明天怎么出行呢?”戴娜娜说:“不碍事,我那里有伤筋膏药,用热水敷敷,再贴上膏药,很快就会好的!”返程的车上,戴圆圆坐到中巴上,姐姐戴娜娜不停地揉搓着戴圆圆的脚踝。

晚饭时,食堂的入口处有晚上放映电影的小海报,七点四十分在会议室放映电影《身为人母》,女主角是主演电影《泰坦尼克号》成名的凯特·温斯莱特,男主角是参演过电影《歌剧魅影》的帕特里克·威尔森,大概因为《身为人母》中有一些暴露的镜头,海报上写谢绝未成年者观摩。晚饭后,刘海翔、陈雪雅夫妇早早就来到放映室,他们并排坐在第三排,不一会儿戴娜娜穿着宽松的真丝套服进了门,陈雪雅热情地让戴娜娜坐在刘海翔的另一边。灯关了,电影开始了。这是一个情感出轨的故事:家庭主妇萨拉曾是个文学硕士生,婚后因不满家庭主妇的角色而心情压抑,夫妻关系有名无实。布拉德是法学院毕业生,妻子凯西是位女强人,夫妻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两位同样带着孩子、压抑的男女布拉德和萨拉在小区里结识了,他们俩时常在社区游泳池相会,他们甚至约定准备私奔,却在萨拉寻找走失的女儿、布拉德玩滑板摔倒受伤后,各自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电影中有布拉德和萨拉在家中厨房里偷情的场景,看到这里,刘海翔突然感觉一只小手,一只细腻润滑的小手,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最初他还以为是夫人陈雪雅的手,后来一想不对,是坐在他左面戴娜娜的手,而不是右边陈雪雅的手。刘海翔的心抽紧了,戴娜娜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刘海翔不敢声张、不敢有任何动作,他胆怯地转眼望了望妻子,只见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银幕,刘海翔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戴娜娜的手。

电影快结束时,刘海翔赶紧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竟然发现他的手心出汗了。灯亮了,陈雪雅似乎还沉浸在电影的情境中,她问刘海翔:“电影结尾的那句旁白什么意思?”“哪句旁白?”刘海翔回答,其实他后来根本就没有心思看电影了。“最后的画外音说:‘你不能改变过去,但未来却可以是一个不同的故事。”“那是说主人公虽然出轨了,但是终究他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刘海翔漫不经心地回答。“这应该是一个开放式的暗示,告诉观众他们未来人生可能会演绎另外一个不同的故事!”走在另一边的戴娜娜扑闪着眼眸说。

陈雪雅是今年四月退休的,原来在学校教务处任职的她,现在闲了下来,整天呆在家里,买买菜、做做饭,成为了一位典型的家庭妇女。闲下来时,陈雪雅的兴趣就是炒股票,她打开电脑,看着股市行情,打开收音机,听听股市动态,打开电视机,看看行家谈论股市。妻子的情绪随着股市的涨跌而变化,股市涨了她兴高采烈,股市跌了她垂头丧气。作为学者的刘海翔就不习惯了,他以往有课就去上,没有课基本就在书斋里读书撰文,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现在妻子退休了,家里整天闹哄哄的,让刘教授时刻不得安宁,他想思考问题也静不下心,他想写论文却没有了思路。刘教授现在才知道了当年“华北之大,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的真实感受,他现在感受到他们的屋舍之大几乎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后来陈雪雅甚至占领了刘海翔的书房,她说书房里的台式电脑屏幕大,做股票看得清楚。刘海翔被撵出了书房,他只能在卧室的梳妆台上打开手提电脑,但是写文章总是需要资料,他就将有关的图书摊开在床铺上,又引来夫人的责骂,说弄脏了床铺。刘海翔就是义愤填膺,却也不敢发作。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就越来越糟,有一点事情就发火,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刘海翔觉得度日如年。在赴北戴河休假前,他们夫妇俩的关系几乎处于绝境,刘海翔甚至都有与老妻分手的念头了。

