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过后
2016-11-04晓尤
晓尤
血战过后
晓尤
深山老林里边，有一座远离尘世的古庙。不知庙里居住的是哪方神仙，也不知那古庙已在深山经历了几百年风雨。
别看是荒山古庙，其实这庙里还未断了香火。庙内有一个老道人，还有一个小道童。老道人苍颜白发，已到古稀之年；小道童则不过十七八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师徒俩终年守在这深山古庙里，在山坡上开荒，种了几片庄稼，又在庙前养了几只鸡，默默打发着清苦的日子，不知世间为何年何月。
不料忽然到了某年某月的一天，这古庙里出了一件意外的奇事，多少年的宁静一下子打破了。
怎么回事呀？原来，那老道人不知从哪里忽然又领来了一个小徒弟。
这个小徒弟又瘦又弱，身个儿也不高，看样子比小道童还小一点。老道人对小道童交待说：“这是你的师弟，你要好生待他。”
怪事出来了！深山老林，人烟稀少，从哪儿来的这个小徒弟呢？
小道童心中奇怪，嘴上可没敢多问，只是点着头回答一声：“是。”
这么一来，庙里就又多了一个人，小道童又有了小师弟。小师弟比师兄矮半个头，穿上师兄的旧道袍，宽宽大大，样子很是可笑。小道童望着这个又瘦又弱的小师弟，心里直纳闷儿：这个小师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还有更怪的：小师弟初入庙门，师父每天命他在庙门前空地上撒一片谷子喂鸡，每次喂过了，又吩咐小徒弟把地上没吃完的谷子捡起来，一粒也不许漏掉。就这样一天几遍，天天如此。你说怪不怪？这是干什么呀？
古庙里的生活非常单调。小道童每天上山砍柴，下山担水，还要务弄那几片田地。小师弟就天天喂鸡，捡谷子。
撒在地上的谷子，再一粒一粒捡起来，这活儿可一点也不轻松。不信你就试试，把腰弯下去，再直起来，再弯下去，再直起来……反反复复，几十遍，上百遍，那滋味儿能好受吗？小师弟腰疼得像要断了一样，老师父还站在一旁催促：“捡，不要停下！”一点也不慈悲。
小道童看着小师弟一天几遍捡谷子，怎么也不解其意，心里暗说：“嘿，真邪门儿了，这是犯了啥毛病啊？”小道童连续观察了好几天，天天都一个样子，真弄不清师父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还有一件解不开的：这个小师弟自从进了庙门，从没开口说过话。咦，这又是一奇。难道他是个哑巴吗？小师弟不说话，不笑，也不轻易走到师兄身边来。有几回，师兄试着想接近他，小师弟急忙转身避开了。这是为何呢？小师弟究竟是什么人？
小师弟像是一个谜，罩着一团神秘的雾。小道童一肚子的好奇，心里直痒痒，总想解开这个谜。
有一天，趁着师父不在庙内的时候，小道童笑嘻嘻凑到小师弟跟前，引逗着小师弟开口说话。
“哎，小师弟，你咋不说话呀？”
小师弟没应声，就像没听见师兄的问话一样。
“喂，你是个哑巴呀？”
小师弟不点头也不摇头。还是闹不清他是不是哑巴。
嘿，真怪真怪！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小师弟越是这样，小道童的好奇心越强。他处处留心，暗暗观察着小师弟的一举一动。
小道童注意到，小师弟每天有几次要走到庙后山弯里去，每次都是走出老远，一直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他这是去干什么秘密的事啊？
有一回，师父不在家，小道童看见小师弟又向庙后走去了。小道童就悄悄跟了上去，一路上放轻脚步，躲躲闪闪，跟了老远一程，只见小师弟解开裤带蹲下了身子。啊，小师弟原是跑到这里方便来了！
这一下，小道童有了天大的发现。他惊奇不止，啊，这个小师弟，原来是个姑娘！
回来的路上，小道童把小师弟截在了古庙后边。
“师弟，我看见了！”
小师弟猛吃了一惊，那一刻，就像看见一只老虎截住了路。
“我看见了，师弟，你……不是男的。”
小师弟像一只受惊的羊羔，异常紧张地望着师兄，张开嘴却说不出话。那小嘴里是一口亮晶晶的白牙齿，正像个女娃。
“你说话呀，你是个女的！”
“师兄！”小师弟终于开口了，她果然会说话，不是哑巴。一开口就能听出是个女娃，还是外地口音。她的两眼望着小道童，很快就镇静下来，说了声：“我是个女的。”
“那你……你是啥人啊？”
“我是红军。”
这个故事发生在八十多年前。那一座大山就是当年红西路军在大西北浴血苦战过的有名的祁连山。
