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湖畔诗人潘漠华诗歌的“歌哭”之苦
2016-11-03余斌
余斌
摘 要:潘漠华的诗歌典型体现了“歌哭在湖畔”的特色,母题多选择对故乡、亲人和逝去心上人的思念,感情和思绪最为凄苦,诗歌形式颇为沉稳和缜密。潘漠华的愁苦是其诗歌创作的局限更是其艺术创作的源泉,奠定了他在湖畔诗社以及中国现代新诗中的位置。
关键词:潘漠华;诗歌;苦情;缺陷
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6)30-0006-02
潘漠华(1902-1934年)浙江宣平(今属武义)人。1920年开始文学创作,1921年10月,经他倡议,和同学汪静之、柔石、魏金枝等发起,组织了杭州第一个新文学团体“晨光社”。1922年4月,他与汪静之、冯雪峰和应修人在杭州西子湖畔成立了中国新诗史上第一个诗歌主题社团——湖畔诗社,相继出版了白话诗诗集《湖畔》、《春的歌集》,诗集分别收录了潘漠华的16首白话诗和52首新诗。湖畔诗社活动时间虽然只有三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著述中,湖畔诗派的诗歌研究基本上是一个着墨不多的文学话题,但湖畔诗社作为一个诗歌流派存在于现代文学史之中并占据了一定的文学史地位,其诗歌作品不容忽视。
湖畔诗社四人艺术个性各不相同,朱自清曾说:“就艺术而论,我觉漠华君最是稳练、缜密,静之君也还平正,雪峰君以自然、流利胜,但有时不免粗疏与松散? ? 修人君以轻倩、真朴胜,但有时不免纤巧与浮浅??”“潘漠华氏最凄苦,不胜掩抑之致;冯雪峰氏明快多了,笑中可也有泪;汪静之氏一味天真的稚气;应修人氏却嫌味儿淡些。”在湖畔诗人中, 潘漠华的诗歌并不是太多, 1925年五卅运动后他主要致力于革命工作,创作较少,但其诗歌特色却最为鲜明。
一、潘漠华诗歌的“思念之苦”
潘漠华从小家境贫寒,颇多不幸。诗人“是饱尝了人情世态的辛苦人”,父亲因子女受辱、被债主逼迫而死,哥哥姊姊也被旧礼教所侮辱、吞噬。他的母亲只有一边怀念亡夫,一边思念远子;一边日夜劳作,一边偷偷落泪。因为潘漠华的人生经历,其诗作诗显得悲伤凄苦,多是对故乡、亲人和逝去心上人的思念,有的是希望幻灭的悲哀,美梦残破的泪痕和幸福不至的挽歌。父亲、母亲、姐姐、哥哥和“妹妹”构成了潘漠华诗歌的人物系列,这是他的诗在题材上有别于其他三人的独特之处。
潘漠华在《夜歌·三月五日晨》中歌吟:“慢慢地踱呀/轻轻地踱呀/离去故乡(母亲/情人)的步!”道出了一个人别离故乡时的留恋情思,这也构成了潘漠华诗歌的乡土情结。诗作《将归故里》运用“故里”“母亲”“家底屋角”三个意象,表达游子归家后的欢乐与悲苦的情绪。这是一位经历了游荡的苦难生命在向地母的渴望中寻求抚慰的情感历程。而在《呵》中又是这样思念父母的:“我想念我底死父,/他呀,卧在一堆黄土中——青草长者的下底;/我的母亲,扼心愁苦在房里吧? /一回想念已故人,一同想念远游的儿子! ”。
同样游美丽的西湖,由于自身经历的不同。汪静之看见路上有一个小孩,产生天真的《路情》,冯雪峰更是无拘无束地唱起《栖霞岭》。而桃红柳绿的西湖美景,引发的还是潘漠华悲怆的身世之感,时刻不能忘记自身家世,无事不引起悲哀。