刘海翔也记不起他与陈雪雅有多久没有行房事了,大概自从妻子退休后,他们就开始分被窝睡觉了,甚至上床后谁也不理谁。看完电影《身为人母》回到房间,刘海翔发现陈雪雅把他的枕头挪到了她的铺上,发出了同床共枕的信号。陈雪雅对刘海翔有意味地眨了眨眼、噘了噘嘴,她先去盥洗室洗澡了。等刘海翔洗澡出来,妻子早已躺在床上了。刘海翔钻进被窝,妻子不顾一切地贴了上来。刘海翔倒一时有一些不习惯,急忙说:“等等,让我喘口气!”大概是受了电影《身为人母》中露骨镜头的刺激,刘海翔与陈雪雅这一场颠鸾倒凤做得惊心动魄。陈雪雅一个劲地大呼小叫,弄得刘海翔赶忙伸手捂住妻子的嘴,说:“别叫,别叫,会让隔壁听到!”陈雪雅却故意大声地说:“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偷情!我就要叫,我就要叫!”她就故作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倒弄得刘海翔丢盔卸甲一时就疲软了。陈雪雅气呼呼地说:“人生苦短,上来就喘,只有嘴硬,哪里都软。”刘海翔不理她,他拿起枕头到另一张床上独自去睡了。

晨起打太极拳时,戴娜娜对着刘海翔眨了眨眼,神秘地说:“昨晚老同学你当了一回布拉德,嫂夫人做了一回萨拉。”戴娜娜说的是电影《身为人母》中出轨的男女主角。刘海翔立刻反击说:“你说错了,他们是出轨男女,我们是正宗夫妻。”“哎哟,别这么一本正经的,什么正宗不正宗的,只要你敢做布拉德,我就敢当萨拉!”戴娜娜带着挑逗的口吻说。刘海翔没有接她的话茬,自顾自地跟着拳师学下一节太极拳。

早饭时候,诗人杂乱掏出几张纸,递给戴圆圆说:“昨天我写了几首诗,你给看看!”戴圆圆说:“我又不懂诗,应该让我姐姐看!”杂乱搔了搔脑后的小辫子说:“你先看看吧!”戴圆圆展开一看,是情诗三首。戴圆圆不屑一顾地把诗歌给了姐姐,戴娜娜看后对杂乱调侃地说:“借景抒情啊?真情表白啊?”诗人杂乱笑了笑。戴圆圆昨日扭了的脚踝好多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连衣裙。

今天上午的游程是参观集发生态农业观光园。走进观光园,几个团员带来的孩子最高兴了,相互追逐着、打闹着。戴圆圆挽着姐姐的胳膊,陈雪雅牵着刘海翔的手,诗人杂乱跟随在他们身后。丝瓜长廊悬挂着一根根长长的丝瓜,万条丝瓜垂新绿,像走在丝瓜的丛林中。戴圆圆笑着闹着,贴着长丝瓜让诗人杂乱给她拍照,绿色的连衣裙让她也像一根丝瓜。陈雪雅今天穿着一件藕色的连衣裙,与戴娜娜粉色连衣裙相得益彰,刘海翔忙前忙后地给她们拍照。四季花园里月季花、美人蕉开得正盛,有新娘、新郎穿骑士装在拍摄结婚照,新娘、新郎傍着一匹雪白的骏马英姿飒爽。戴圆圆便与诗人杂乱耳语,意思是想骑上马拍张照。诗人杂乱便上前与摄影师商量,甚至提出付钱都可以,终于获得允诺。戴圆圆兴高采烈。摄影师牵住了马,戴娜娜想扶妹妹上马,却怎么也上不了。诗人杂乱机敏地蹲下身,让戴圆圆踩着他的背才上了马,诗人杂乱对着戴圆圆一阵狂拍,刘海翔却将戴圆圆踩着诗人杂乱上马的情景摄入相机。

