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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初中女教师的意外死亡

2016-11-06葛佳男编辑张卓摄影葛佳男顾骞

人物 2016年2期
关键词:吴萍周涛泰兴

文|葛佳男 编辑|张卓 摄影|葛佳男 顾骞

一个初中女教师的意外死亡

文|葛佳男 编辑|张卓 摄影|葛佳男 顾骞

事后推测,考场上,应该是在某个无人注意的时刻,吴萍的呼吸悄无声息地停止了。

“老师真的死了”

教室里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像一种巨大的呼噜。这是2016年1月14日,江苏省泰兴市济川中学初二20班考场,一场普通的政治历史期末考试正在进行。声音来自坐在最后排监考的音乐老师吴萍。

陆雨雯(化名)和坐在她后桌的刘天妮(化名)都听过家里人打鼾,根据她们事后对《人物》记者的描述,吴老师发出的声音跟她们听过的差不多,只不过非常响,“都听得到,有可能站在教室外面靠近一点应该也能听得到。”

考试是9点20分开始的。为防熟人作弊,考场是电脑随机分配的,一个考场上,陆雨雯和刘天妮分别来自不同的班级,两人刚好认识,高兴地打了招呼。题目不难,考试中间,陆雨雯曾经回头看了看吴老师,她站在教室的最后低头看手机,耳机塞在耳朵里,应该是在听歌。

11点左右,两个女孩差不多做完了题目,只剩几个暂时想不出答案的还空着。吴老师的鼾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差不多所有同学都转过头去。陆雨雯看到,她半躺着仰在椅子上,看不见脸,耳机还戴着。“老师睡着了!”离老师最近的一位男生喊道,周围有人小声笑起来。

刘天妮从后面拍了拍陆雨雯。“这老师怎么打呼的声音这么怪异?”“是不是要变异了?”

“不知道。”陆雨雯觉得有点好笑,监考老师竟然会睡着,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这时,呼噜声变成了“像吃东西噎住一样”的声音,一顿一顿的,让她觉得有点害怕。她对刘天妮说,“感觉这老师像是鬼上身了一样,打呼的声音很恐怖。”

后来对吴萍实施抢救的马凌云医生判断,吴萍当时应该已经陷入昏迷。这种剧烈的鼾声通常是呼吸困难的初期表现。从送医时的状态推测,当时吴老师的眼睛应该是睁着的。

两个女孩都没有看到老师的脸,无从得知她是不是睁着眼睛。事后回想,在场的大部分学生应该是根据第一个男生的喊叫认为老师“在睡觉”。女孩们那场小小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陆雨雯不敢老是拧着身子回头,“会被怀疑作弊”。她听到 “呼噜”慢慢变小,只剩下那种“大口大口哈气的声音”,再后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学生们听到的应该是一个典型的呼吸衰竭过程。马凌云医生告诉《人物》,当时恰当的处理方法是做胸部按压或人工呼吸。“如果说三五分钟有专业的抢救上去的话,好多人都能抢救过来。我们抢救室遇到过这样的病人,突然倒下来了,突然他心跳呼吸骤停了,那我们抢救,好多病人都抢救过来了,就是要及时,第一时间。”

36岁的音乐老师吴萍不属于幸运的“好多病人”。济川中学的学生虽然上过安全教育课,但跟她的音乐课一样,大多数时间是为了应付市里素质教育检查的急就章。

事后推测,考场上,应该是在某个无人注意的时刻,吴萍的呼吸悄无声息地停止了。

11点20分,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发现老师没有动,大家等了一会儿,坐在前排和后面的两个男生小心翼翼地喊,老师,收卷了。没有动静。其中一个男生又喊,“老师不会是死了吧?”没有人接他的话。陆雨雯觉得男生的口气是“开玩笑的那种”,心想怎么可能,老师刚才还好好的,最多是昏过去了。她看到最后一排有女生走过去推了老师一下,老师还是没动,女生站了一下就回座位了,什么也没说。

