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通一路 博涉多家
2016-11-10王宏理
王宏理
我知道骆恒光先生大名是在18年之前。有一天我在老师家偶然看到一幅字,写得很漂亮,但无落款,老师说,这是杭州骆恒光的大手笔。又过不久,听一位评论家说,当今浙江书坛,老一辈书家首推沙孟海、陆维钊,中年书家数骆恒光等人名气大。从此,骆恒光在我心目中便是高大魁伟,春风得意的形象。
后来,我和骆先生认识了,才知他的身材不高,也没有得意之态。除了一双颇有神采的大眼睛外,我只从他身上看到一个“忙”字。
他这位浙江教育出版社的副编审,工作似乎特别忙。他要做美术书法编辑,浙江省九年制义务教育写字课的18本教材,他任责任编辑;《中国传统文化故事荟萃》大型画册10本,他是美术责任编辑,又有大量的社会工作,如他担任了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常务理事、浙江省书学理论研究会主任、浙江省书法教育研究会副理事长等职务。
记得杭州大学胡士莹教授逝世后一周,和他同乡同学的陆维钊先生仍悲痛不已。他和骆恒光谈起胡先生,说胡先生20多岁时已出版了诗集,他为之作序。过去一代书画家国学功底很深,经过文革时期的动荡,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接上班,前后之间将会出现一个人材短缺的问题。这是艺术的悲哀,民族的悲哀。陆维钊先生是流着泪说这番话的。作为因动荡而中断学业又有幸亲受老一辈书画教诲的青年学子,对这点自然深有感触和体会。要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这重任首先就落在骆恒光他们这一代人身上。要担起这副重任,骆恒光能不特别忙吗?
他不像一些现代派,玩文学,玩艺术,什么都可以漫不经心。比如堆积木,用点小聪明,也会有些趣味。然而那毕竟是暂时的,低层次的。其实书法艺术有如绵延不绝的山脉,中有无数奇峰异景,有志于攀登者,必先沿着前人的足迹前进。骆恒光走的就是这条最艰苦也是唯一可通向顶巅的道路。所以人称陆维钊、沙孟海等先生的一批弟子是扎扎实实做学问的才子,骆恒光正是其中一位。
骆恒光于1964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学的是工艺美术,但他向来喜爱书法和古典诗词,时常和学书法专业的师兄弟厮混在一起,更时时请教于陆维钊、沙孟海、余任天、诸乐三等先生。先生们对骆恒光在书法上表现的灵气颇为赏识,这也促使他在这方面投入更多的精力。
悬臂作书,虽是古人之常法,然现代能悬臂作小楷和行书的实在不多。骆恒光总以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还时常张纸于壁上练习作书。几年前,他曾为杭州张苍水纪念馆书《杭州张忠烈公祠堂碑铭》,小楷书。此碑先已安于座上,仆碑而书,碑座自然上翘,更为下半段文字书写带来困难,但他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写完了1100余字的碑文,仍写得神定意足,可见其学书功力之深。
骆恒光初从王羲之书法人手,对《兰亭序》和怀仁集王书《圣教序》经反复临摹,领晤得尤为深透。他把王字写得惟妙性肖,但终于从北宋米芾的书法中得以反思。米芾早年学二王几可乱真,但从“集字”到了“刷字”,最终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来。骆恒光佩服米芾,希望从米芾身上找到突破口。但米芾的沉着痛快、奇纵变幻,使后人望而却步。不少人以为米芾不可学,学而徒拟其病,病不可医。骆恒光却以为米书内涵丰富,只要方法对头,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学习也难免有风险。再说一学便会的,又何必多费心神呢?