杂乱是当代小有名气的诗人,他是以写爱情诗出名的,现在在一家诗刊任编辑,因为都是诗人,戴娜娜与他在几次诗会上有过交往。戴娜娜知道杂乱虽然写爱情诗,他自己的爱情却并不如意,先是与一个欣赏他的法国女留学生交往,后来人家回国了感情就结束了,后来与一个富孀结婚,那女人有钱却无情,第二年就让杂乱净身出户,杂乱也觉得与她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当初也是看她有钱,可以让自己静心写作,却适得其反,后来杂乱又与一个女诗人交往,为她改诗歌、发表诗歌,结婚后他们也过了一段时间的幸福日子,可女诗人却跟一个富商移民海外,此后杂乱就一直单身一人。戴娜娜知道杂乱在文坛名声还不错,只是像他的笔名“杂乱”一样,行为处世总有些杂乱,常常理不清头绪,看到一汪清泉就奋不顾身栽下去,有时候水太浅就扭了脖子,有时候水太深就迷了方向。

午休后,刘海翔、陈雪雅叫上戴娜娜姐妹下海游泳,诗人杂乱依然跟着戴圆圆。今天海面有点风,海滩上却仍然人头攒动,女人们穿着各式泳衣展现着迷人的身材,有几个黑人姑娘穿着白色的泳衣,丰乳肥臀特别引人瞩目。戴圆圆穿着黑色三点式泳衣,将她白皙的皮肤衬托了出来,风刮着海水有些凉,一下海她就故意尖叫起来,诗人杂乱赶紧以夸张的自由泳游到她的身边。戴娜娜是一身鹅黄的泳衣,与陈雪雅的湖蓝色泳衣平分秋色,戴娜娜轻巧地游起了自由泳,那种轻盈潇洒具有专业运动员的水平了。刘海翔跟随着夫人游蛙泳,陈雪雅嘱咐不让他尾随戴娜娜,其实这是多余的,刘海翔根本跟不上戴娜娜。游了一会儿,陈雪雅拍了拍刘海翔,用嘴努了努,只见戴圆圆仰躺在海面上,诗人杂乱双手托着戴圆圆,在教戴圆圆学仰泳呢!戴圆圆黑色泳衣下乳峰坚挺,充满着诱惑力。刘海翔听戴娜娜提起过,戴圆圆去年与丈夫离了婚,现在仍然单身。

晚饭后,休假团有几位诗人自发组织了一个有关诗歌创作的沙龙,发起的是老诗人蒋德伦,戴娜娜和刘海翔都参加了,诗人杂乱是积极响应者,陈雪雅和戴圆圆则在房间里休息。沙龙在小会议室,落座后各自先自我介绍,蒋德伦先说举办沙龙的目的,一是大家可以深度结识,二是对于当前诗歌创作的现状发表高见。身在诗坛的诗人们显然对于当下诗歌的发展不满甚多,蒋德伦列举了当下诗歌创作的六大病症:矫揉造作、粗俗低劣、无病呻吟、没有意境、附庸风雅、歌功颂德,认为当代诗歌创作进入了困境。戴娜娜的发言强调诗歌创作应该更加注重“小我”,她提出过去我们太强调国家、民族这样的“大我”,却压抑淹没了个人的“小我”,写得好的诗歌大多是写“小我”之情的,至少是将“小我”之情融入“大我”之事中的。诗人杂乱的发言与他的笔名相同,有些杂乱无章,中心意思是谴责那些诗评家往往用传统的眼光和方法,批评现代派诗歌,导致南辕北辙、隔靴搔痒。他用了一个十分粗俗的比喻,说他们戴着传统的避孕套,却想生出现代派的孩子,简直痴心妄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简直牛头不对马嘴!刘海翔想。刘海翔就当代诗歌创作的情感表达方式发表了见解,到底是研究文学的,他说得层次分明、头头是道,引用了中国古典诗歌的例证,也引用了西方现代派诗人的诗作,阐释了他的观点,坐在刘海翔对面的诗人蒋德伦频频点头。

戴娜娜回到房间,不见妹妹戴圆圆的身影,今天有些疲惫,她便洗澡独自上床睡了。

刘海翔回到房间,见妻子陈雪雅早已睡熟了,他打开电脑接收邮件,他记得上星期收到需要他评审的一篇硕士学位论文,他想再不评要超时了,就开始阅读论文。

前几天天气一直晴朗,今天早上推开窗,刘海翔发现天空飘起了小雨,“北戴河之家”院子里没有了打太极拳人的身影。昨晚通知今天参观老龙头、山海关,由于不能回来吃午饭,中午需要带食品,还让大家带上伞。

