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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启蒙者到批判者——《读书》杂志作者群体分析

2016-11-10庞海音

出版科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作者群读书

庞海音

[摘 要] 《读书》杂志曾经是当代人文知识界最具有影响力的老牌杂志。共同的文化理想将当代中国文化界和思想界的全部精英汇聚于此,成为当时思想文化界的重镇,构建了一个重要的思想论坛和宝贵的知识分子言论空间。《读书》的作者群体经历了学术与思想的分化、人文精神和世俗精神的分化以及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论争,最大程度地反映了不同时期思想文化特征与知识分子的思考轨迹。

[关键词] 《读书》 作者群 裂变

[中图分类号] G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6) 05-0078-04

Shift From the Torchbearers to the Critics:Analysis of the Writers for Reading Journal

Pang Haiyin

(Art Shool,Xinjiang University,Urumch,830046)

[Abstract] Reading is the most influential journal for the humanities and intellectual circle. It is the common cultural ideals that have brought together the elites from both the culturaland ideological circle in order to build the most important cultural and ideological forum and valuable space for speech in contemporary China. The writers for Reading have gone through the differentiation of academics and ideology, separation of humanistic spirit and secular spirit, and controversy between liberalism and new left, which demonstrated the ideological and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in different periods and the clear trail of thoughts among intellectuals.

[Key words] Reading journal Authorship Fission

三联书店出版的《读书》杂志曾经是当代知识分子的传媒经典和广大读书人的一面文化旗帜。它坚持做“以书为中心的文化思想评论刊物”,充分发挥媒介优势,积极参与社会变革,以学术介入现实的方式,成为引领时代话语的主流媒体。它“展示读书人的思想和智慧,凝聚对当代生活的人文关怀”,致力于记录时代思想文化特征、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一大批拥有共同文化理想的当代知识分子精英齐聚一堂,以宽容理性的文化品格,丰富深刻的思想内涵以及独特自由的审美风格,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个性,建构了当代中国最重要的思想文化论坛和宝贵的知识分子言论空间。30年来,以《读书》为代表的作者群体正是我国当代知识分子精英的代表,他们随着时代的变化发生着改变,从满怀经世济民精神富于理想主义色彩的激情启蒙者转变成既关注知识分子自身又关注社会现实问题的冷静、客观、务实的理性批判者,探究这种转变的原因并试图总结当代中国社会思想的内在逻辑是本文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1 启蒙知识分子的公共论坛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的新启蒙运动是一种广泛又复杂的社会思潮,是1970年代末思想解放运动的历史延续。1979年创刊之初,《读书》即以“读书无禁区”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呼喊,开创了敢于突破禁区、表达知识分子真实想法的风气,唤醒了所有读书人的心智。几位在出版界享有盛望的老前辈为这个新生儿掌舵,他们丰富的出版经验和对政治风云的谙熟使得这份刊物拥有了先天优势,同时也获得了老一代知识界、思想界的名人、学者、作家们的大力支持。这样一群职业出版家和学者们在从事启蒙和介入社会批判的同时,共同将《读书》搭建成为一个知识分子交流话语的公共平台。

虽然在《读书》的创刊宗旨中没有明确提出“启蒙”二字,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它的确是文化界最早作出启蒙姿态,也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改革开放初期,《读书》先声夺人,陆续发表了《读书无禁区》《真理不是权力的奴仆》《人的太阳必然升起》等一些振聋发聩的文章,篇篇都极具思想冲击力。当时新旧思想处于对立或者胶状态,《读书》则高举“思想解放的旗帜”,以包容和理性批判成为思想解放和新启蒙运动的重镇。在政治—社会意识形态中心向商品经济文化多元化的转型期,《读书》承担学术文化和思想启蒙的重任,它探讨商品经济对中国的负面影响,以及知识分子人文精神的失落,它向广大知识分子提供展示自己的广阔空间,开创了当代知识分子舆论风气,获得了知识分子群体乃至全社会的强烈共鸣,赢得了广大知识分子的认同与期许。借此,中国几代知识分子所认同追寻的自由意识和独立人格的诉求在1980年代的思想界成为现实。

