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的叙事与现实的指向
2016-11-10孟美妤
孟美妤
摘要:《小说月报》的“开放叙事”栏目在每一期都会刊载一篇短篇小说,并附有作家的“创作谈”,这一栏目的设置也成为《小说月报》与其他选刊类期刊区分开来的特色之处。本文通过对2016年1-5期“开放叙事”栏目刊载的小说进行分析,探究该栏目的风格特点。
关键词: 小说月报; 开放叙事; 隐喻; 想象; 叙述时间
《小说月报》的“开放叙事”栏目给自己所贴的标签是“不拘一格,向一切叙事的可能性开放”。纵观2016年1-5期“开放叙事”栏目刊载的小说,第一期李浩的《使用钝刀子的日常生活》、第二期王苏辛的《白夜照相馆》、第三期学群的《甲胺磷》、第四期房伟的《中国野人》、第五期晓航的《霾永远在我们心中》,这些作品无论从创作手法到小说主题都与传统叙事拉开距离,呈现出一种大胆、开放、自由的风貌。
一、“开放叙事”具有先锋意识
尤奈斯库曾经指出的,“先锋”(avant-garde)“应当是艺术和文化的一种先驱现象,这符合这个词的字面意思。它应当是一种前风格,代表了觉醒和变化的方向,而且这种变化终将被人接受,并且真正地改变一切。”①先锋意识也就代表了一种先驱意识,这种先驱意识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文学艺术表现形式创新方面的先驱性,即对人们普遍接受、普遍认可的、固有的创作方式或审美旨趣的怀疑与拒斥,并进行大胆的实验和探索,从而创造出超前于自身时代的新的文学艺术表现形式。二是在文化观念上的先驱性,这意味着创作主体在对社会文化进行思索时所体现出来的内在精神的先锋性。这种先锋性不仅表现为对己形成体制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反叛,而且表现为对先在的历史、对传统的文化、对当前的现实等多方面深刻的洞察;而正是这一点决定了创新的可能性,也构成了“先锋”一词的积极内涵,也就是说,真正的先锋是在洞悉了传统与现实的基础上发展出的一种预见性创造,并以这种创造能力来表达自己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和艺术知觉,进而以其创作实践展示出主体对历史传统、社会现实和文化艺术的本真体验和深刻的预见性见解。②“开放叙事”栏目的作品多用隐喻的手法来深化作品的主题,在叙述时间上也呈现出自由与开放的特点,在主题构思上大胆创新、勇于探索,体现出文学表现形式和文学观念上的创新性和开放性。
(一)隐喻手法的运用
霍克斯在《隐喻》一书中认为,隐喻是特殊的语言学传送程序,通过这个程序,一个对象的某些方面就被传送到另一个对象上去,这样就可以使第二个对象被说成第一个。③在《使用钝刀子的日常生活》中,作者呈现了事业单位中人们勾心斗角的行为和底层机关里的边缘人物生存的压抑、无助。作者采用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我”所在的事业单位中,人们每天除了要完成无聊、无意义的日常工作,还要用钝刀子割一点自己身上的肉下来。在“我”上班一周后,科长就“给我一把没有开刃的小刀和一个小塑料袋。他告诉我,每天自己动手,割完后放在办公桌上,由后勤的过来收。”④而“我”却从不敢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敢问别人是否也需要这样做,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科长脸色工作,揣摩科长的心思,努力迎合领导,在一个尔虞我诈、充满勾心斗角把戏的工作环境下,虚伪而又违心的活着,最后“我”发现,割肉是机关中所有人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每天割一点肉其实就隐喻了每天都在被机关的种种不良风气压抑、折磨,表面上是身体上的痛苦,实际上是精神上的巨大伤害。其实人人都知道这样很疼,这样不对,但为了生存,却都依旧遮遮掩掩地这样做着。形式主义的工作内容,放弃个人思考、为领导马首是瞻的工作原则,种种黑暗、艰难的升职途径等等,对人们来说都是在自己的灵魂上切割的“钝刀子”。
学群的《甲胺磷》,以一种剧毒的农药为题名。小说中充斥着人性中的贪婪、狡诈和冷漠,无赖、心恶的辣椒婆为了得到儿子打工的钱,不断的用农药威胁郝老四和孔老二,搞得家家鸡犬不宁;作为侄子的郝老四置亲情于不顾,以冷漠的态度对待辣椒婆一家,不想插手帮忙;而狡猾的孔老二则最终给了她假钱,辣椒婆发现后绝望地喝下了甲胺磷死去。甲胺磷既是穿插于小说中的线索,同时也是一种隐喻,它是人们的精神之毒,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辣椒婆既是挑起祸端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受害者,贪欲、恶念都是一种腐蚀人心的毒药。整篇小说中没有善良、正直的人,人人都在社会底层中艰难求生,染上了种种恶劣的习性,这些人性之恶比剧毒的农药更加可怕,浸染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二)叙述时间的开放
