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的隐喻
2016-11-12周小茗
周小茗
苗族的巫,或关于初恋的隐喻
瑭鼐村是个好地方,应该养鱼养虾
养白云和秋风,养蛊
野兽出没的地方
鬼神吃着土豆、蕨菜、粽粑,蛇蝎都是美女
美女穿的是白云,秋风是甘沐纺织时用的棉线
到水塘去挑水
木桶里溅出的水花滋润了她的微笑
如果她说苗语,她就是表妹
如果她说客话,她就是姑娘
她们是蛊,是蛇蝎,瑭鼐村养着她们
那时沉鱼的西施、落雁的王昭君
闭月的貂蝉、羞花的杨玉环
还没有诞生
青春期的心是邪恶的,是琥珀色的邪恶
透明又干净的杀人犯似的青春期
少年的青春期
这是一个酷爱写诗的少年
他梦见过祖先的峡谷和深涧
孤独多情又深邃的少年梦多么辽阔
梦见悬崖和深渊
大海中的漩涡,大夜里的隧道
大风中的黑洞,蟒蛇的嘴
坟墓上开着璀璨斑斓的花:甘沐
日渐丰满的月亮。导火线。炸弹。猛虎
甘沐在某年某月某天某个早上
放肆地邀请巫师去唱引路歌
甘沐是他的初恋
十五岁那年她的乳房已经可以喂养少年的诗篇
元旦节的贺卡上写着六楼的句子
她看见水田的蝌蚪
雨中的水田是稻田。谁在犁田?
甘沐知道高山和流水
甘沐还没有亲自看见高山和流水
村寨里有口哨声
城里有琴声。火把照亮村寨的窗户和稻草垛文字点燃城里的中指
铅笔画、钢笔画、毛笔字、手指书。少年有才华
他阅读四大名著,他吟唱苗族古歌
他在古歌中懂得了感恩和生的无常、死的无尽
他看见甘沐在养花。花是兰花
痛。麻
甘沐就是表妹
表妹如兰。表妹放火烧山
苗族的蛊,或者关于爱情的隐喻
在瑭鼐村之外,他曾经语重心长地爱过一个女人
一个三流的女人,她跟他有杀父之仇和救命之恩
她是祭司,好饮鸩酒
午夜虫鸣,拙劣的马匹佩戴拙劣的马鞍,寻找
骑手
那时他有百合、泉水、雪花,有寒冬的冷傲和火焰
那时他穿着风衣骑着白马,长头发是凌晨时长
出来的长头发
长头发浸满晨露和星光
他总是走在风中,走在雪花飞舞的白地上
他总是走在冬天
他的年纪和项羽出征时的年纪是一样的
他的剑是古老的剑。剑不饮血,只饮誉
他的楚国在瑭鼐村
那时,他的虞姬很美,在云朵之上
苗族是古老而神秘的民族
晚饭吃的是蕨根粑、稻米饭、虎鞭、麝香
而瑭鼐村的少年吃的是月光
野芳坡在深秋后的稻草垛里和老粮仓上
山在山上
小伙有精美的口哨
口哨穿越千年,穿越邻村姑娘的心房
花蕾含苞。他的她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从甜言蜜语到污言秽语
小伙用了整整九十九首半旧的情歌
夜从凌晨开始
交换裤带、手镯、耳环、衣服,交换流水和月光
秋夜风冷,篝火燃烧
两个人的篝火可以烤鱼、烤虾、烤糯米饭
花有花期。开苞的时间在烤糯米饭之后
野外。野马。野渡。野合。野草。野花。野奠
野史。漫山遍野
漫山遍野都是眼镜王蛇
黑曼巴蛇和澳大利亚漏斗形蜘蛛
——这些才是它真正的名字和下场
苗族的蛊
谁动感情,谁就死无全尸
苗族的雪,或者关于初夜的隐喻
我开始怀念旧时光
那年我才十八岁,下了一场大雪
离开十八岁的那天
隔壁宿舍里一对男女在做爱,发出锋利的叫声
他叫我到他的寝室,我们在里面一起吃葵花
隔壁的叫声抑扬顿挫
他把门关上,我们在里面一起吃葵花
隔壁的叫声翻墙凿壁
至今,隔壁的叫声还连绵不断
你不知道我是谁,正如我不知道你是谁
世界这么大,我遇见你正如你遇见我
多少前世多少后世才换来此生
哪怕仅仅是擦肩而过,已经是冥冥之中的成全
和眷顾。我们就是我们
不知道下一个轮回还需要多少世
不知道下一个轮回还需要多少年
在下一个轮回里,我不知道是否还能遇见你
是否你又改变了模样
而我一定佝偻,一定拄着拐杖,一定满脸皱纹,一定白发苍苍。一定想你
也请你记住我
瑭鼐村是我的家乡,在云贵高原,在江汉平原
在巴黎,在祖国的外边
我说苗语。你听得懂的和听不懂的都是我的
身世
当然也可以忘记我
我有百分之百的干净已经埋入黄土
我有十万百千的清白已经足够肮脏
我有亿兆京垓的名誉已经爬满苍蝇
现在我只剩下生锈的孤独和可伶的狂狷
越磨越快的刀锋直指苍天
呵呵,越磨越快的刀锋只是为了自杀
生就生得嚣张,死就死得狂妄。也不必祈求来生
陌生人,现在,我特别想你
我的异乡人,那个永远是十八岁的异乡人
我还记得那个下午的葵花
她在冬天,她在微信上提前把雪下在瑭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