尤其是1980年代中期,《读书》凭借其丰厚的作者资源优势,开启了启蒙思想评介的先声,为当时的国人了解西方民主思想打开了一扇窗,这次中西学术界发生空前广泛的交流对话,创造了一个活跃的知识分子群体,影响了一代知识人及一个较为稳定的民间知识分子思想空间。

因历史的原因,一大批曾经从大众视线中消失多年的文化名人、学者重新回到公共生活的前台,他们汇集到《读书》的撰稿阵营中,释放出惊人的能量。这个强大的阵容包含了“文革”结束后,经过思想解放,在全社会鼓励读书、追求新知等相对宽松、良性的社会氛围下养成的知识分子中的所有精华,这些独一无二的作者资源,给予了《读书》一种卓尔不群的品质,也持续吸引着各类优秀的作者与《读书》结缘。可以说当时大部分读书人都愿意主动为《读书》效力,表现出空前的参与热情和探索勇气。王蒙曾经说过“可以不读书,不可以不读《读书》”,道出了老一辈文化人普遍的心声。

上个世纪80—90年代,三代知识分子齐聚《读书》:第一代为三四十年代的才华横溢、经受了劫难考验硕果仅存的老文化人,如巴金、金克木、钱锺书、费孝通、艾青、吕叔湘、袁可嘉、舒芜、绿原、启功等人;第二代被称为“重放的鲜花”,以王蒙、张中行、钱谷融等为代表,他们成名于1950年代,1980年代又复出;第三代作者群体人数众多,既包括“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学术后进,也包括一些海归学者,如刘再复、刘小枫、钱理群、陈平原、王富仁、张颐武、杨义等为代表,还有一大批海外学者,如董鼎山、王德威、李欧梵、林毓生、日本学者伊藤虎丸等,及其他比较零散的作者。这三个群体无疑是当时《读书》的核心作者。

《读书》还广邀各界社会精英参与专栏写作,借此陆续推出了一批知识界名人,既有复出的老出版家、作家、思想家;也有一批学界新秀。30年来,《读书》致力于思想启蒙,热情展示西方文化,真诚地为知识分子服务,它提供给人们的思想营养、拓展出的文化视野以及传达的人文关怀精神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读书》也因此被视为“新启蒙时代”的象征之一。

2 作者群体的思想发展脉络

从《读书》作者群自身的文化身份来看,他们集知识分子和专业学者的社会角色于一身。知识分子所崇尚的独立精神,对真理的执著追求以及对社会现实的理性批判精神,成为他们矢志不渝的精神底色。表现在他们的文章中,既融入了知识分子对当下的思考和警醒,又将问题深入,借以表达知识精英群体的理想和现实关怀,在“述学”之外对社会保有一份“人间情怀”。这样的作者构成保证了《读书》的思想性和可读性。

《读书》自诞生之日起,每个时期都拥有一批核心作者,同时也陆续发现和培养新的优秀作者加入,共同构成年龄段包括老、中、青三代的实力雄厚的作者网络。《读书》核心作者队伍可以归纳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1979年创办至1984年,以1930—1940年代的老学者、老文化人为主。那时“思想解放”成为主要的思想潮流,《读书》以敢于突破思想禁区为己任,发表了《读书无禁区》等一批极具思想冲击力的文章。一大批消失的知识分子重新回到公共生活中来,他们以敏锐的感受、深刻的思想以及通俗易懂的语言支撑着《读书》。这些文章“有大关怀,却不锋芒毕露,有文人风,却不过分雅致曲折。既有学术功底,又不乏语言才华,是义理、考据、辞章三结合。”[1]这些老文化人塑造了《读书》的品质,也用他们的经验和智慧保护了《读书》。

第二个阶段在1985年前后的文化热中,大量的西方学说和思潮被介绍进来,一大批拥有海外留学背景的知识分子迅速扩充到《读书》这个精英队伍中来,如刘小枫、徐友渔、甘阳等人为主体的作者群体。这些学者相较于前几代知识分子具有更为广阔的理论视野和游弋于中西学术的可能性,他们有明显的精英意识和追求真理的精英态度,对任何社会问题不赞成用世俗化的、语言文字游戏或者凭借权力运作的态度去看,普遍追求一种雅致而有深度的学术品格。