今天戴娜娜穿了一套湖绿色T恤套装,十分精神,T恤胸前印有“LOVE”字样。陈雪雅穿了一件印有玫瑰花的连衣裙,粉色的玫瑰花特别醒目。这些天来,陈雪雅与戴娜娜表面上几乎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陈雪雅总想从戴娜娜嘴里更多了解读大学期间刘海翔的奇闻轶事,她也看出戴娜娜与刘海翔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好像也并没有那种暧昧关系,戴娜娜虽然心直口快,但是她十分能够把握分寸。陈雪雅虽然与戴娜娜弄得像闺蜜似的,其实陈雪雅暗暗在与戴娜娜较劲,她比以往更注意衣着打扮了,连刘海翔也发觉了陈雪雅用在化妆的时间比以前多了。

老龙头是明代蓟镇长城的东部起点,是集山、海、关、城于一体的军事防御体系,因入海石城像龙首探入大海而得名。他们迈步进入古朴的宁海城门,逛守备署、把总署,览显功祠、八卦阵,登上滨海长城,飞檐斗拱、红柱灰瓦的澄海楼兀立海畔,在顶楼的匾额上,是明代大学士孙承宗所题的“雄襟万里”四个大字,朴拙而雄浑。刘海翔、陈雪雅、戴娜娜一起登上了楼顶,水天一色、烟波浩淼、豁然开朗,近端的八卦阵、靖卤台、御碑亭、入海石城、滨海长城,远处的燕山、码头、丛林,尽收眼底。有“天下第一关”美誉的山海关是明长城的东北关隘之一,进入景区,他们几个登上长城后,过威远堂、临闾楼,直奔箭楼,雄峙在长城上的箭楼古朴端庄,灰色砖墙、翡翠色琉璃瓦、褚色木窗棂,明代著名书法家萧显所书的“天下第一關”,笔触苍劲雄浑、气吞山河。戴娜娜请人帮助,与刘海翔、陈雪雅夫妇一起在箭楼前合影留念。

回到“北戴河之家”,晚饭后放映电影《布达佩斯之恋》。刘海翔看过这个电影,本想不去,妻子陈雪雅拉着他进了放映室。刘海翔放眼四顾,没有见到戴娜娜,他便定神坐下。电影开演了,妻子陈雪雅把手伸了过来,握住刘海翔的手,刘海翔吓一跳,定睛一看,是妻子的手,就放心了,便想到酒桌上传的段子:“握着小姐的手,好像回到十八九;握着小姨的手,后悔当初握错了手;握着情人的手,甜甜蜜蜜全拥有;握着老婆的手,犹如左手握右手……”不禁自己“噗嗤”一笑,陈雪雅轻声问:“你笑啥?有啥好笑的?”“没啥,没啥!”刘海翔摇了摇头。

这部德国与匈牙利于1999年合作出品的爱情悲剧,原名《Gloomy Sunday》,以一首凄楚哀婉的乐曲《忧郁的星期天》贯穿始终。电影有一些裸露的镜头,刘海翔发觉,在一些关键的场景,陈雪雅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的手心冒汗了。电影散场了,陈雪雅显然还沉浸在电影的情境中。

回到房间,夫妇俩讨论着电影中的情节,自然而然就有了冲动,他们俩在香汗淋漓中达到高潮。刘海翔暗暗思忖:到了这个年纪,女人也还是需要性启蒙的。

今天休假团安排乘坐海上观光游船。随着汽笛的鸣响,游船离开码头,海风在船头吹拂,海浪在船舷翻滚,海鸥在船尾翻飞,令人心旷神怡。诗人杂乱与戴圆圆租了靠船舷的椅子,他们兴高采烈地观赏着海景。刘海翔、陈雪雅、戴娜娜坐在船舱中间的位置,看着离岸的游轮,望着海滩边绿色丛林中掩映的鳞次栉比的红色屋顶。刘海翔与戴娜娜聊起了大学生活的往事:那位教古代汉语的马教授,上课时总喜欢用两个胳膊肘去提裤子;那位教魏晋南北朝文学的唐教授,吟诵古诗词时陶醉得仰首闭目;那位教马列文论的齐教授,满口土话让学生几乎难以听懂……他们俩沉浸在对大学生活的回忆中了。