《甲胺磷》的叙事就打破了自然的时间,叙述完辣椒婆和郝春荣拿着农药到侄子郝老四家去闹的一幕,又马上转到从前孔老二与郝老四成为朋友的那天,接着又开始追溯二十年前辣椒婆和郝春荣婚后,与郝老四家逐渐疏远的故事,最后回到小说所讲述的正在进行的故事的时间,最终辣椒婆死去。小说的叙述时间被打乱,故事如积木一般被重新拼凑、组合起来,但故事却并不因此显得混乱、零碎,跟随作者的叙述时间了解他对故事前因后果的清晰交代,反而令读者能够对作品有更深的体会。
房伟的《中国野人》也是如此,小说讲述了昭和十九年,被掳到日本北海道煤矿做苦工的高密男人,不堪忍受矿业所的虐待,逃脱出来,独自在雪原生活了13年后,最终重返家乡的故事。小说开篇就是“很多年后,垂垂老矣的野人,思绪还经常回到那片人迹罕至的雪原”,⑤开始了野人对他独自生活在寒冷雪原的经历的回忆;接着“76号,还偷懒!打死你!”这样一句呵斥又将时间推回野人被日军抓住,去矿业所做苦力的时候;随后“他重见天日后,被安排在札幌的旅馆等待归国”,又写了野人在雪原13年后被日本人发现的经历;紧接着又回到野人在雪原的生活,“躲在洞里的日子,野人无比地想念人类”;最后,叙述了野人回到中国后的场景。整篇小说将野人在雪原生活的时间穿插在野人被抓与被救之间,在空间上,在日本与中国之间不断变换,不同时空交叠在一起,形成了时间的分裂、错位,和空间的零碎组合。
在这几篇作品中,小说的叙述顺序都显得十分自由,这种开放的叙述时间构成时空交错,使叙述与故事分离。叙述时间的开放不仅避免了情节的平铺直叙,而且通过对故事的分解、错位和重新组合,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更具凝聚力和创新意义的叙述结构。⑥这种叙述为读者提供了想像的空间, 也提高了小说的表现力。
(三)丰富的文学想象力
《使用钝刀子的日常生活》是一篇极富想象力的虚构作品。作者把每天割一点肉作为机关工作的一个不成文而又隐秘的规定,人人都在躲躲藏藏地践行着。表面趾高气扬的科长,私下里也必须忍耐着割下身上的肉,被“我”撞见秘密后,他先是十分羞恼,随后却一改往日的目中无人,反而和“我”推心置腹了起来,这种对比也使小说主题更加深刻。“我割自己的肉,从肩膀处,手臂上,胸口处,大腿或者脚趾上……好在割掉的肉第二天、第三天就会重新长出来,并且不会留下伤口。但那把没开刃的钝刀子割起来实在有些疼,很难说是“割”,更准确的说法似乎是“磨”,我得将两边的皮肤磨破,然后再从中间将肉磨下来”,这种对割肉细节的描写使小说富有了魔幻主义的色彩,将割肉这本是一个极血腥、极痛苦的过程又增加了一丝魔幻的意味。
晓航的《霾永远在我们心中》打造了一个用科技力量做出的最干净的城市——新安,这里的海滩是用强大科技制造出来的人工海滩,“海滩的沙子是从自然界精挑细选的,海水其实是湖水,海天一色的远景是用现代3D影像技术制作出来的,太阳也是人工的,它为了来此消费的顾客提供充足的光照射服务。整个人工海滩依然被扣在一个大大的人工玻璃罩里,这是保护环境单一纯净的最好的办法。在新安都这个最大的玻璃罩城市中拥有几十个次一级的玻璃罩区域,它们是各种各样的功能区,也是各种各样的景点,一些人可以在次级罩中生活,另外一些人可以在上一级的罩中观看这种生活,他们彼此互为风景。”⑦但就在这样一个标榜无污染的城市里,主人公简凡,一个拥有类似“千里眼”的特异功能的人,在从充满雾霾的城市搬到这里来之后,自己的能力却逐渐不灵了,她反而领会到“似乎,只有在离语城,当人们活在浓重的雾霾与悲伤中,我才看得见一切,才拥有价值,可是当我来到一个阳光普照的城市时,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我一文不值了。”作者通过这种大胆的想象和似真似幻的故事表现了一个生存的现实,城市中种种面貌、气相都是由人造就,又与人同在的,在必然的环境中,每个个体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逃离永远不能成为解决问题的办法。
二、“开放叙事”指向现实的社会问题
在长期的办刊过程中,《小说月报》已经形成了鲜明的选稿特征,选载的基本都是具有浓厚现实主义精神,反映时代特征和社会问题的作品,显示出明显的现实主义倾向。“开放叙事”栏目也延续了这种现实主义传统,这些小说虽然多以奇异的故事呈现在读者面前,但小说中包含的都是作者对生活的真实感悟,实际上这些作品都是关照现实世界的,作者从具体的文学主题出发,辐射到更为广阔的时代精神和社会问题之中,反映社会目前普遍存在的种种问题。
