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王江江:音乐让我的人生不荒凉
2016-11-10樊婷
8年前,梵蒂冈广场,一个老外问我:中国文化是什么?
7年前,我剪碎居留卡,回国寻求答案。
6年前,电视上偶尔听到的一段木卡姆,召唤我来到新疆。
4年前,一位老人对我说:你要记录木卡姆,因为你识字。
3年前,我双膝跪地,告诉父母我在新疆。
现在,我还在这里……
——王江江
不曾背井离乡,辗转异地。
国王也不会懂得故土的珍贵。
——《拉克木卡姆·达斯坦》
一、音乐让我变得“疯狂”
32岁的王江江是河北乐亭人,天生好嗓子,从小爱唱歌,大学就读于西安音乐学院与意大利米兰大学,主修歌剧表演与作曲。
在意大利留学近三年的时光里,他几乎走遍了这个艺术之都的每一个小镇,也游历了欧洲多个国家。也许是受到了艺术氛围的冲击,王江江产生了许多对艺术的思考。有一次,他坐在梵蒂冈教堂广场,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从身边经过,一个老外问他:“你们中国的文化是什么?”那一瞬间,他停滞在那里,陷入深深的思考。意大利这样一个不算大的国家,却出现了那么多世界知名的艺术家,他们拥有米开朗琪罗、达芬奇、威尔第、普契尼,这些人的作品让这个国家赢得了世界的尊重,吸引了全球各地的人来旅游参观。一提到意大利,大家会想到是“歌剧的故乡”。为什么这样的文化在国际上享有盛誉?中国有这样充满历史底蕴的音乐文化吗?有人像记录一首首百年歌剧一样记录它吗?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这件事刺激到了王江江,他对自己说:“我要回国,寻找中国的音乐文化。”
就这样,王江江决定回来,但他没有告诉父母,这样疯狂的决定父母是不会同意的,他本可以继续现在这样体面的生活,而回国自费寻找音乐文化是一条漫长的未知路。但心底那个疑问的声音却折磨得他寝食难安。为了让自己断了后路,江江咬牙把居留证剪碎了,他告诉自己,你无路可走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园中的玫瑰,并非处处可见。
即便到处都有,哪能同你一般。
——《依拉克木卡姆·帕西鲁》
二、楼兰姑娘,你去何方?
与新疆结缘是他没有想到的,从2009年9月回国开始进行民间音乐挖掘工作,王江江曾自驾一年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在广西的时候,有一次当地电视里播放了一部《世界遗产在中国》的纪录片,片中一段刀郎木卡姆的音乐让他一下找到了在意大利参观卡拉瓦乔作品展时的感觉。“那悠扬的旋律,把我带到了说不出来的意境里,这才是真正的国际范的音乐!这是我要找的声音!”激动的心情让王江江决定马上启程,当地什么气候、环境他都没有考虑过,到了之后又要做些什么也没考虑清楚,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要去新疆,因为那里有自己要寻找的声音,不论万水千山,无论要多久!
这个河北小伙儿,带着一股闯劲和愣劲,申请做了文化志愿者,多次努力后,王江江终于得到一个志愿服务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羌若县的机会。
到了文化馆,大伙都很喜欢这个细瘦单纯的小伙子,看他对新疆文化那么痴迷,就故意逗他,说给他准备的宿舍以前是放楼兰干尸的,让他一定要和她们搞好关系。这个笑话着实吓了他一阵,不过想想能与近2000年前的美女同处一室,也是三生修来的荣幸呢。临睡前,江江朝着屋内深深地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道了声:“楼兰美女,晚安了,祝你今夜做个好梦。”
每天早晨,他都要沿着县城的马路走一圈,即使走得很慢,也不会超出三首歌的时间。当最初那股新鲜劲过后,江江开始思索他在这里的原因,这里偏远落后、人烟稀少,是中国最干燥的地区。然而,站在苍茫的沙漠边,看着荒凉的土地,自己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归属感,远古的楼兰和米兰古城还保存着原貌,岁月和风尘打磨着一切。当他听到维吾尔族老人吼出一段赛乃姆民歌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就是留下来的意义。
情怀虽真,艰难的日子还是很多。在南疆采风的日子里,王洛宾的音乐一直陪伴着王江江,当年王洛宾放弃了留洋法国的音乐梦想,来到新疆收集整理民间音乐,台湾作家三毛还曾穿过千山万水,来到沙漠里与他相见。这是因为艺术,才会使距离那么遥远的两个人聚在一起啊。江江曾在国外一个剧场听到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卡雷拉斯演唱《在那遥远的地方》,当时眼泪止不住地流,那个时刻自己感到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比起他,自己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像只无翅无尾的空中乱飞的凤凰,
我弃世而走却孤零零地四处流浪。
——《巴雅提木卡姆·小赛勒克》
三、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
就这样,王江江于2010年7月来到新疆,以志愿者的身份开始了在新疆历时6年的文化寻宝之旅,先后在若羌县担任小学英语教师,在莎车县木卡姆艺术传承中心做民间艺人信息收集整理工作,足迹几乎踏遍了天山南北,一路拍摄、一路记录。这期间,他还学会了维吾尔语,创作了多首歌曲,如《美丽新疆》《风雨同舟》《我的故乡叶尔羌》等。朋友惊叹,他在半年内就学会了维吾尔语,他则归为“热爱”,“你热爱甚至痴迷一个民族的文化,自然就会学会他的语言。”