陈雪雅突然问起戴娜娜离婚的情况,刘海翔对陈雪雅眨了眨眼,意思是她不该问,其实这也正是刘海翔想知道的,只是他不好意思问而已。

戴娜娜倒也不回避,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人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戴娜娜谈及她与前夫熊龙威的关系。当年他们夫妇迁居南方,努力打拼开拓新天地,熊龙威是颇有事业心的男人,从专栏主编逐渐升为报社老总。与以往担任专栏主编不一样,当报社老总以后,熊龙威几乎再也没有时间写散文了,他忙碌于参加各种应酬,出席各种会议,招待各方人士。那年戴娜娜的老母亲突然病故,她匆匆买飞机票回去处理母亲的后事,办完丧事,她本来打算下星期一回去,但诗坛的朋友打电话告知,下星期一有一个新诗朗诵会,希望戴娜娜能够赶回去主持。戴娜娜赶忙改签了机票,提前一天回家,也没有记得告诉丈夫。那天遭遇恶劣天气,航班推迟了两个小时起飞,飞机落地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戴娜娜打出租车回家。到了家门口,她掏出钥匙开门,里面反锁了,她按门铃,没有人开门。她给熊龙威打电话,手机关机,她打家里的座机,他过了很久才接,好像刚刚从梦里惊醒。熊龙威打开门后,戴娜娜发现丈夫神情有些不对,内急了的戴娜娜顾不着细想赶紧冲进盥洗室,盥洗室淡绿色的浴帘拉着,她想洗完澡为什么还拉着浴帘呢,便顺手把浴帘拉开。浴缸里竟然蹲着一个女人!一个抱着衣服打着哆嗦的女人!戴娜娜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她是这份报纸专栏的主编刘艳芬,是熊龙威晋升报社老总后提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勾搭在了一起。戴娜娜觉得一切都很清楚了,她不想在半夜三更大吵大嚷的,更不想对这个女人动手,她只是冷冷地说:“别冻着了,你们继续睡吧,我走了!”她没有与熊龙威、刘艳芬再说一句话,提着行李“砰”地合上门走了,去找了一家宾馆开了房间。接下来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戴娜娜提出了离婚,熊龙威还想缓和关系,戴娜娜根本不接茬,直接去法院打官司,处理完了离婚的官司,戴娜娜辞职离开了这家报社,去了另外一家小报社任职。戴娜娜说,其实刘艳芬也是有家室的,她与熊龙威交往肯定有求得老总关照的想法,其中难免有逢场作戏的成分。戴娜娜与熊龙威离婚后,刘艳芬也受到了牵连,她的丈夫也提出了离婚,后来刘艳芬与熊龙威并没有走到一起。戴娜娜说,虽然她与熊龙威离婚了,但是他们现在还常常与儿子一起聚餐,像朋友一样。

陈雪雅直截了当地问戴娜娜:“与前夫熊龙威是否有复婚的可能?”戴娜娜连连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

其实在大海中坐游船只是追求一种开阔的眼界、宽松的氛围,面对海天一色的景致、浪花翻卷的船舷、海鸥飞翔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就有些审美疲劳了,只有远处岸边的秦皇岛港吊臂林立的码头、红墙灰瓦的别墅群、茂密的滨海森林,能给游客带来一些轻松愉悦,刘海翔起身拿照相机去拍摄眼前的港口码头。戴娜娜握住身边陈雪雅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问:“嫂子,您怎么认识我的老同学的?他可是我们班的才子啊!”陈雪雅扁了扁嘴唇说:“我的大学女同学是你们下一届同学马励云的妻子,马励云也留校当辅导员了,是他介绍我们认识的!嫁给这个人,我倒霉一辈子!”戴娜娜不解地说:“海翔是我们班的白马王子呀,当初我们读书时想他的女同学可不少呢!”陈雪雅瞪着双眼有些奇怪地问:“这个书呆子,整天沉在书堆里,谁会稀罕他呢?”戴娜娜又拍了拍陈雪雅的手背说:“别身在宝山不识宝啊!”

