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造口师”蔡蕴敏：用心抚慰病人伤痛与尊严

一润

她是一个特殊的护士，又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称谓——国际“造口师”。所谓造口，就是病人在无法正常排便的情况下，腹部外加造口袋，帮助排泄。这些造口需要精心护理，稍有疏漏就会弄疼病人，因此对护理的要求特别高。对这个大多人都回避的岗位，蔡蕴敏坚持了28年，凭着过硬的技术和一颗天使般的心，不断在病人身上化腐朽为神奇，治愈疑难伤口达2万多例。不仅如此，她还组建了“蔡蕴敏伤口、造口护理组”，每年接纳护理患者超过6万人次，在国内堪称奇迹！

人生追梦，

从晕血护士到国际造口师

1987年，17岁的蔡蕴敏从金山卫校毕业，被分配到复旦大学附属金山医院，成了一名实习护士。做护士是蔡蕴敏从小就有的梦想，如今，她如愿以偿，自然满怀信心和热情地投入了工作。然而，一连三起意想不到的事故差点断送了她的护士梦。

一天晚上，一辆救护车送来一名血肉模糊的病人。正抢救病人时，原本好好的蔡蕴敏突然脸色煞白，晕倒在地。经医生检查，蔡蕴敏有晕血症，见到大面积出血就会晕倒。如此一来，她自然不适合在急救室工作，医院领导商量后，将她安排在了手术室。没想到，生性胆小的蔡蕴敏却在看到医生开刀时吓得瑟瑟发抖。院领导给了她第三次机会，将她安排到了内科治疗室。不巧的事情再度发生，因为对青霉素异常过敏，蔡蕴敏刚踏进治疗室的门，就脸色发紫昏了过去……

接连发生的事情让蔡蕴敏几乎绝望，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强忍泪水喃喃自语：“我这人真没用，连个护士都做不了。”在别人的质疑和自我怀疑中，院领导给了蔡蕴敏极大的包容，将她安排到了普外科门诊换药室工作。这里的工作看似简单，但每天要面对病人痛苦的脸色和令人作呕的各式伤口。尽管还是胆怯，但蔡蕴敏不仅咬牙坚持了下来，还坚持给每个疑难伤患拍照并反复研习。

此后，要强的蔡蕴敏用了10年的业余时间，自学完成了大专及本科护理专业的学习，小护士成长成了主管护师。虽然多年经验让她在处理严重褥疮、久治不愈的疑难伤口、老烂脚、糖尿病足方面颇有成绩，但她依然觉得自己还需要提高。2007年，蔡蕴敏被医院派到中美合作的杭州邵逸夫医院培训，所见所闻让她深感自己还是井底之蛙，也让她学习起来更加努力。

2008年，蔡蕴敏迎来了人生中的转折。当年3月，上海举办首届国际造口师培训班，首批面向全国招收12名学员，蔡蕴敏报了名。而当时，报名的包括蔡蕴敏在内有13个人，按要求，报名者要“来自三甲医院、英语必须过关、年龄35岁以下”，蔡蕴敏一个都不符合。在导师的力荐下，蔡蕴敏“破格”进入培训班，最终如愿通过考核，成为上海首批国际造口师之一，金山医院由此也成了“上海国际造口师培训学校”的实习基地，蔡蕴敏自然也成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带教老师。

然而，“造口师”这个行当要处理伤口，脏和累让很多医生、护士都避而远之。随着近年来直肠癌、膀胱癌等疾病发病率的上升，相当比例的患者不得不将肛门或膀胱切除，在腹部外加造口袋来排泄粪便或尿液，这类病人被称为“造口病人”。作为造口治疗师，蔡蕴敏的主要职责就是替病人护理造口，同时也为一些疑难特殊创口提供护理治疗。