第三阶段是1980年代后期到1990年代中后期,知识界产生了既有对西方文化的积极认同,又对本土文化和现实激烈批判的多元化局面,知识分子群体逐渐开始分化。开始以自己的专业知识所长,针对大众密切关注的国计民生以及相关的世界范围内的公共事务发表自己的思想评论。《读书》撰稿人逐渐形成以金克木、王蒙、张中行三位老先生组成的铁三角以及国内主张新国学的学人和国外留学归来的博士学子为主体的群体。在沈昌文担任主编时期,《读书》不仅延续了前期富于文学的特色,同时仍然大量引介一大批不同专业领域内的新学人。这些知识分子虽然身份各异,分属不同的专业领域,但都具有较高的社会知名度,他们以独具特色的专栏文章形成了一个有公共讨论话题、共同知识背景的公共文化领域。他们有作家、科学家、还有体制内的文化官员,他们大多以在报纸和刊物上发表文章,以知识和学术作为前提的表达方式来关注社会脉动,各自争鸣。这个场域类似于哈贝马斯所描绘的公共场域,具有公共批判性。

第四个阶段是学者出身的汪晖从1996年继任主编,他将《读书》的视野从一般性的人文讨论和理论探索扩展到更为广阔的现实生活领域,集中在以经济、政治、社会学等社会学科为主的理论评判上。《读书》延续了以往以批判性思考为价值取向,兼顾多重立场,致力于创造一种立足于反思和批评的、建设性的思想氛围的传统。此时的《读书》被誉为“学术贵族沙龙”,纯粹的书评文章和晦涩的学术评论成为那个阶段的主流。《读书》在原有基础上,拓展学科领域,介入现实讨论,因此吸引了很多具有多种社会科学背景的中青年学者。如崔之元、胡鞍钢、温铁军、贺卫东等人。他们有的是经济学家谈文学,文学家谈经济,知识分子跨界现象越来越普遍,不仅表达了对思想的追求和对社会的批判精神,而且融入了知识分子对当下的思考和警醒。尤其是前期作者金克木、王蒙、丁聪、黄裳、董鼎山、陈四益、费孝通等,更是作者群星中最闪耀者。他们“不是单纯的学问家,是学问家里会写文章的;也不是单纯的作家,是作家里关注思想问题和有一定学者气质的,这些人都是比较深思熟虑,雍容大气,而又有文采的。”[2]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出知识分子对《读书》深厚的感情和支持。尽管我们不能一言以蔽之将所有作者归类这批当代中国思想最深邃、最敏锐的海内外学人汇聚于此,借助《读书》杂志以知识传统的集体记忆的唤起来实现知识者传统的复兴,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潮。

3 作者群体思想的分化

自《新青年》诞生以来,没有哪份杂志像《读书》这样能获得到众多作为社会精英核心资源的知识分子的普遍认同,也吸引了不同学历背景、不同社会阶层、有一定文化水平的读者的广泛参与和议政表达,这些充足而稳定的多元化稿源和受众促进了《读书》的发展。

随着改革的推进与反思,到了1990年代先前那样一个共识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学术之思背后隐匿着更多的现实问题的堆积。由《读书》成长起来的一代新学人陈平原这样说,“1990年代以后,社会科学家起来了,他们各有各的理论背景,各有各的工作方法,各有各的学科积累,再来讨论社会问题明显深入得多。比如宪法问题,还有言论自由、社会分层、城乡矛盾等,1980年代我们都谈了,但因缺乏必要的理论资源和实际调查,谈得很浅。社会科学的兴起,使得人文学者那种理想主义的、文人气很浓的、比较空疏的表达,受到压抑” [3]。

发生在思想界的多次论争显示知识分子表面上在讨论学术问题,实际上是在做政论,因此《读书》杂志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政治空间,知识分子由思想辩论进而转化为公共讨论,从而促进社会转变。进入新千年以后,新的社会分化和大众文化的转型导致文化资源的重新分配,中国知识界出现了大的思想震荡,这种震荡也造成中国知识分子之间的分裂,当代知识分子把报纸杂志当作是继学院之后能够提供安身立命之感和关怀社会的重要舞台。而这也标志着《读书》杂志从比较纯文人性质、泛思想评论的杂志向有着广阔的思想视野、更能引起现实共鸣的更富学术色彩的思想刊物的转变。

