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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被贬时期的佛禅思想

2016-11-14弓芊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10期
关键词:苏轼

摘 要:苏轼才华横溢,一生仕途坎坷,被贬飘零20多载,不仅没有沉沦厌世,反而始终以一种旷达超脱的态度面对身世的沉浮,其巨大的精神力量成为后世诸朝文人士大夫失意时的心灵寄托。他面对人生剧变时所表现出的宠辱不惊、冷静坦然,与佛禅思想对他的影响有很大的关系。从具体的诗词出发,浅析苏轼三次被贬谪时的随缘自适、任运自在的精神境界。

关键词:苏轼 随缘自适 超脱

苏轼作为一位文学、哲学大家,其治学非常灵活,对佛理的阐述、表达没有王维那么明显直接,但“禅学思想中的‘任运自在‘随缘自适,是文人士大夫度过人生困厄、消解心理焦虑的‘良方。尤其是身处贬谪的境遇之中,禅的‘随缘自适‘任运自在的思想,帮助士大夫们度过那些饱经坎坷的岁月,也使他们的诗词创作冲融怡然的审美情趣。”[1]苏轼的一生都与佛教有着不解之缘,少年时期曾和苏辙在寺院读书。在杭州期间,苏轼广游寺院,结交了大批僧人,即使是在贬谪之后,仍然没有阻断他和僧人的交往。“乌台诗案”发生后,苏轼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被贬谪生涯,从他贬谪时期创作的旷达超脱的诗词中可以看出,苏轼无论身处何境都能保持内心的安定、精神的满足,这与他所接受的佛禅思想的浸染有很大的关系。他被贬时所显示出的旷达,不是暂时的自我宽慰或逃避,而是一种真正的精神上的超脱,内心的安宁。苏轼的诗作能流传唱诵千年,绝不仅仅是因为其绝妙的诗作技巧和辞藻的运用,更是因为其思想的深邃哲理带给人心灵的震撼和精神的依托。

一、贬谪黄州的随缘自适

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经历“乌台诗案”的苏轼可谓死里逃生,被贬黄州。虽然豪放不羁的秉性不改,但也开始慢慢对人生、对生命有更多地思索。在人生大转折之后对生命的感悟更多的回归到佛理上。经历着人生剧变,内心不可能没有苦痛和恐惧,苏轼看到了苦的同时又能把苦看空。曾经的科场娇子流放黄州,被迫在黄州东门外的坡地耕种谋生,不仅丝毫没有士大夫的傲气,反而不恼不怒,还从中取乐,给自己取了“东坡居士”的号,和当地农夫交往甚好。

苏轼此时期的旷达,在他元丰五年创作的《定风波》一词中有所体现。“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小序交代了创作缘由,苏轼和朋友在沙湖道中出游,突然天气骤变下起雨来,雨具由先走的随从拿了回去,众人淋雨都觉得很狼狈,只有苏轼坦然处之。雨落在山间的树叶上发出声响并没有带给他催促和不安之感,相反却在雨中一边吟啸一边从容慢步。只有内心安定才能由内而外地从容面对外界的惊扰。穿着草鞋拿着竹杖都感觉比乘着马轻快。“谁怕?”已经看穿了眼前的风雨不是常住的,终会幻灭,无需惊怕。那官场失意、被贬黄州也和那些风雨一样是过眼云烟,又何必执着痛苦呢?寒风吹走了醉意,雨过天晴,回头看看,既不觉得被贬黄州是痛苦耻辱的,也不觉得当初科场得意是多么值得留恋的,不再执著于虚幻的功名。“也无风雨也无晴”,当挫折、不顺心来临不必困于其中,终有一天会天晴的,同时也不要沉溺于得意之时,世事无常,无常是常。接受无常,内心就是安宁的。

另外,谪居黄州期间,苏轼创作了大量关于“梦”的作品,“一年如一梦,百岁真过客。”(《岐亭五首并叙》)“梦中旧事时一笑,坐觉俯仰成古今。”(《和蔡景繁海州石室》)“形骸堕梦碎,生事委尘土。”(《徐大正闲轩》)“梦中了了醉中兴醒”(《江城子》)“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南乡子》)“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苏轼用如梦似幻的人生观来排解其内心的痛苦,超越生活上的艰难,超越精神上的孤独、寂寞。

二、贬谪惠州的任运自在

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再度因为党争被贬惠州(位于今天的广东省),在惠州谪居3年,被贬谪到这里的逐客往往哀怨悲叹,苏轼却不然。