走廊上慢慢喧闹起来。初二20班的同学纷纷考完回到教室,进不来,在外面站了一大群。教室里的考生们商量先把试卷交掉,像平时考试一样,每组最后一个同学站起来按从后到前的顺序收齐了本组的试卷,不知道该不该交给老师,最后决定把四摞卷子码在讲桌上。

说不清楚为什么,走之前,陆雨雯到教室后面看了一下,她拽上自己班上另外一个分在20班考试的女生,“老师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两人不敢靠得太近,隔着大约半米远远望了一眼,吴老师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半躺在椅子上戴着耳机,但陆雨雯看到她的眼睛睁着,眼球向上翻起,脸色很白,大张着嘴,左边嘴角有一点白沫。这是上午11点30分, 两个女孩相互看着对方。最后是陆雨雯先开口说话,“老师出事了。”

刘天妮在后门等着陆雨雯一块儿走,她看到陆雨雯脸色煞白,“像吓到了一样。”刘天妮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叫人,两个女孩赶紧离开了。

吃完午饭回学校的路上,刘天妮再一次碰到陆雨雯,被她说的话吓了一跳:“今天早上我们的监考老师真的死了。”

噩梦

泰兴人民医院急救中心的马凌云医生这天上中班。中午11点40分,接诊了几个不轻不重的病人之后,一个年轻女人被从一辆私家车抬上担架床,护士急匆匆跑进来,直接推进抢救室中间的空床位。女人嘴角有呕吐的痕迹,双眼圆睁,面部苍白,瞳孔已经散大。

“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有一段时间了。”马凌云回忆看到吴萍的第一感觉。他立刻给吴萍接上心电监护,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直线。颈动脉没有搏动,血压也测量不到,身体冰冷。送病人过来的是两位中年男士,看起来像领导,马凌云一边抢救一边询问发病的情况。对方说这是学校的一位老师,今天上午监考途中不舒服,还坚持监考,“后来学生发现的时候,据说好像人是休克的。”两位男士的描述语焉不详,说不清楚发病时间,说不清楚症状,也不了解病人的病史。

当时为什么没有学生看见?马凌云问。

对方解释,这个监考老师坐在教室最后,学生们背对着她根本看不到,而且同学们专心考试,也没有及时发现。

音乐老师吴萍是济州中学深受学生喜欢的老师,她漂亮,上课有意思、讲道理,更重要的是她对所有人都好。陆雨雯记得有一节音乐课,吴老师找一个男生去关门,那男生推了半天没推动,回头向老师求助。“然后吴老师就说,你知道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就是人会使用工具,你开不下来的时候,可以喊其他同学来帮忙,或者说你可以一只手推着另外半边门,另外一只手去拉,然后他拉了一下,门就开了。然后吴老师用了我们一整节课,从猩猩到人的进化开始,给我们讲怎样使用工具。”说到最喜欢的老师,“我们肯定有一个吴老师。”

吴萍的丈夫周涛一向把妻子看作自己的宝贝和骄傲。1月14日这天中午,吴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刚起床不久。周涛和母亲共同经营一家叫做“亲朋旅社”的小旅馆,和吴萍结婚11年,他们一直住在旅社一层的大房间里。接到吴萍妈妈打来的电话时,周涛有点吃惊,老太太在电话里半信半疑地告诉他,有同事讲“吴萍在学校里昏过去了”。“昏过去是什么意思啊?”周涛反问。他想,难道是早上没吃早饭,低血糖了?吴萍爱美,怕胖,一般只吃几片苏打饼干当早餐。他给吴萍的手机打了个电话,两人的电话本存的都不是彼此的名字,他叫她“好好”,她叫他“周周”。电话被接起来,有人“喂”了一声,挂断了,然后再也打不通。周涛转而打给吴萍的同事。

“你好,我是吴萍的先生,吴萍醒了吗?”