晚饭后,休假团没有特别的安排,陈雪雅要去看电视剧《花千骨》,便匆匆上楼了。刘海翔对这些电视剧历来无兴趣,便独自在“北戴河之家”的院子里散步,见戴娜娜在核桃树下的椅子上看手机。刘海翔抽完了一支烟,坐到了戴娜娜的身边,他问:“今天在船上,我看见你和我妻子嘀嘀咕咕,你们在说什么呢?不是在讲我的坏话吧?”“哪能呢!都是说你的好话!我说你当年是白马王子!”戴娜娜笑嘻嘻地说。迟疑了一会儿,戴娜娜真诚地对刘海翔说:“老同学,嫂夫人很单纯,女人嘛,要哄要捧要蒙,不管到多少岁数,女人的特性是不会变的。”刘海翔默默地点点头。戴娜娜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到了她的妹妹戴圆圆:“圆圆的命不好,嫁的那个话剧团团长不仅常年阳痿,而且总掐得圆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刚结婚那会儿,我就劝她离婚,她却说看看医生总会好的,后来却总不见效。圆圆真的想离时,茅团长摆出一副流氓相,说你如果提出离婚就杀了你,杀了你全家,从此圆圆经常遭到家暴。茅团长本来就是混混出身,只因为有一条好嗓子,被话剧团录用,后来依仗权势当了团长。走投无路的圆圆几次割腕自杀,都没有死成。茅团长调到文联当副主席时,把圆圆也调去了。去年茅副主席因有经济问题被‘双规,被判刑五年,圆圆才真的与丈夫离了婚,成为了一个自由人!”刘海翔感慨唏嘘说:“就如同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开篇说的,‘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刘海翔想上楼去了,戴娜娜说她还想坐一会儿,刘海翔拍了拍老同学的背,独自上楼了。

戴娜娜独自坐在核桃树下,她由圆圆的婚姻,想到了自己,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大概过了五十岁才会看清楚很多事情,她当年与熊龙威的结合原本就是一个错误,如果当时她接受了刘海翔的求爱,他们现在会怎么样?就一定比现在幸福吗?

联峰山位于北戴河风景区西端,因山体状似莲蓬,又名莲蓬山。始建于1919年的联峰山公园,是北戴河最大的森林公园,又被称为西山公园,园内峰峦叠翠、松林掩映、怪石林立、山海相映。

走近公园罗马柱撑起的山门,门楣上蓝底金字“联峰山”三个大字格外醒目。刘海翔发现今天戴圆圆身后的“尾巴”不见了,戴圆圆与陈雪雅走在前面,刘海翔陪戴娜娜落在后面。刘海翔问戴娜娜:“怎么没有见诗人杂乱?”戴娜娜皱了皱眉说:“你知道我昨晚为什么不上楼去,其实我是给圆圆与杂乱留空间。杂乱是一家诗刊的编辑,他的夫人原本也是诗人,后来跟一个富商移民海外,杂乱就一直单身一人。他好像与圆圆很有缘分,有一见钟情的感觉,他细心细致,会照顾人,圆圆对他有些好感。谁知道昨晚,他们俩在我们房间里聊天,这个男人就冲着圆圆扑上去,圆圆本来就因与前夫床笫之事而产生过阴影,她对于这种事本能地拒绝,挣扎中一个耳光把杂乱打醒了。”刘海翔说:“这个诗人,到这个时候却成为了一个俗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

