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的思念
2016-11-10顾跃轩
顾跃轩
又到了满城栗子飘香的时节,每当看到学校对面糖炒栗子店前排起的长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那早已过世的大舅。
我的老家在河北唐山。在那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姥姥一共养育了七个儿女,其中只有两个男孩。大舅名叫杨中,调皮的老舅给他起了个外号“外国表”(杨中谐音“洋钟”)。憨厚的大舅听了毫不生气,只是一笑了之。不仅如此,聪明的老舅做了坏事,总有本事怪到大舅头上去。有几次气得姥爷满院子追着大舅打。大舅很少为自己辩解,似乎替弟弟扛下这一切理所当然。其实,这是因为他从内心喜欢甚至崇拜自己的这个弟弟。老舅果然不负众望,高考时一举考取了天津南开大学,毕业后当上了总工程师。
可大舅就没这么幸运了。中考后老舅因成绩不好只能早早地参加工作。他做过小工,干过苦力,但是再苦再累也没伸手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实际上,以姥爷家当年的家境养着他完全不成问题。最后大舅靠自己的能力考上邮递员,成了一名绿衣使者。可生活并没有就此走上正轨,年轻的大舅母嫌姥姥家大姑子、小姑子一大堆,要管的事太多,没几年就和大舅离了婚,还带走他们唯一的女儿。
母亲说那几年大舅很消沉,偶尔回一趟姥姥家,总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好在不久,大舅就再婚了。大舅走出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可新的问题又来了。他们不停地生孩子,其中还有一对是双胞胎,这让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每次来探望姥姥、姥爷时,姥姥总要劝他“杨中,千万别再生了!”大舅依然只是憨憨地一笑了之。
其实,憨厚的大舅也有自己睿智的一面。1976年是唐山大地震的一年,刚好也是我父亲可以从部队转业的一年。在小妹妹一家是离开唐山还是留在唐山的问题上,身为长兄的大舅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看今年年景不大好,有些反常,怕是要有灾,你们最好还是回南方去吧!”父母最终采纳了大舅的提议。我们一家刚回到父亲的老家南京,大地震的噩耗就传来了。感谢大舅帮我们躲过了一场人类的浩劫!
离开唐山后不久,国家开始落实政策。姥姥家作为地主被没收的财物得到了部分返还。远在南京的母亲毫不知情。事后收到了大舅的一封信。大舅在信中充满了无奈的表述:家产本应有小妹一份,但其他姐妹都认为财物得以退还是他们努力争取的结果,我母亲未出过一份力,所以对我家既没得到通知也没分到一分钱。母亲看完信后,心中也有怨气。多年来,因父亲在部队,都是我们一家照顾姥姥、姥爷。为父母尽孝最多,怎该分不到一分钱?可转念一想都是手足,也只能作罢。
也就是从那年起,每年秋天我们都会收到来自大舅的包裹,里面装满了核桃、栗子。十六年从未间断。中途几年邮费涨价,并不富裕的大舅照寄不误。每年十月中旬,来自唐山的包裹是我们全家的念想。又几年后,迁西的栗子大量出口。大舅来信抱歉地说,“大的都被挑走出口了,只能多给你们寄些小的了”。每次吃到大舅寄来的栗子,都感觉特甜,而且一直甜入心里。
1995年,我们没收到栗子,大舅去世了。弥留之际,他还嘱咐过孩子,“老姨一家对咱们有恩,你们小时家里困难,他们没少接济过咱们。这份情咱不能忘。”孩子们还想寄,最终被母亲知道后制止了。
南京街头最受欢迎的栗子我也曾品尝过,可怎么吃也不如我早年吃过的栗子那么甜,那么香。每当空气中糖炒栗子的香味飘来,我总不免想起大舅。大舅,你在天堂,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