骆恒光是个要强的人,故能知难而进。他有王字根底,又有米字变化,经过刻苦学习,有了长足的进步。陆维钊先生曾于一副红木镇纸上亲书:
“心悟手从言忘意得,本根充实神形俱全。恒光仁弟学书有得,因书此十六字以勉之。”
唐代书家李北海是从二王到米芾的一个中介人物,他学二王能人乎其内,出乎其外,体势似欹反正,笔力道劲舒放,曾给米芾不少启示。骆恒光在追摹李北海书法中,对米芾雄健清隽的艺术特点有了更深刻的领晤。但李北海书法尽管疏朗挺劲,却似乎少了些华滋浑厚的韵味。于是骆先生又直追隋代名家智永。智永书法体气深蕴,结构茂密,含蓄而有韵致,进一步丰富了骆先生书法的内涵。至若苏轼、赵孟烦、王铎、颜真卿等书家,他更费过不少功夫,潜心学习。
骆先生正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踩着前人成功之路,经过20多年的艰苦努力,终于修炼出了自家面目。1993年他51岁时曾作诗自慰:“年过五十字稍舒,点画纷披得自如,最是胸中无一物,依稀笔底有人呼。”
以二王为宗,以米芾为依托,专精一家,打通一路,是骆先生书法成功的重要经验。他要借助既往登攀的地势,披荆斩棘,开辟新路,登上“不知以何为祖”的更高峰巅,于是他又苦苦探索如何旁涉百家,取法自然。如用几句话加以概括,即是:临碑习帖随我取舍,参古则今师法造化。领会笔法得其精神,勤奋临池自出新意。
前代书家常对后学者忠告:学我者俗,似我者死。但骆先生另有主张,他认为那是针对某些急功近利者而言,他们往往徒拟其形,徒得其病。而当世前辈书家因时代切近,墨迹又多,更易见其师承渊源,体会其成功经验。如沙孟海先生便是我们最亲近最现成的老师,沙老以北碑为根基,注重格局与气势,也注意向非北碑系统的书家们学习,故有博大精深的艺术成就。近年来,骆恒光一面揣摩沙老的惊世之笔,一面试将各家好处有机地融入创作中,对六朝隋唐人写经的笔法笔意和近世名家的独到之处也注意吸收。由于他不断探索,不断实践,一日有一日之变化,一年有一年之面貌,在变化中不断进步。
而今,骆先生的书法笔力雄健,气势开张,确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他似乎不斤斤于笔法,然细细品味,却极无苟且之处。其用笔正侧兼施,以正为主;方圆并用,以圆为主;讲究虚实疏密结合,注意开合敛放变化;点画虽同而各呈姿态,结构虽平而欹正相生。尤重意外情趣,反对人工造作。他的这种趣尚和追求也反映在他的一首论书诗中:“一味人工安可期,中心落落出神奇。功深更得天然助,三月春风花满溪。”
骆先生于临池和著述都不放松,他在海内外有关报刊上发表了60余篇书画评论文章,出版了5种专著和40余种字帖,这在他的同辈之中是极为罕见的。他每年除了完成和超额完成出版社的编辑任务外,自己有一个写作计划,利用业余时间,甚至放弃休息时间努力去完成。因此,他不仅是一位多产的编辑,也是一位多产的作者。他认为能当作者的编辑和只当编辑的编辑大不一样,提倡编辑投身创作实践,对提高书稿编辑质量大有益处,而当过编辑的作者创作的书稿又能避免一般作者常有的弊病。创作和编辑之间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基于这样的认识和实践,骆先生是位尽职的好编辑,也是位多创作成果的好作者。
要说贯通一路,博涉多家,使骆先生获得了成功,那么除了师法自然,对相邻艺术的借鉴也是他的重要途径。他对古典诗词、散文、绘画都有深入的研究。如果人们能读读他作的诗词、散文,看看他画的山水画、花鸟画,或许对他的书法作品会有更全面深入的了解。1992年春,浙江电视台曾为骆先生拍过一个专题节目,除介绍他的书法成就和学书经验外,旁及他的诗词、绘画、篆刻,引起了社会广泛的注意。
骆先生是一个不求闻达、谦冲自牧的人,从来不以已取得的成就满足。他认为满足意味着倒退,进取意味着胜利。无论环境如何,条件如何,都要坚持不懈地努力。他的人生信条既朴素又深邃:“即使做不成大事,也要多做些小事,无愧于一生。”
骆先生对学书法有着坚定的信念,他在一首诗中说:“平生但爱锥画沙(指学书法),不顾旁人笑嗜痂。此事原知非小技,几人直到二王家。”而学书法要获得最后的成就,除了诸多因素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勤于实践,不断磨练。此外,没有什么捷径可走。记得骆先生另有一首论书绝句,常常书以赠人,意在勉人的同时也能律己,诗云:“磨穿石砚到钟王,此语炎炎岂可忘。毕竟书家勤弄翰,功成谁不在寒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