王苏辛的《白夜照相馆》展示的是城市化浪潮下,城市新移民的身份认同和身份选择问题。白夜照相馆是一个为城市新移民打造新身份的地方,每到夜晚都会有一群人来拍照,并提出特殊的要求,将虚假的照片作为自己崭新的记忆,以此抛下过去,重新开始。顾客李琅琅的要求则是“我需要十几个人的照片。有合照也有单人的,最好里面有一个老头儿,还带着个女儿”,“我需要他们都看起来很有钱”,⑧她用这些照片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世,并嫁给自己认为理想的男人刘一鸣,讽刺的是这个男人同样用了白夜照相馆加工过的虚假照片来欺骗李琅琅。最后,李琅琅、刘一鸣在知道彼此真正的底细后,在街头另一个想要娶李琅琅而不得的男人发生冲突,都死去了。白夜照相馆的两个老板在愧疚之下逃离了这座城市,准备换一个崭新的身份,重新开始。在科技力量如此强大的今天,一切皆可伪造,人人都可以带着谎言面对生活。当谎言无法再编造下去,人们可以选择逃离,或者再编造一个新的身份。但问题是我们到底应该选择什么面貌去面对生活,面对过去, 当一切真实的记忆不再存在,人们与城市的羁绊在哪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纽带在哪里。当人们没有了这些生活的痕迹,人生的真正意义又在哪里。作者在城市化浪潮迅速蔓延的今天,引导读者去思考如何面对过去、如何面向未来的选择问题。
学群的《甲胺磷》表现了现代社会中人性的异化,对金钱的贪欲、对利益的追求使人们越来越丧失善良、正直、诚信、孝顺等等传统的美德,亲情、友情也逐渐变得淡薄。郝老四在感慨辣椒婆如何能喝下如此刺鼻的农药时,“他想起父亲晚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农药的毒性最后都跑到人身上来了。吃了农药,大概细菌都不敢吃她了。那么,祖坟地里,辣椒婆会比父亲他们留存得要久?”⑨农药也是伴随科技发展的产物,科技的进步的确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但同时,也大大助长了人性中种种欲望,并为这些欲望的实现提供了新的途径。这些欲望深深的腐蚀着人们的心灵,造成了人性的异化。
《霾永远在我们心中》直指当下严重的生态问题,雾霾等气象灾害影响着每一个人的健康,“整个世界变为了统一的灰色,所有的建筑都如同飘浮在仙境中的孤岛,而那些勇于出门的人都似乎成为某些失落的神仙,他们一群一群飘过周一歆身边,面无表情,死气沉沉。”作者对小说中离语城的描写也揭示了目前城市中人们恶劣的生存环境。作者带着强烈的现代文明批判意识,呼唤人类重新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促进人们生态意识的觉醒。
注释:
①[法]欧仁.尤奈斯库:论先锋派,收入《法国作家论文学》.李化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568页.
②郭琳.先锋意识在当代中国文学中的变异[D].华中师范大学.2006.
③霍克斯:《隐喻》[M],穆南译.北岳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1页.
④李浩:《使用钝刀子的日常生活》,《小说月报》,2016年第1期.
⑤房伟:《中国野人》,《小说月报》,2016年第4期.
⑥赵树军.先锋小说的叙事特点[J]. 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03).
⑦晓航:《霾永远在我们心中》,《小说月报》,2016(5).
⑧王苏辛:《白夜照相馆》,《小说月报》,2016年第2期.
⑨学群:《甲胺磷》,《小说月报》,2016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法]欧仁.尤奈斯库:论先锋派,收入《法国作家论文学》.李化译[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
[2]郭琳.先锋意识在当代中国文学中的变异[D].华中师范大学,2006.
[3]赵树军.先锋小说的叙事特点[J].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03).
[4]霍克斯.隐喻[M].穆南译.北岳文艺出版社,1990.
[5]李浩.使用钝刀子的日常生活[N].小说月报,2016,1.
[6]王苏辛.白夜照相馆[N].小说月报,2016,2.
[7]学群.甲胺磷[N].小说月报,2016,3.
[8]房伟.中国野人[N].小说月报,2016,4.
[9]晓航.霾永远在我们心中[N].小说月报,20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