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音乐剧《紫石街》首演一周年
2016-11-07由卫娟
由卫娟
潘金莲,千年唱一回
10月22日,中国原创音乐剧“水浒”之《紫石街》首演一周年。
这部戏是著名音乐人万军的十年砥砺之作。他首次把潘金莲这一经典人物以音乐剧形式搬上舞台,用音乐讲述中国经典故事,自编自导作词作曲一肩挑,成就一部中国音乐剧里程碑式的作品。
9月21日,《紫石街》全国巡演山东站在山东剧院拉开帷幕。水浒故里得以认识全然不同的金莲和武松。9月9日,在济南恒隆广场品聚书吧,《紫石街》主创人员纷纷亮相,讲述自己对于“爱与伤害”的领悟。
万军:制作人、导演、编剧、作曲、作词五位一体
千百年来,潘金莲这一文化符号已经被各种艺术形式、先锋思潮演绎万千。万军的潘金莲有何不同?
品聚书吧,万军笑语:潘金莲是第一次唱着歌出场的。不只是潘金莲。作为一部真正的音乐剧,《紫石街》台词很少,完全用音乐讲故事。万军介绍,刚建组时,很多演员对于台本不是剧本而是一首接一首的歌词很不理解。但就是这一首接一首的歌曲,把我们带到千年以前的爱恨情仇,还原武大、武松、西门、金莲之间的“爱与伤害”。
剧中每个人的歌都因人物性格不同、情节变化而曲风鲜明、词作蕴藉。有重金属感觉,有轻摇滚范儿。作为已经为几十部影视剧配乐的乐坛大腕,万军在这部音乐剧中荟萃了自己十几年的积累。
九十年代,北漂青年万军在酒后一挥而就一曲《飞天》,在业界一炮而红。之后,他为《警坛风云》《重案六组》等影视剧配乐更新了业界对于配乐的认识。后来,他跨界做编剧,在电视剧《一个和八个》中,他塑造的叛徒、逃兵、土匪、奸细个个形象鲜明、个性独特,在脸谱化的抗战剧中独树一帜。
当年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偶然,但回头一看,却在不经意间为做一部纯粹的音乐剧做好了方方面面的积累。
国内一般音乐剧的制作,往往是编剧、作曲、作词各自开工。虽然每个人都很专业,但大家对音乐剧的理解参差不齐,衔接融合不畅。万军认为,音乐剧是用音乐讲故事塑人物,而不是讲故事加几首歌。他在这部音乐剧里,自己写剧本、自己作曲、自己作词,自己导演,将自己对音乐剧的理解完整呈现。万军在创作之初,就给这部戏确立了古典浪漫主义的呈现风格,融摇滚、古典、民乐、现代、打击乐等诸多音乐元素为一体,整部剧各元素衔接流畅、风格一致。
《巴黎圣母院》是他第一次接触的音乐剧,其歌曲、故事、表演、舞蹈、舞台设计完美融合深深震撼了他。此后多年,他的车里,全部都是音乐剧。做一个最牛音乐剧的想法越来越清晰。他希望选择一个最典型的中国故事,做一个中国式的原创音乐剧,这是中国音乐人的野心。
几经斟酌,他选择了潘金莲的故事。这个人物形象在中国家喻户晓、历久弥新。人人都借潘金莲表达自己,或道德批判、或人性解放、或情欲纠结……不一而足。万军却希望忠实于原著,寻找 “爱与伤害”的真实距离。
他把这个想法放在心里很久,感觉到一个个人物越来越鲜活,似乎要从大宋的一条街道——紫石街里穿越而来。事实上,日常所见,这样铺满生活琐屑的街道、这样阴差阳错的命运、这样爱恨纠结的情感似乎从未远去。
5年前,他开始动笔写剧本。每天晚上,他哄睡了孩子后,就在家中的工作室闭关,陪伴他的只是话筒、键盘、吉他和满屋呛人的烟味。每每完成一首满意的歌儿,他会按捺不住找人分享。潘金莲的扮演者敖源告诉记者,朋友们是从一首首歌见证了《紫石街》的渐渐形成。
剧本完成后,有投资方要求万军将作品主题修改为“性的觉醒”,万军宁肯搁置剧本也不改初衷。所以,他在采访中,特意提到,这是一部可以带孩子一起看的音乐剧。在这个意义上,和曾经炒的纷纷扬扬的杨思懿出浴镜头等等相比,这应该是史上最干净的潘金莲演绎。
金莲: 你演我,或者,我演你们
潘金莲的出场伴随一首忧伤的歌《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在这首歌里,她自伤身世,作为现实和情爱中的贱民,她伤感于祈愿从未达到天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假装,会在某个地方。”在这样的忧伤寂寞里,打虎英雄一出场,这个男人中的男人自然成为了她的男神。而武松于千万人中一回眸,自然被这女人中的女人所吸引,情不自禁高歌:这是谁家的女子,竟有水晶般的气质……天使一样娇羞的容颜,力擒大虫的双拳,此时此刻被汗水浸染。
这是万军复盘的武松与金莲的开始。男人中的男人与女人中的女人的初见。他们眼神接触的一刹那,明了彼此的惊艳与心动。
在这里,金莲不是生来淫贱的所谓妇人天性,武松也不是线条粗粝的情感弱视患者。他们都被还原成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不同在于,当武大满心欢喜于两个最亲的人一左一右相伴,武松埋葬了自己的情爱,而金莲却狂热成了花痴。
金莲一字一句唱来:亲爱、亲爱、亲爱的……武松一字一句和道:我不是你亲爱的亲爱的,我不是我不是……
这一场表白与拒绝是开启了所有的伤害。武大对金莲的宠溺失去了重量,被金莲一句“你何曾尽过丈夫的本分”揭掉了颜面。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妻子对兄弟的迷恋。金莲对武松的憧憬彻底被击碎,她在爱的失落中被情欲俘获,一步步滑向命运的深渊。在丈夫武大被杀前,金莲唱道:“被侮辱的孩子长大了去侮辱孩子,被压迫的站起来去压迫别人”。