王富仁在《中国文化的守夜人——鲁迅》一书的序言中说:“记得小时和母亲住在农村一座黑糊糊的土屋中,睡梦中醒来,见母亲还坐在我的身边,心里就感到很踏实,很安全,若是发现身边没有一个醒着的人,心里马上就恐怖起来”,这样的一种体验在潘漠华的诗歌中有着鲜明的表达,而这些带有纪实风格的诗歌构成了潘漠华诗歌情感世界的基石。
二、潘漠华诗歌的“爱情之苦”
湖畔诗人是新诗运动的先锋,也是现代爱情诗的先锋群。“湖畔”吟爱是潘漠华新诗的主基调。潘漠华的爱情诗至少可算40余首,占总诗的十分之四。漠华的情诗亦是对黑暗忧愤的独自,是对恋人激情的告白,给人压抑焦灼的感觉。“伊死已六年了。/伊没有认识我,/只知道我的名儿;/可是我每次过伊墓前时,/我的洁白的心儿,/就给一缕悲哀的情丝/,缠在伊墓头青草上了。”这首《忘情》代表着潘漠华爱情诗的特色。“悲哀的情丝”,“墓头青草”这些意象诉说的是怎样一种对爱情的思念与无奈! 整首诗所抒发的情感恰恰与题目相反: 想要“忘情”,最终却是“忘不了的情”,只能让那“墓头青草”去承受一切的哀思
潘漠华歌唱爱情的浑厚“嗓音”在《若迦夜歌》中体现的更为明显。《若迦夜歌》写于1923年,由23首缠绵悱恻的情诗组成。“……妹妹,我们底爱,/是有缺陷的完全,/所以我想,将这些诗烧去,/也是留些痕迹,不烧去,/也是留些痕迹。”(《三月六晨》“妹妹呀,我们底家,/是只建筑在黑夜里的呀!/因为白日里,你是你,我是我,/逢着也两旁走过去了,见了也无语的低头了。……”(《三月六晚》)“……别你有半月了,/朝夕昼皮,只要是垂头,/就默默念起你底名儿,默默想起你底脸儿;/几次像哭般的喊着你,/也几次用我底泪,匀细抹过你底面容。……”(《三月二十二夜杭州》)从中可见,这一段恋情,只能是永远的“缺陷”。最后,诗人将为“妹妹”所写的诗稿全部焚烧:“焚去我恋诗底初稿,/那里是写满我底忧愁,/是狂滚我底热心;/那里是濡染着妹妹底香润,/系念着妹妹底善心:/现今,都将他葬在火里。……”他要让“诗稿幻成一堆纸灰;/在那灰色的宇宙里,/能长留我俩底痕迹,/能永远深藏秘密的爱情”(《焚诗稿》)。
关于他的这段终成悲剧的爱情,后来他的好友汪静之曾隐约有所透露:“……因为他所爱的姑娘是封建礼教所不许可的,他心里一直觉得很有愧,所以他自卑自责。《三月二十七朝》是这组情诗中的最佳篇章,全诗情绵绵,意深沉,将一腔挚爱抒发得淋漓尽致。生也以“你”的心为坟墓,死也以“你”的心为坟墓,生生死死不离分,可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这般坚定、执著的“思恋”,挥之不去,避之犹来。即使远走他乡,依然“思恋”不已。用手做锄,狂乱地锄头,也除不掉“思恋”。在茶店酒店,在静静的园的黑暗中,又隐隐浮现出“思恋”。这止不住的“思恋”,伴着“我”独自去,又伴着“我”独自归,“数尽路上的石块,也拔尽/坐旁的迷迷的春草”,心疲身倦了,还是去不掉“思恋”。——这便是表现在诗中的一颗执著的、持久的、始终不渝的爱心,一股坚韧不拔、至死不变的顽强劲儿。它不仅启迪当时从封建桎梏下挣脱出来的青年男女真诚相爱,而且昭示他们爱可以达到何等坚贞的程度。