“很不好,你快来吧。”

现在回想,意料之外的死别将原本寻常的早晨烙成一格格清晰的画面,印在了周涛的记忆里。那天他知道妻子要早起监考,像往常一样,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摁掉了,感到妻子翻个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有点赖床”,他于是开始用屁股顶她,“快起来,起来起来。”下床以后,吴萍帮周涛掖了掖被子。“不用掖了,反正我又不觉得冷。”周涛嘟囔。那天店里没什么客人,他没有早起的需要。他感觉到妻子的手碰了一碰自己的腰,很暖。

每天中午,周涛母亲都会炒好菜,等下课回来的儿媳妇给孙女送过去。担心旅社来往人等太复杂,夫妻俩一直让上小学的女儿跟吴萍的父母住在另一个小区。“中午能不能吃土豆烧肉呀。”这天早晨出门之前,吴萍跟婆婆说。周涛在回笼觉的朦胧里听到了这句话。宝宝(女儿)最爱吃土豆烧肉,他想。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就是永别。

周涛冲进抢救室时,吴萍已经被注射了肾上腺素、多巴胺,护士切开她的气管接入呼吸机,萨博心肺复苏机持续地按压她的心脏,试图恢复她的自主心跳。然而,心电监护的屏幕依旧是一条直线。“当时看到那个心电图我头就大了……就像一场噩梦。”周涛告诉《人物》,妻子的绿色羽绒服敞开着,里面是大红羊毛衫,嘴巴里插着管子。他对着她的耳朵拼命喊她的名字,握着她的手,触感冰冷,10个指尖都是紫的。

回忆到这里,这个留着黑卷发,由于连续好多天只睡了不到3个小时而脸色苍白的男人忽然别过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哭了起来。他怪自己那天早上为什么要听到闹钟,为什么要把吴萍叫起来,“真的,如果她没去的话,那最多受点批评处分,那不会出这个事情。”

2015年7月学校体检,吴萍查出心率不齐,周涛特意带她重新去医院检查,也问了认识的医生,都说没什么大问题。他对妻子的健康一向谨小慎微,前几年发现吴萍乳房上一小块粗糙结痂的皮肤总也不好,担心是乳腺癌征兆,周涛对泰兴本地的医院没什么好感,每年都带她去上海的大医院检查。吴萍之前做过鼻中隔偏出矫正手术,半年后,鼻子明显塌下去一块儿,一下子让她很没有自信。他们原本商量好要在10天后—1月24日—带吴萍去上海做鼻整形手术。

吴萍老师(中)与亲友的合影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家属和从学校赶来的同事们看到医生已经离开病床站到了一边。已经死亡了,医生说。周涛本能地叫起来,“你那个机器,那个自动按压的,不是还在压吗,是在压啊!”他记得医生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就是因为你们家属在这里,我们不能不压,你要不(会)说我们不负责。”

在医院的抢救记录上,吴萍的死亡时间定格在:2016年1月14日12点20分。

“面对老师发病到死亡,几十个学生没有一个知道叫其他老师,为什么?”

“别哭了妈,再哭人也不会活过来。”

出事之后,陆雨雯最先告诉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数学老师的女儿、自己的同班同学。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告诉数学老师,陆雨雯后来想了想,可能是出于害怕—班里同学多多少少都挨过数学老师的打,她数学不算好,老师曾经把她叫到前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圆规敲她的手。

数学老师的女儿跟另外一个女生一起告诉了自己刚去教务处送完卷子回来的妈妈,她就是后来新闻报道里“立刻来到现场查看的隔壁班老师”。

其他同学都在问班上另一个20班考场的女生,那个女生是前十名,跟大部分同学都熟,而她是中不溜,初二分班后一个学期过去,班里人的名字她还认不全。陆雨雯不是那种讨老师喜欢的学生,在他们班,讨老师喜欢意味着学习好,50多个同学里至少要排前10名,而她总在20名开外晃荡。比如同样是一张要被留作双休日作业的卷子,一个成绩好的同学趁老师不注意提前拿了一张回家,另一个成绩差的同学也拿了一张回家,下午上课的时候两人都做完了,好同学的卷子会被保留,“成绩差的人就会被撕掉,让他重做。”