刘海翔与戴娜娜赶上了戴圆圆、陈雪雅时,她们俩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小憩,这块横卧的巨石上刻有“聽濤崖”三个繁体字,另外一边的奇石顶刻有“望海石”三个红字,听涛望海是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人云:“不登联峰望海亭,毕竟不识北戴河。”他们气喘吁吁地登上红柱飞檐的望海亭,凉风习习,一览众山小。远处燕山逶迤、阡陌纵横、海天一色,近端绿树葱茏、奇石横卧、山花点缀。陈雪雅几天来常常对艳丽的戴圆圆不屑一顾,昨晚听刘海翔转述的戴圆圆的不幸遭际,陈雪雅对于戴圆圆颇为同情,今天她们俩几乎形影不离,她们一起在“毛泽东观日出处”的石头前合影留念,接着戴娜娜也跻身其间。三个女人一台戏啊!为她们拍照的刘海翔心里想。他们一起登临联峰山顶,叩松音石,几位女同胞都觉得有些疲惫,他们便一起下山了。

当晚放映电影《战狼》,刘海翔看到诗人杂乱又跟在戴圆圆身后了。他们和好了。刘海翔想。电影散场后,刘海翔与陈雪雅上楼了,看见戴圆圆和诗人杂乱在核桃树下的座椅上聊天,刘海翔与陈雪雅有意味地相对一笑。

今天陈雪雅要乘早车提前离开,她要去参加中学同学毕业三十周年的聚会,对这次聚会陈雪雅盼望已久了,她为此次聚会特地去修补了门牙、预定了套装。因为在暑假期间,出门旅游的人多,怕临时买不到火车票,陈雪雅早早就预定了车票。

今天要离开,一早陈雪雅就睡不着了,她下床钻进了刘海翔的被窝,他们静悄悄地亲热了一回。时间差不多时,他们起床提着行李打车去火车站。昨天戴娜娜提起也要去送,被陈雪雅、刘海翔异口同声地回绝了。戴娜娜开玩笑地说:“是怕我看见你们俩依依惜别、泪洒月台吧?”刘海翔自嘲地回答:“老夫老妻了,要洒泪泪腺也干了吧!”送上火车之前,刘海翔破例地拥抱了一下陈雪雅,这大概是陈雪雅退休以后刘海翔第一次拥抱她,弄得陈雪雅倒有些伤感起来。刘海翔把行李送上车安顿好,他站在月台上等待火车发动,他朝坐在窗口的陈雪雅挥了挥手。望着火车远去,刘海翔走出了火车站,他好像有些如释重负,又好像有些无所适从。

今天上午是游览北戴河的奥林匹克公园,奥林匹克公园离“北戴河之家”不远,大巴开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公园。戴娜娜问刘海翔:“夫人走了?洒泪告别了?”刘海翔笑笑,假装掏出手绢,说:“你看手绢都哭湿了!”诗人杂乱凑过身问:“刘教授,你哭啥呀?”挽着姐姐手臂的戴圆圆回答说:“刘教授早上送夫人上火车了,夫人去参加中学毕业三十周年的聚会了。”

戴娜娜提起他们班大学毕业二十五周年的聚会,说:“海翔,你没有来参加,许多老同学刚见面,真不认识了。那天晚宴,不少同学喝醉了酒,嚎啕大哭,当年学校运动会长跑冠军刘立新、与班主任关系密切的团支部书记蔡秀英,都喝醉了!”刘海翔后来看过他们寄来的光碟,里面当然没有他们喝醉酒的镜头。