在这个故事开头的十天之前，红西路军在祁连山中的梨园口跟马匪一场血战，杀得山摇地动，人仰马翻。激战中，红军的一名十七岁的小女战士中了马匪的子弹，腰部负伤，滚下山沟隐身在乱石荒草丛中，躲过了马匪的枪口。那个战场就离古庙不远。那一场血战过后，庙里的老道人走过山沟，正巧发现了这个受了重伤的小女兵，他赶快背起这个女娃，把她藏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大战过去，红军沿着祁连山转移了。接连几天里，马匪军不断搜山，捕杀失散的红军伤员，零星的枪声此起彼伏。在那几天里，为了躲避马匪的搜查，老道人冒着危险，背着小战士一天转移一个山洞，天天给她送来吃喝，还从山上采来草药给她治伤。
这样过了十天以后，女娃的伤口渐渐愈合好转，马匪的枪声也不再响了。老道人就把小战士带回庙中，女扮男装，暂收为徒，待她腰伤好了以后再打发她去找红军。
小道童听了小师弟的来历，真是又惊又喜，激动不已，连声说：“哎呀，你是个红军！真想不到，你是个女红军……”
小战士说：“哎，师兄，你可不能说出去呀！”
小道童说：“不用怕，有我给你保驾。”
小战士说：“师傅不叫你知道我是红军。”
小道童说：“我还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小战士说：“师傅也不叫你知道我是女的。”
小道童说：“我还叫你师弟。”
小师兄弟俩就这样约好了，老道人一点也没察觉。从那以后，师兄弟俩不再躲闪回避。小道童依旧每日上山砍柴，下山担水；小师弟仍然在庙门前喂鸡捡谷子。
老道人天天命小徒弟捡谷子，撒的谷子一天比一天多。转眼过了半个多月，小徒弟捡谷子练出了功夫，双手捡得飞快，腰也渐渐不疼了。
一天，小道童从山上背一捆柴回来，看见小师弟又在庙门口捡谷子，放下柴捆说：“师弟，我来帮帮你。”不料师父从庙内走出，说：“谁叫你来多事！”小道童忙背起柴捆，进庙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红军的身体一天天复原。老道人看在眼里，又过几日，忽然问道：“捡谷子滋味如何？你的腰还疼不疼了？”
“师父，一点也不疼了。”
老道人合掌而笑：“善哉！善哉！而今明白我叫你捡谷子的用意了吧？”
“啊，师父，你叫我捡谷子，原来是为了我的腰伤啊！”
老道人说：“若不是天天练此功夫，只怕你的腰就要瘫了。”
小红军恍然大悟，激动地望着白发苍苍的老道人，不禁涌出两行热泪。
谜解开了，小道童心里也乱起来了。深山古庙里的生活，多么单调，多么清冷。自从来了小师弟，庙里添了不少生气。特别是知道了她是个女娃以后，就更觉得这荒山古庙有了灵气，小师弟很快在他心里占了个位置。可是现在知道了，师父命小师弟捡谷子，原来是练她的腰。伤已经好了，恐怕庙里也难留住这个小红军了。小道童的心里不觉有点难过起来。
小道童瞅了个空子，问小师弟：“师弟，你的伤好了，你还走不走了？”
“走呀，咋不走？”
“到哪去啊？”
“我去找红军。”
“你不走不行吗？”
“不行，我是红军战士呀。”
小道童垂下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忽又抬起头说：“你们红军，要我不要？”
“你也想当红军？”
“我想跟你一起去找红军。”
“那师父呢？把他一个人留在庙里？”
小道童回答不上了。
“善哉！善哉！”这时师父忽然出现了，原来他已听到了两个徒儿的谈话。老道人两手合十，虔诚地说：“红军是中国的救星，你们两人明天就一起出山找红军去吧。”
“师父……”两个徒儿一齐跪倒在师父面前。
老道人说：“我已是老朽之躯，不必挂牵了。你们青春年少，跟着红军去打天下，前程万里。去吧，去吧！”
那一夜，师徒三人通宵未眠。老道人对两个徒弟谈古论今，鼓励他们明天一早就踏上征程。
没想到第二天早晨，风云突变，两个年轻人收拾好装束，正要上路，山下忽然响起了枪声。小道童跑出庙门一看，见有一队马匪兵直扑古庙而来。
“师父，马匪来了！”
“不要慌！”老道人从容镇定，吩咐小道童，“你们两人快从庙后走，钻山沟。”
“师父，你……”
“快走！你要好好保护她，舍掉你自己也要保住她！”
两个徒弟拜别了师父，急步转到庙后，很快隐进了崇山峻岭中。
马匪兵如狼似虎向古庙扑了过来。老道人迎着山风屹立在庙门前，像一株历尽风雨的万年苍松。
“喂，老道，你庙里藏的红军呢？快交出来！”
老道人呵呵大笑：“深山古庙，何来的红军、白军？”
马匪兵搜遍了古庙，砸了庙里的神像，抓走了老道人和他的鸡。
那深山古庙里从此再没有道人了。
十几年后，老道人的预言成了现实，中国换了新天地。
一天，有两个解放军军官来到祁连山中，专程寻访那座深山古庙。十几年风雨，古庙已成一片废墟，老道人早已无踪无迹。
那两个军官是一男一女。有看见的人说，他们两人在那古庙遗址前默站了许久，最后郑重地行了军礼，才依依离去。
（插图：佚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