她的QQ好友里只有两个同班同学,班主任不允许同学之间相互加QQ,建QQ群更是被严厉禁止的行为,避免有人在网上传播作业答案。有的班同学之间原本偷偷建了一个,后来有一次开家长会,班主任建议家长多翻翻孩子的手机和日记,QQ群不久之后便被某位家长举报给老师了,强制解散。“现在的同学只要老死不相往来就可以了。”班主任这么说。

济川中学是泰兴市第二好的初中,最好的济川实验中学原本是济川中学的分校,济川中学和实验中学分别被泰兴人称为“北济川”和“南济川”。后来南济川的风头盖过了北济川,北济川不服气,在管理上愈加严格。泰兴教育局副局长董泽华告诉记者,泰兴人祖祖辈辈将教育看作奔向美好生活的唯一出路,哪怕是庄稼户也会跟不让自己孩子上学的人拼命。这渐渐发展成一种潮流,没有人能置身其外。

吃中午饭的时候,陆雨雯把吴萍老师的事情告诉了父母。母亲惊讶极了,你为什么没有去叫其他老师?女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答说,我以为老师是在睡觉。

陆雨雯的母亲徐女士经营着一家婚庆公司,她一向不欣赏泰兴当地严苛的教学氛围。她记得女儿上小学时,学校为了应付上级单位的检查发了一张完全没有讲过的古诗词,让家长监督孩子背下来,徐女士在背诵材料上签字:我女儿可以不做这样的作业。她甚至不怎么喜欢泰兴城,这块以“教育之乡”、“银杏之乡”闻名的冲积平原除了盛产颗粒饱满的白果之外,也盛产按人情规则办事的地方官员和直接把污水排进长江下游的化工厂。她告诉记者,小城里得癌症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私下里都在传,泰兴现在已经成了“癌症之乡”。

在徐女士眼里,女儿上了中学之后不如小学时活泼开朗,那会儿她喜欢摄影、计算机,会主动帮怕冷的小朋友关门,现在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课业上。她考虑过搬离泰兴,但是老父老母都是癌症病人,需要她在家里照顾。“我就让我孩子,我说你忍着”。

但这一次,徐女士有点忍不住。“(死去的老师)比我还小2岁,就这样子死掉了,我觉得很可惜很可惜。然后我就觉得这些孩子你们怎么这样子啊,有一个人过去一下也好,我就很气愤。”第二天上午10点多,她在当地人最爱逛的论坛“羌溪花园”上发了一张帖子:面对老师发病到死亡,几十个学生没有一个知道叫其他老师,为什么?教育悲哀!帖子里简要叙述了事情经过,在结尾,徐女士写道,“拼命看重分数,教出了一班生活中的小傻瓜”,连用5个感叹号。

徐女士的帖子像一朵蘑菇云一样爆炸了。有人认同—比如吴萍表妹的丈夫吴晓江,他告诉记者,回想那个灰色调的下午,发现心中最大的不适并非来自于与自己没有多少生活交集的、意外死亡的大姨姐,而是来源于儿子的“悲伤程度没有达到我的预期”。他记得9岁的儿子看见在吴萍的床边哭得几乎昏死过去的妈妈时,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妈,再哭人也不会活过来。”

在新华社、澎湃新闻等媒体的报道中,济川中学对“学生冷漠”、“教育悲哀”等说法进行了坚决的否认。1月18日,徐女士接到一个在事业单位的小学同学的电话,说“有关方面”辗转让自己劝劝她,到论坛上去道个歉。“我觉得有一种屈辱感。我明明没有错。”