他们四人默默地沿着奥林匹克公园的小道漫步,树影婆娑、杂花生树、空气清新。

晚饭后,放映电影《狼图腾》,刘海翔看过了,他就在房间里,修改一篇准备参加十一月在香港举行的国际会议的学术论文。不知怎么的,刘海翔开小差了,眼前电脑上的字模糊了,出现的是戴娜娜微笑的脸和陈雪雅怪异的眼神。刘海翔回想着与陈雪雅的生活,他们也算郎才女貌,婚后的生活十分美满,生了儿子、培养儿子,两人兢兢业业打拼事业,夫唱妇随、相濡以沫。等到儿子出国了、妻子退休了,他们的生活状态改变了,他们的隔阂产生了,依然在学术上打拼的刘海翔,与退休在家做做股票的陈雪雅,生活状态与人生追求都有了差距,刘海翔甚至怀疑现在的妻子还是以前的那个陈雪雅吗?她变得世俗甚至市侩了。刘海翔觉得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都安排在他的议事日程中了,而陈雪雅的退休打乱了他的部署。他们之间缺少深入的交流,刘海翔总是用退守的姿态面对,一旦退到没有了退路,他便要发作了,中年的感情危机便产生了。刘海翔也想如果戴娜娜当年接受了他,他现在的生活将是怎样的呢?他也不敢判定,他知道戴娜娜的性格与陈雪雅有相近的地方,她们都是家庭的主宰者,刘海翔的性格也总是随着她们依着她们。但是有一点刘海翔可以相信,他与戴娜娜之间的共同话语会多很多,毕竟都是学中文的,毕竟都喜爱文学,而毕业于理工专业的陈雪雅不仅对于文学缺乏了解,而且对于文学是隔膜的,她常常以“天下文章一大抄”看待刘海翔的专业,那种轻视的鄙视的口吻,常常让刘海翔愤怒,但是他又往往无法与她争辩。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电影散场了,刘海翔听到走廊里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一会儿有人敲响了刘海翔的房门。刘海翔打开门,是戴娜娜,手里拿着两个大大的苹果和一把水果刀,她说:“老同学,这是圆圆下午买的,给你尝尝。”刘海翔将两个苹果拿去盥洗室冲洗了,戴娜娜拿过水果刀要削皮,刘海翔接过水果刀说:“我来,我来!”戴娜娜开玩笑地说:“嫂夫人走了,你寂寞了吧!”“哪里,我正求清静呢!”刘海翔回答。“我打扰了你的清静吧,那我走,我走!”戴娜娜抬起身,做出要走的姿态。刘海翔急了,连连说:“别,别,别走!”刘海翔正削苹果呢,一不小心水果刀刮了左手的食指,血立刻沁了出来。戴娜娜慌忙上前,拿起刘海翔正沁血的食指,放进了她的嘴里吮吸着。刘海翔一时不知所措,眼前呈现出他当年的初吻,当年大学毕业演出前化妆时他与戴娜娜的热吻。刘海翔突然放下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他不顾一切地上前,捧住了戴娜娜的脸,迅速将嘴唇靠了上去。没有准备的戴娜娜不知所措了,她像一个木偶般地任凭刘海翔吻着。刘海翔发疯般地将戴娜娜抛上床,他的身体重重地压了上去。“啪”的一声,刘海翔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戴娜娜用责怪的眼神望着他。刘海翔捂着脸,喘了一口气,他从戴娜娜身上翻下身,仰天躺在戴娜娜的身边,左手沁血的食指在脸颊上划了一道血痕。

戴娜娜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冷冷地说:“海翔,这样有意思吗?你还想回到我们读大学的那个年代吗?我们还回得去吗?”刘海翔仰躺着,望着天花板,不做声。他们俩就这样仰躺着,身体靠着身体,却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他们俩开始聊天,聊大学生活的趣事,聊他们各自的孩子,聊当下生活的烦恼,他们俩像一对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一样聊着聊着。那个削了一半皮的苹果和那个未削皮的苹果都在桌子上,静静地望着静静地听着。

已经到十二点了,戴娜娜起身拍了拍刘海翔说:“老同学,很晚了,我回房间了。睡个好觉,做个好梦!”刘海翔没有起身,他仍然仰躺着,向戴娜娜挥了挥手。当晚,刘海翔真做梦了,在梦里竟然是老电影《甜蜜的事业》中男追女的慢镜头,一会儿是戴娜娜在前面飘然而去,一会儿是陈雪雅在前面大步流星,当然在后面追的就是刘海翔自己,耳边竟然还响起歌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第二天,休假团的活动结束了,刘海翔与戴娜娜去机场候机,他们分别时,戴娜娜主动地拥抱了刘海翔。刘海翔登机前,给陈雪雅发了一个短信:“亲爱的,我马上登机了,下飞机后再与你联系!”这些年来,刘海翔第一次用“亲爱的”称呼他的妻子。

北戴河之行结束了,刘海翔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责任编辑 张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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