《四月初一食荔枝一首》:“惠州太守东堂,祠故相陈文惠公,堂下有公手植荔枝一株,郡人谓将军数。今岁大熟,赏啖之馀,下逮吏卒。其高不可致者,纵猿取之。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此时的苏轼已无分别心,正如他在《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所言:“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不管是京城还是惠州在他心里都是一样的,既然来了岭南,那就不妨把自己做一回当地人。不执着于官位、不执着于当差于何地,心既不求此,求不得之苦也就不能困扰苏轼了,那被贬何处,任何官职都可以欣然接受,眼里才能看到京师所没有的四季如春,才能欣赏享受到新鲜丰盛的果实。一切事物都是各种因缘和合而成的,各种因素都是变幻无常的,作为个体是无法控制的,甚至连自己主宰自己都做不到,无明的人常常因此而生出许多精神上的苦,苏轼破除了这些“我执”,也就寂灭了由此带来的烦恼。所以才能处处为家,时时都能寻找到乐趣,自在自得。苏轼的高明还在于,他洞悉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后,并不消极被动,而是能在任何境遇中寻找到无穷的乐趣,总能把自己融合进所处的环境中。此时的苏轼已经是“虑有所定,神有所归,心有所寄,灵有所托”[2]。无论身处何地何境,内心都是安定无累的。

三、贬谪儋州的超脱生死

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苏轼三度被贬,流放儋州,也即今天海南岛。宋朝时的海南岛并不是像现在一样的度假胜地,在这天涯海角苏轼已经进入人生的暮年,已经不像被贬黄州时的心态,也不再希冀能东山再起,“致君尧舜”的政治理想也放下了,他站在了人生的高度,以更为广阔的视角看待自己的生命,超越了荣辱得失,超越了生死。

谪居儋州期间,苏轼作《别海南黎民表》: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

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

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既然各种因缘让苏轼来到儋州,那他索性就把海南当故乡,四川眉山就当作寄居地,背井离乡的乡愁和被贬谪到天涯海角的耻辱成不了苏轼的苦恼,当人生的需求和环境的变化产生不协调时,他能很快调节适应,破除由此带来的苦恼。“忽然跨海去”,就当是出门远游。“平生生死梦”,人生如梦,正如《金刚经》所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流转变迁不息的,没有永恒不变的,像梦幻泡影一样虚无,像露水闪电一样转瞬即逝,苏轼已经能把自己从“迷”“妄”中跳脱出来,不拘泥于卑微的琐事中没有好坏优略的分别心。“乌台诗案”后的四处贬谪流离,不管是离开家乡眉山还是离开京师,或是离开刚刚熟悉的贬谪之地,苏轼都能很快化解爱别离苦的困扰。这一点是许多迁客逐臣所做不到的,后世的士大夫在政治上遇挫往往需要向苏轼寻找开解的精神寄托。

另作《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溶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星宿变换不休,再大的风雨也会有云开雾散见天明的一天,明月自会有明星点缀,苍天也终究会还原他的本来面目,人生也是如此,没有定数,没有常住不变,风雨和晴天,逆境和顺境都不是永恒的,以平常心对待它们,不困扰在不如意上,也不执着于得意之时。苏轼的政治主张在朝廷得不到任用,所以他希望能和“鲁叟”孔子一样带着他的“道”漂洋过海,到一个可以实行其“道”的地方去,苏轼在这首诗中表达的是:到了儋州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己满意的政绩,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已经进入人生暮年的苏轼,不仅没有在海南岛蹉跎荒废人生的最后时光,还在儋州办学堂,传道授业,兢兢业业。在中国古代,只被贬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一位士大夫沉沦下去了,更不会有心思处理政事。苏轼被贬谪到南方荒蛮之地,九死一生也不感到遗憾后悔,相反20多年的漂泊生涯见识了诸多奇景异俗,并能从中获得乐趣。“无明”是人生一切痛苦的来源,苏轼能够洞察人生的实相,有能力化解他所遇到的不顺遂。“仙山与佛国,终恐无是处。”不执著于有无才能做到超越生死。

苏轼的这三次被贬,身边的人替他担心忧虑,而苏轼自己却次次都能迅速消解被贬的不快,政治上的失意,“生命的无常,是生命痛苦的根本原因和基本标志”[3]苏轼洞悉并接受了无常,感受到苦又看空了苦。不管物质生活是怎样的恶劣,不管身世经历着怎样的浮沉,总能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充实愉悦。苏轼以六祖慧能“曹溪一勺”的甘甜慰藉着精神上的苦,常常能让自己的处境转悲为喜。

注释:

[1]张晶:《禅与唐宋诗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页。

[2]方立天:《佛教哲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65页。

[3]方立天:《佛教哲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61页。

参考文献:

[1]方立天.佛教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2]张晶.禅与唐宋诗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3]林语堂.苏东坡传[M].海南:海南出版社,2001.

[4]弘学.佛学概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

[5]胡兰成.禅是一枝花[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6]陈秋平,尚荣译注.金刚经[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7.

[7]杨小莉.苏轼与佛禅[J].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06,(5).

[8]王树海,李明华.略论苏轼早期对佛教的接受[J].山西大学学报,2011,(2).

(弓芊 北京语言大学 1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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