走的地方越多,发现的问题也越多。之前王江江在广西、云南、贵州、青海等地也见过不同民族优秀的老民间艺人,然而老艺人的后代大多因为生活所迫选择了其他工作,这种情况在南疆更为严峻,一句话,“民间音乐换不来钱。”这就使得许多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出现了断代甚至消失。长时间来,使用古代维吾尔语演唱的十二木卡姆仅在师徒间口传心授,加之体系庞大、词意深奥、曲牌绵长,完整记忆非常困难,它需要有人去记录、去传承。
2015年,王江江停下脚步,写作了小说《艾萨拉姆,新疆》(艾萨拉姆是全球穆斯林相互打招呼时的用语,在维吾尔语中也是“你好”的意思),书中记录了他眼中的新疆文化和木卡姆音乐,以及坎坷而有趣的采风经历,和对这片土地的深爱。这本书还被录制成了音乐广播剧,收录在喜马拉雅FM上,剧中穿插着不少他收集整理的新疆民间艺人演绎的音乐。江江说:“新疆的民间音乐尤其是十二木卡姆是有世界性音乐特点的,它让我产生共鸣和激情,也一定会让更多人喜欢。我要尽我所能成为一个传播人,把这些来自新疆的民间传统音乐通过网络等平台传播出去!”
《艾萨拉姆,新疆》一书出版之后,王江江还计划再拍摄一部反映新疆民间音乐和艺人的纪录片。未来,他会留在新疆,他会继续歌唱、记录木卡姆音乐,拍摄纪录片和电影……让世界听见木卡姆、看见美丽的新疆。
走进酒楼,你会对疯狂的爱情陶醉疾迷。
走进废墟,你会寻找到更加昌盛的奥秘。
——《乌孜哈勒木卡姆·小赛勒克》
四、木卡姆是我的心跳,不能停
江江很少提到家人,这里面的感情有些复杂。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都是当地电力公司的职工,父亲望子成龙,从小就对他要求很严格。然而,对音乐天生的悟性让他就喜欢听歌。那时刚刚流行卡拉OK,父亲单位购置了灯光、音响器材等,父亲调音的时候,王江江就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听,一首歌听上几次就会了,模仿得有模有样的。上了高中后,他迷上了美声唱法,发誓非美声不学,由此走上音乐之路。
三年前,当他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处境时,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几年不见,父亲明显老了,小时候自己那么怕的父亲看起来也没那么高大了。一杯白酒猛灌下去,王江江拉开板凳,“砰”一声跪倒在父母面前,这一招可把父母吓坏了。后来他笑着回忆道,估计他爹娘以为他在外面犯了大案了,结果等他把实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父母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母亲一直念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温暖的灯光打在家中那磨得有些旧的桌布上,王江江的心放了下来,拉着父母说他在新疆的经历。在和田,他见识了惊心动魄的赌石;在莎车,他参加了诺鲁孜节有趣的斗鸡比赛;在米兰古城,他见到了令人惊叹的天使壁画;在梦中他梦见了音乐剧《楼兰之恋》的故事,这一定是他可爱的“舍友”楼兰美女赐予他的灵感……他说若羌是他在新疆的故乡,他习惯了喝砖茶吃馕、喧荒的时候卷莫合烟。还说在喀什噶尔的高台民居,他随意敲开了一扇门跟里面住着的制陶老人聊天,离别时老人将他送到门口,说下次一定要在家里吃饭不要这么赶时间,就像是在送别即将远行的孩子,这种感觉很温暖……
过了年,王江江又踏上了回新疆的路途。坐在火车上,泪无声地落了下来,这就是父母,这就是家,当你迷茫自己的去向的时候,他们始终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点亮一盏灯等着你。
来新疆六年,江江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不愿提家里,是因为心里愧疚。江江说:“我努力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却不能同时顾及我的家庭。我已到了而立之年,却无法为父母做些什么,成功和失落始终折磨着我。接下来,我还想做纪录片。老家的朋友对我说,‘木卡姆在新疆本地都少有人了解,一个外地人,何必呢?可我想说,我们的国家曾有过非常辉煌的文明,而如今都埋藏在博物馆或历史的尘埃中了,太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遗失。人在一定时间内物质需求会大于精神需求,但有一个平衡比例。当我们满足物质生活需要之后再来寻找这些文化给养,就会有人询问,中国的文化在哪儿?文化需要传承,我热爱木卡姆文化,记录它、传播它便成了我的责任。”
从今年3月开始,江江多方奔走筹措资金,因为拍摄纪录片所需的资金缺口较大,目前,仍在积极地筹措中。
编后: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标志,需要每一个人的传播和保存,如果每个人都有一种文化的使命感和民族认同感,那么,这件事,也许不会这么艰难。祝福你,王江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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