由于这类人才比较缺乏，蔡蕴敏成了金山医院唯一不是医生的“专家”，她的门诊开设了分时段预约，蔡蕴敏每天从早上8：00到下午1：30在门诊，之后便穿梭在各个病房。因为护理伤口费时费力，很多时候，蔡蕴敏连饭都顾不上吃，甚至为了节约时间连水都不敢喝。每天，她的诊室门外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有新病人的家属抱怨太慢，旁边的老病人就会解释：“蔡老师每个人都要仔细弄的，不要急。”

天堂来信，

医德和爱心感动上海

“亲爱的蔡老师，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天堂。在我经历无边灰暗的时候，你来到了我身边。我身上不断冒出的一个个伤口窦道，淌着脓水，发着恶臭，连我都无比厌恶自己，而你却不！我一直记得你弓着背弯着腰，仔细为我检查换药时的样子，那么投入，那么专注。感谢你给予我一个清新洁净的身体，感谢你给了我面临死亡的尊严和超越血亲的爱！——小雪”

看到小雪的名字，蔡蕴敏心头一个战栗，她精心护理小雪的情景也浮现在眼前。

2010年4月的一个傍晚，忙碌了一天的蔡蕴敏准备下班，她刚换下白大褂要离开，却被值班的主任医生叫住：“蔡老师，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医生看见蔡蕴敏，拿着病历本走上前去。虽说蔡蕴敏是护士，但因为是造口治疗师培训基地的老师，所以医院里很多人包括病人，都会叫她蔡老师。

这例病患就是23岁的姑娘小雪，两年前查出患上腹膜假性黏液瘤，虽然做了切除手术，但因为是恶性，黏液瘤复发后，伤口反复感染发炎，又并发了低蛋白血症，伤口无论怎样用药都长不好。眼下的小雪非常消瘦，腹部却因为病变而鼓胀，宛如怀孕数月的孕妇。蔡蕴敏一见到小雪心头便隐隐作痛，要为她检查伤口，谁知，小雪却突然大叫“等一下”，并且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拉上窗帘，也不要开灯！”原来，在多年伤病之后，小雪为自己的丑陋暴露在众人面前而羞臊，这些伤口，在转来金山医院前曾吓坏医生护士，熏到了周围病友……“怪病”折磨着躯体，也深深刺痛了小雪那颗敏感自尊的心，无论大家如何劝说，她都不愿松开压着被子的手。

“那就拉上窗帘吧。”蔡蕴敏打破了僵局，她让护士取来手电筒，让众人离开，只留下小雪妈妈和她自己。见惯了各种伤口的蔡蕴敏，揭开小雪身上的纱布时也忍不住一怔，小雪这样的伤口，她不曾见到：腹膜假性黏液瘤相当顽固，渗液穿透皮肤，不时顺着伤口流出，皮肤渐渐腐烂……蔡蕴敏摘下口罩，几乎是将整张脸贴上去，闻着伤口，神态从容。小雪的妈妈惊呆了，要知道，伤口的创面十分可怕，几乎连家人都不敢看，也从未有医生护士这般靠近过女儿的伤口。

“若是不闻，我不知道伤口到底危险程度怎样。”闻，这个经典动作，蔡蕴敏坚持了二十多年，她解释，“每种细菌病毒，都有自己的属性，判断颜色、气味，往往提前给了我迹象，再经过进一步检查，能缩短诊断时间，让病人及早接受护理治疗。”然而，用鼻闻伤口，一般的医生和护士很难做到，尤其面对败坏腐烂的伤情……一个多小时过去，在剔除腐肉、消毒、敷药等一系列步骤后，小雪的伤口终于被处理好。小雪妈妈激动万分，拉着蔡蕴敏的手哽咽起来。

“手电筒的光环照在蔡老师头顶，那一刻，我认定，这是上天为我派来的天使，给我以温暖和力量……”当晚，小雪在日记里记下了这位懂她心的好护士。

在蔡蕴敏的治疗下，小雪很快恢复并出院。起初，小雪还能坚持自己定期到医院换药，但后来，病情持续恶化，小雪几度绝望，甚至拒绝配合治疗。得知情况，蔡蕴敏决定为小雪上门护理，她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劝导小雪，鼓励她别放弃。这之后的近一年时间，蔡蕴敏为小雪上门换药84次，她的护理团队其他成员为小雪上门服务36次。

