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与文学
2016-11-08安黎
安黎
从报刊上看到,不止一位“功成名就”的作家,不以自己学业的半途而废而遗憾懊悔,反倒显得洋洋得意。他们不时抛出一些奇谈怪论,对文学的后继者,给予了不无误导性的心理暗示。这些怪论的核心要点,浓缩起来,就一句话:文学与上不上大学没有关系。
这是真的吗?我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常有人拿近三十年来涌现的作家,与民国时期活跃的作家进行比较,力图破解两者之间高低胖瘦的成因,最终,得出的结论皆指向了同一个词:学养。学养的差距,造就了作家格局的大小,这是一个客观存在而不容争辩的事实。有学养者,其作品极目四海,纵横古今,“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而无学养者,拘囿于鼠目寸光的尺寸之地,止步于“看山是山”的浅尝辄止。写生活,写人物,无学养者由于才学不济,只能取其表象;而有学养者,却能对生活和人物进行深度地挖掘,刨根究底那般,将本质的纹理与脉络和盘托出。
有一句话,叫“眼见为实”,但对于文学,眼睛所见,并非一定就是实的。
民国时期,作家的构成主体是学者。这些作家,要么是大学教授,要么是出版家,要么是编辑家,要么是翻译家,总之,个个皆为饱学之士。这些满腹经纶而又具有大爱情怀的人,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一只脚踏进书斋,一只脚迈入生活,用典籍赋予的睿智之目与解剖之术,来打量世间万物,来勘察人间万象。面对同样的生活,不一样作家,有不一样的描写与解读,其笔下的文字,自然就呈现出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万千景致。生活本身不足以决定作品的高度,而解读的过程,却能致以作品“远近高低各不同”:或高耸入云,或低若土堆;或如彩虹躬身,或如烂泥躺卧。
解读的深浅来自于哪里?除了悟性,更重要的是学养。学养并不能使拥有学养者必然地成为大作家,但却像土壤一样,铺垫出草木蓬勃生长的基础。土壤肥沃,草木就根深叶茂;土壤贫瘠,草木就枯萎凋敝,这样的因果关系,凡稼穑者无人不知,但文学的从业者未必就人人深谙此理。举一个例子,比如描写一个缺斤短两的商贩,无学养者,看到的仅为商贩个体的“缺德”,并很有可能由此而愤愤不平,甚至于挥舞道德大棒,以激烈的言辞对商贩进行道德审判;而有学养者,看到的则远非是某个人道德的缺位,而是整个民族精神的异象,并通过鞭辟入里地个案分析,找出生成这种病症的社会痼疾和文化根源,也许,还会对那个无良商贩,生发出隐隐的悲悯之意。鲁迅之所以伟大,不是因为他塑造了阿Q,而是因为他通过对阿Q精神细胞的缕析,发现了中国国民性的心理图谱和性格基因。
文学是文化之树上长出的枝条,树木不茁,枝条难伸。作为滋养文化之树的学养,并非可有可无,而是至关紧要。科班出身,并不意味着就能在文学的田野里绚烂绽放,但肯定能为文学植被的丰茂,储备必要的文化底蕴与养分。
高考无疑是跻身科班的一道门槛,昂首跨入,或临阵退却,远非如很多家长忧虑的那样,一锤定音,就此决定了个人命运的输赢,但可以肯定的是,它能左右期待于在文学领域有所斩获者,未来之路的宽窄与长短。在高等学府里,饱览知识的花海,饱吸知识的花香,让知识转化为人生的智慧,让知识酿造出文学的实力,如此,人才能站立更高的山巅,走向更为广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