周涛与母亲经营的旅社,吴萍生前和他住在一层的大房间里

陆雨雯起初没有注意母亲发的帖子,她陷入了新的烦恼。吴老师去世的当天下午,有其他班的同学把她拦住,神神秘秘地问,据说当时老师死了没人管你们,你们20班考场的人都在对答案,是不是真的?还有人说他们有作弊的嫌疑,应该整体重考。

刘天妮好几天没有听人提起吴老师,直到转过一个周的周二,期末考试全部结束,刘天妮的班主任为吴老师的事情多加了一节课。班主任先是提到了吴老师的种种好处,然后说,自己的奶奶也是突发心梗去世,没有救过来。许多女生听着听着哭了,刘天妮心里难受,她说,自己当时把头埋得很低很低。陆雨雯也听这个班的其他同学说起过这节课,说班主任后来把自己妈妈的贴子念了一遍,“就说的好像这位家长理解得很不对,然后我们不能像她一样。”

最后一天

2016年1月21日,泰兴市下了2015年以后最大的一场雪。这是吴萍出殡火化的日子,早在她去世当天,家人就请风水先生给看好了。

早上7点20分,雪最大的时候,水晶棺椁被几个壮汉从周涛家的小旅社里抬了出来。安放棺材的房间是周涛和吴萍的卧室,也是婚房,玻璃上鲜红的喜字一直没有揭下来。亲属的哭声和壮汉“嘿哟嘿哟”的号子混在一起。

周涛搂着身穿丧服的女儿走在最前面,没有哭。12岁,他在第一个本命年上死了生父,24岁的第二个本命年上,继父也没了。吴萍那时候一直陪在他身边。两人青梅竹马,吴萍拒绝了亲戚朋友介绍的好几个“家境很好的、很有势力的那种”的男人,认定周涛。今年,周涛36岁,仿佛某种命运的魔咒,死亡又缠上他,这次是妻子。这几天,他常常想起妻子,但他不能哭,因为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陆雨雯也常常想起吴老师。有时候,她经过位于学校最南端、音乐教室所在的教职工活动楼,恍惚觉得刚刚经过门口的就是吴老师。出事的当天晚上她非常害怕,睡不着,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想象各种可能性—

如果我当时喊了老师呢?那么老师可能就不会死。可要是喊了,老师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会很尴尬的,或者再坏一点,有可能会被认为是作弊。—她最害怕被冤枉作弊,初一时,她曾经两次被老师冤枉过,最后是妈妈背着她给老师送了超市购物卡,解决了危机。

如果我叫上后桌的同学一起去喊老师呢?我们喊了之后老师也许就不会死;但要是老师其实没事的话,就有可能问为什么考试的时候我还能和后桌的同学说到话。考得不好会被班主任说的,那个快退休的老师发起火来要扇人巴掌……

她慢慢睡着了。

如果再回到考场,你会去拍拍吴老师吗?5天以后,《人物》记者问她。

13岁的小女孩想了一会儿,回答,“可是离她最近的那个同学都没有去的话,我为什么离这么远,还要跑过去,而且万一没事呢。”徐女士把女儿搂进怀里,“她就是太怕老师了。”

吴萍的告别仪式进行得有些仓促。仪式开始几分钟前,殡仪馆告别厅黑色背景布上的名字才被换成“吴萍老师”。学校派一辆大巴车将自愿参加悼念仪式的同事送了过来,校长杨军代表单位领导发表了讲话。家属取消了例行的答谢环节。吴晓江对《人物》记者说,他推测周涛和父母多半认为没有谁在这起意外死亡事件中应该被感谢,他记得前一晚家里人商量第二天葬礼的细节,周涛只提了一个要求,不要让入殓师给妻子化那种大浓妆,那不是她。

接近上午10点,吴萍的遗体被推进了火化炉。雪还在下,泰兴的气温向来存不住雪,路上只积了薄薄的一小层。

那天不上学,陆雨雯一直睡到下午。接近10点的时候她醒过一回,想着起来可以堆雪人,看看外面的天色又缩了回去。等她再一次醒来,雪已经化光了。

(文中未成年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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