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一树美丽的四言
2016-11-09张晓风
时代青年(上半月) 2016年10期
张晓风
三月里的一个早晨,我到台大去听演讲,讲的是“词与画”。
听完演讲,我穿过满屋子的“权威”,匆匆走出,惊讶于11点的阳光柔美得无缺无憾——但也许完美也是一种缺憾,竟让人忧愁起来。
而方才幻灯片上的山水忽然之间都遥远了,那些绢,那些画纸的颜色都黯淡如一盒久置的香。只有眼前的景致真切地逼来,直把我逼到一棵开满小白花的树前,一个植物系的女孩子走过,对我说:“这花,叫流苏。”
那花极纤细,连香气也是纤细的,风一过,地上就添上一层纤纤细细的白,但不知怎的,树上的花却不见少。对一切单薄柔弱的美,我都心疼着,总担心它们在下一秒钟就不存在了,匆忙的校园里,谁肯为那些不起眼的小花驻足呢?
我不太喜欢“流苏”这样空虚的名字,听来仿佛那些都是垂挂着的。其实那些花全向上开着,每一朵都开成轻扬上举的十字形——我喜欢十字花科的花,那样简单地交叉的四个瓣,每一瓣之间都是最规矩的九十度,有一种古朴诚恳的美——像一部四言的《诗经》。
如果要我给那棵花树取一个名字,我就要叫它“诗经”,它有一树美丽的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