坚强无法阻止死神的魔爪，11个月后，小雪病情还是恶化了，紧急入院。最后一次护理伤口，蔡蕴敏处理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认真。每个细小伤口，她都仔细地消毒、敷药、盖好，不留一丁点异物。她轻柔地帮小雪翻身，为她做局部按摩，直到看见小雪露出微笑，她才离开。就在那晚，小雪走了。走前，她写下《我要在天堂里微笑》，送给蔡老师。小雪的父母抹着眼泪却心怀感恩，她爸爸说：“女儿不幸患病，离开了我们，但她有幸遇到蔡老师，她走得干干净净，像个天使飞上天，我和她妈知足了。”

金山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只要说起蔡蕴敏护理照顾小雪的事，都会动容落泪，病人们更是对“蔡老师”赞不绝口。这也成了蔡蕴敏被评为2011年“感动上海十大人物”的主要事迹之一。

悬壶济世，

用人性光芒创造护理奇迹

2012年7月，换药室来了一位老年压疮患者，当蔡蕴敏打开她侧腰的压疮伤口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新进医院的小护士甚至吓得甩脱了手中的药瓶。“伤口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蛆虫，不停地蠕动。”蔡蕴敏回忆当时的情景，也真切地体会到了“头皮发麻”和“脊背发凉”的感觉。但她还是强忍着惊讶与恶心，对其他护士轻声说：“不要叫，不要惊扰到病人和家属。”随后她迅速找来医用钳子，伏在老人侧腰前，小心翼翼地把蛆虫一只只清理干净。在几个小时里，她的脸与伤口始终保持着只有10厘米的距离。“总要有人来弄，不弄掉怎么办？”看着如此贴心的护士，老人的泪水不停地流。

这就是蔡蕴敏，将医德仁心演绎到淋漓尽致。

老刘患糖尿病足影响到了关节，由于老伴过世，儿子不在身边，自己无法洗脚。老刘每次来换药，蔡蕴敏都和同事打来热水先帮老刘洗脚，然后再清创、消毒、敷药。就这样，老刘来了六七次，蔡蕴敏帮他洗了六七次脚。看着伤口长出了新鲜的肉瓣，老刘热泪盈眶：“蔡老师，您帮我洗脚，不仅洗好了我的伤口，也洗去了我的孤独。每次洗完脚回家，我都睡得特别香……”一个叫何友明的患者，因罹患糖尿病致使双脚肿胀溃烂并伴低烧发热，后引发为骨髓炎。抗生素治疗已不起作用，如不及时治愈，他将面临截肢。会诊时，蔡蕴敏说：“让我再试试吧。”她提出先排脓和敷药。何友明说：“蔡老师第一次换药时，给我切烂肉和排脓花了两个多小时，累得满头大汗。我当时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涌。”在蔡蕴敏日复一日地悉心治疗下，何友明的腿神奇般地保住了，如今不仅行走如常，还能骑自行车。

家住嘉兴50多岁的王女士，4年前患病成了“造口人”。那时她不敢出门，即便出去，也主动和人保持距离，“臭，生怕招人嫌，更不用说夏天穿裙子了”。抱着试一试的想法，2015年6月，王女士挂了蔡蕴敏的门诊。每次，蔡蕴敏都将王女士的造口护理得十分清洁，还细心地涂上药膏防止皮肤湿疹，告诉她：“你不用害怕，到我手里的造口病人没一个出问题的。”蔡蕴敏悉心安慰、开导王女士，还教她自己换造口袋、护理造口的正确方法。王女士渐渐又做回了从前的自己，她不再感伤，每次看门诊时都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其他病友，鼓励他们：“你们看，我现在多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说这话时，王女士穿着裙子，化着淡妆，神采奕奕，如果她不说，谁能相信她身上挂着个造口袋？