剧终,特意点出武松最终于杭州六合寺出家,一生未娶,意味深长。武松埋葬了自己的情感、他杀死了所谓的奸夫淫妇。可在金莲看来,自己杀死的不是武大,而是武松,因为“在我心底你早已死亡。”在武松的心底,死亡也早就来临。
剧中唱段曲词俱佳,文本里泄露了万军对于市井、对于情欲的独特解读。
街上路人闲话金莲与武大,万军让他们唱出了小人物的卑微:我们是人云亦云的一群,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乐在其中,只要事不关己,那就高高挂起,卑贱的草民总有法子从痛苦中解脱。
在武大死后,恽哥和何九唱出了所有旁观者的悲哀:冰冷的世界躺在武大的身上,我想去帮,可没有勇气再往前行。
这些闲笔不闲。千百年来,所谓的街谈巷议和公道自在人心也不过如此,也只能如此。在整部剧里,万军在不经意间洒落很多这样的珍珠,披露自己对于世道人心的洞察。在武大知晓真相后,有一曲《我要像一条疯狗》,其中一句唱词几乎要戳破失意人的心脏:狗的身躯站起来了可还是条狗。金莲的出场与退场都伴随着一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其中 “贱民的祈愿与天何干,一切,从未改变”与武大的狗之叹异曲同音。
贱民恽哥因为凿壁偷光被嘲弄、贱民金莲因为拒绝大户而被侮辱,贱民武大因为意外之福被谋杀,打虎英雄、都头武松因为公权力的不作为只好成为杀人犯……所有在这条街上讨生活的人如浮萍一样在苍穹下无助彷徨,吃尽生活的苦头,在侮辱与压迫中挣扎,令人想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哀叹。虽然,他们也都是因爱而诞生的人们。
在这个意义上,万军写的是紫石街,说的是大宋年间,却又字字句句突破了原著的时空。正如开场金莲的独白:我演我,或者你演我,或者,我演你们,嘲笑以及唾弃之间,有许多东西一直都没改变。
这句话不可谓不狠。人人都是金莲、武大、王干娘,人人可逢武松、西门、何九叔。一条紫石街道是一个小舞台。你天天上场扮的又是谁?
音乐剧:慢熟、犯贱、熬心,一个都不能少
万军写作此剧时已然婚变。都说没有在子夜里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都说诗家之幸源于不幸,歌赋之工有赖沧桑。万军的这一首首词与曲,熬夜熬身也熬心。
只有真才配得见真。这样的作品,召唤了一帮想为音乐剧熬心的痴人。
执行导演兼舞蹈编导李尚润,长发飘飘,秀气内敛,让人没法相信他居然也是武大的扮演者。记者的愕然在万军的意料之中,他呵呵而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武大吧。对于万军而言,李尚润的好看倒在其次,他对音乐剧的热爱、理解与演绎才是他们深度合作的基石。在做万军的执行导演前,李尚润只做过群演。第一次做导演的万军与第一次做执行导演的李尚润配合默契,当然是因为他们对艺术的真。在和记者的交流中,李尚润谈到音乐剧的魅力:每一次排练、每一次演出,对手戏都会尝试不同的演绎,非常过瘾。谈到对武大的演绎,李尚润很嗨:见过轻摇滚出场的武大吗?在武大的身上,出身农村的李尚润在动作神情和心理上糅进了他所熟悉的底层人的卑微。
万军的真,就这样勾出了整个团队的真。常常是演员一张嘴,眼泪哗哗地流,人人都坠入了另一个时空,心里的爱与忧伤扩散为一个小宇宙。
音乐剧是一个演员慢熟的行当。演员的培养周期远远长于影视和戏剧演员。声乐、舞蹈、台词、表演几项技能缺一不可。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做一个歌星、影视剧明星甚至广告模特,显然要比音乐剧成名更快、收入更高。有人说学音乐剧的人都是一群“犯贱”的人。这部剧集结了这样一批科班出身的“犯贱”人士。金莲的扮演者敖源出身音乐世家,被誉为中国的“莎拉·布莱曼”。西门庆的扮演者齐齐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剧系,是新一代音乐剧领军人物,有中国音乐剧王子之称,曾主演《青城》《森林诱惑》等作品。武松的扮演者左炜曾主演陆川执导的大型魔幻音乐剧《鸟巢·吸引》。
作为专业人士,他们更懂得万军作品的价值。“别人拿着台词来排舞蹈,我们导演是拿着总谱来导演。”“你会经常听到一个旋律,有摇滚乐、电子乐、打击乐,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最后才会呈现出来。这个主题音乐是摇滚乐和民乐的完美融合,而且贯穿整个剧。这在中国戏剧中基本上没人能做到过。” “(舞蹈动作)每一个音乐节点全卡住了,演员们把音乐的乐符附在肢体和表情上了,这个在国内音乐剧史上也是头一回。”
首演一年来,《紫石街》全国巡演已20余场,在北京、西安、天津、上海、徐州、济南、东营等地,演出获得观众一致好评。
9月21日,《紫石街》全国巡演济南站。演出后,观众们纷纷上场与观众合影。导演万军却在剧场门外的阴影里点燃了一支烟。离场的观众如潮水一样从他眼前退走。场内的高温与热情似乎离他有一万年。
中国的音乐剧产业刚刚破土而出,从模仿到忠于原创,爱上这一行的人且熬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