在学术凸显的1990年代,知识分子内部开始了对改革开放以来政治经济改革的深刻反思。《读书》逐渐强化的反思功能也促进了知识分子内部的争议与分裂。一些前期曾经发表大量文章的老作者由于离世或与后期办刊风格不符而逐渐隐退,而备受《读书》主编青睐的新晋作者往往名气及学养很难与前辈相提并论,新老作者的更替并未为《读书》增添生机和活力。

这场思想界的分化可以归纳为三次:首先是思想与学术的分化,使很多知识分子转向体制内做专家型学者;第二次是因“人文精神大讨论”而显示的人文精神与世俗精神的分化,市场经济将知识分子挤压到失去精神信仰;最后就是这场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分化。由于学术上的分歧,为《读书》撰稿的学者也因此分为两派,被划归为“新左派”的作者有:汪晖、崔之元、王绍光、甘阳、陈燕谷、韩毓海、旷新年、王彬彬、胡鞍钢、王晓明、许宝强、戴锦华、何清琏、温铁军、张旭东等。列入自由主义阵营的学者有李慎之、朱学勤、徐友渔、盛洪、汪丁丁、贺卫东、刘军宁、冯克利、邓正来、许纪霖和季卫东等人。虽说他们之间的争论主要集中在香港出版的《二十一世纪》和异军突起的思想文化杂志《天涯》上进行,但是《读书》杂志不可避免被卷入了这些不同倾向的学术思想的话语讨论。汪晖主编的《读书》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苏东改革、医疗改革、全球化等问题的思想讨论文章都被自由主义者看成是纯粹新左派的言论,《读书》的主编甚至受到了间接批评。他们认为《读书》杂志集中发表某一派学者的言论,而排斥其他的来自各方面的不同观点,丧失了先前的包容性。这场学术界“新左派”与“自由主义”之争,标志着新启蒙运动完全解体,一个统一的可以进行有效对话的思想界已不复存在,这场论争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读书》的内容和审美趣味。几代作者被迫分为两个阵营,无论在目标诉求、价值取向,还是知识背景以及话语方式,都发生了“断裂”,造成《读书》作者群体的分化势在必行,由此也导致《读书》风格的渐变。汪晖主编《读书》时期虽然文章的学理性增强了,但又把学院中的艰涩文风带给了《读书》,《读书》以作者为中心淡化了,作者类型更加多元化,而问题意识成为讨论的中心,试图在价值观混乱的转型时期承担起引领读者精神成长的重任。

近年来,《读书》杂志以它独特的价值取向和文化精神,力求面对社会现实去探寻当代知识分子的位置,坚持独立思考,保持读书人的本来面目。在急剧变化的现实中,《读书》选择承担起“直面现实,参与思想争论”的担子,经历了域外新思潮的影响、社会的变迁、文化热点的变动,学界焦点的转移,《读书》一直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由于作者之间思想体系的差异性以及知识分子群体本身固有弱点,出现了各自为政、多音喧嚣的文化景观,导致人文知识分子价值取向发生深刻裂变,也造成了《读书》的主要作者群体在当下的分裂。可以这样说,《读书》的成功不仅是因为它的作者群让人刮目相看,不如说是因为它所代表的思想立场吸引着读者——就是我们称之为人文知识分子的立场——独立思考、尖锐、富于创见性、社会批判责任和恰当的幽默。

在这巨变的30年中,以《读书》为代表的几代知识分子在历经多次社会变革后,秉承新启蒙和介入社会批判的精神,以学术推广和思想讨论的方式去寻找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契合点,努力使自己的学术研究成为推动中国现代化的一份力量。他们以独特的学术眼光、胸怀和气魄发表文章,希望能引起读者的关注和讨论。《读书》不仅成为超越学术圈的公共空间,更体现了时代特殊语境下中国知识分子的社会角色与历史使命的转变,最大程度地反映了不同时期思想文化特征与知识分子的思考轨迹,它在思想层面上所起的现实作用,它所产生的重大影响,已远远超过了一本杂志。

注 释

[1]师力斌等.《读书》专题研究 [J].乌有之乡网刊,2007(12):6

[2]查建英.96以后《读书》没有兼收并蓄 [N].南方人物周刊,2015-10-20

[3]吴秀明.转型时期的中国当代文学思潮[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1:14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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