骨科病房一位高位截瘫者因长期卧床，导致尾骶骨大面积压疮。小伙子才24岁，他的家人将他送到医院后便杳无音讯，这让小伙子心灰意冷。蔡蕴敏去会诊时，小伙子伤口已经溃烂至骨头，不仅面积大，而且渗出液多。蔡蕴敏安慰他说：“我会想办法尽快给你治愈！”为了找到有效方法快速治疗此类坏死组织多、渗出液多的伤口，她跟踪国际伤口护理前沿技术，尝试治疗“伤口、造口”新方法，根据负压吸引原理，利用一个常规的强式吸引瓶子以及一根普通的鼻导管，成功制作出一个负压吸引器，将患者伤口中的渗出液引导出来，有效地制止了伤口反复感染。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小伙子终于痊愈。出院那天，小伙子泪流满面：“蔡老师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难忘！”

80多岁的秦老先生，旅居国外，患了男性少见的乳腺癌，手术创面久治不愈，跑了国内外许多大医院治疗均未见效，2015年8月慕名来到金山医院，请蔡蕴敏诊治。蔡蕴敏揭开纱布，见伤口处理得干干净净，很有专业水平，但却有异味扑鼻而来。她急忙摘下口罩，把鼻子凑近伤口细闻。“别说是一般的医生护士，就连我自己当医生的儿女，也是戴着两三层口罩进我的房间。”这个动作令一向挑剔的秦老先生肃然起敬。在仔细检查后，蔡蕴敏判断其病根是伤口深处有皮脂腺囊肿。她提出一个治疗方案：在伤口附近再开一个口子，清除伤口深处的脓水。老先生的亲属们听了大惊：“一个伤口久治不愈，再开一个口子，如果疗效不佳，老人年事已高，怎经得起这番折腾？”蔡蕴敏则坚持“除恶务尽”，她说：“请你们放心，我做出的决定，要对得起‘蔡蕴敏伤口、造口护理组这块牌子！”

毕竟亲属也是从医的，医心相通，而秦老先生早已被蔡蕴敏的言行所感动，大家一致同意了她的治疗方案。蔡蕴敏以造口师特有的技法先割除老伤口上的腐肉，引出黑臭的脓液，冲洗完毕，在旁边新切一个口子，刚拉开表皮，只见许多条阻碍脓液排出的“皮脂腺囊肿”显露出来，老先生的亲属异口同声地“噢”了一声。两个小时后，蔡蕴敏一丝不苟地把一条条皮脂腺引拉出来，贴好伤口敷料，护理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经几次换药，老先生伤口很快痊愈。事隔三个月，秦老先生特地从国外来到金山医院，给蔡蕴敏带来两件礼物：一件是绣有“妙手回春”四个字的锦旗，一件是老先生自己撰写并出版的一本游记，其中一篇文章的题目是《刻在伤疤上的金字招牌》，文中称蔡蕴敏和她带领的伤口、造口护理组是金山医院的金字招牌……

进入蔡蕴敏的办公室，入目的是一连串以蔡蕴敏名字命名的护理组、工作室牌匾，墙上挂满重重叠叠的锦旗和无数荣誉证书，最耀眼的是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和全国第五届道德模范等荣誉证书……盛名之下，蔡蕴敏成了传奇人物。上海、北京甚至深圳等地的大医院纷纷向她发出邀请，高薪聘请她去当全职导师，还提供住房、汽车。其中一家美国公司开出优厚条件，只要她点头，立刻送她出国进修。面对诱惑，蔡蕴敏平静地说：“说实在的，我在这里还是拿着护士的工资，面对外界的邀请，我也动过心，但一想到是金山医院培养了我，而且这里有更多的病人需要我，我就无法离开。”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