三、潘漠华诗歌的“严谨之苦”
潘漠华的绝大部分诗歌都有现实的抒情对象, 他的满是苦难的家人,他挚爱的妹妹,因而在感情表达上,潘漠华的诗歌相比较其他湖畔诗人颇为天真、纯洁的情思而言,感情和思绪最为凄苦, 也由此他的诗歌形式不同于汪静之、冯雪峰、应修人等人稍显松散和稚气的创作, 而是颇为沉稳和缜密。诗句大多随着感情一泻而下,具有爆发力。读起来就像扯破自己的情怀,有着逼人的气势和热情。如《稻香》:“稻香弥漫的田野,/伊飘飘地走来,/摘了一朵美丽的草花赠我。/我当时模糊地受了。/现在呢, 却很悔呵!/为什么那时不说句话谢谢伊呢?/使得眼前人已不见了,/想谢也无从谢起! ”诗句几乎毫无修饰, 就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白话, 我们在读它的时候, 却不能不感受到一股情感的潜流, 伴随着诗行在流动。那“田野”、那“草花”、那“飘飘”的“伊” ,既是叙事,也是抒情。
又如《呵》中 “我父亲的灵魂呵,莫不是已升上天么?/你知不知母亲的心酸?/想念否我们失父的悲哀?/呵! 你应当归来呀! ”这里有连续三个问号, 又有连续两个惊叹号, 在语气上有着强烈的一致性和饱满性,使整首诗的情绪气氛十分流贯, 有力地深化了诗的抒情意境。
四、潘漠华诗歌的“缺陷之苦”
确实,潘漠华是“歌哭在湖畔”的,他的诗离不开眼泪和悲哀,也造成了其诗歌情调显得过于低沉,色彩也显得过于单一。《撒却》写了三个人儿,“划船的老人低着头儿想了。/流着泪儿/尽力掉着桨儿/水花四溅起/他撒却他底悲哀了!......坐在磐石上浣衣的少妇/依稀看着溪岸柳丝底影/伊停着工作哭了/......伊也撒却伊底的悲哀了!/颓唐的青年/......就伏在那人儿底肩上/呜呜咽咽大哭一场/他也撒却他底悲哀了!”一个划船的老人,一个浣衣的少妇,一个颓唐的青年,都希“撒却”他们的悲哀。但就像“为了忘却的纪念”是忘不掉的一样,想“撒却”的悲哀恰恰正是撒不掉的,悲哀是过于沉重了。这简直就构成了潘漠华笔下的诗歌人生,为同一种悲凉的气氛所笼罩,染上了同一种感情的色调。
在写《撒却》的前四天,也即1922年3月4日,他在一首诗中写道:“悲哀轻烟似的来了”,“悲哀轻烟似的去了”。六天以后,他又写道:“母亲底悲苦,从衣缝里出来/姊姊底悲苦,从头发里出来/哥哥底悲苦,从手掌心里出来/他们结成一个缜密的悲苦的网/将我整个网着在那儿了!”这种悲苦的网的笼罩所造成的压抑感和孤独感一直在他的前期诗作中流露。《孤寂》《草野》《忘情》《夜》《雨后的蚯蚓》都是这种悲伤情绪流露之作。
在湖畔诗人中,潘漠华是“歌哭”得最凄苦的。可以比较他与汪静之的同名诗作《月夜》,在同样的月色下, 汪静之感受到的是爱的欣喜,爱的愉悦,哪怕有忧伤,也是甜蜜的忧伤,“我缓步在月光里,/思念着我所恋的人"/玉洁的月呵!/你为何不照出她底影?/这是她常走的游木,/这是她常站的蔷薇花下,/这草地她常玩耍 这些都变成我所爱的了......”。而在潘漠华的《月夜》中,我们看到的是泪涟涟的感伤,是“长留亦无终结,/长迷离亦无归”的慨叹,是爱的伤怀,而不是爱的甜蜜。漠华的“歌哭”特色正如应修人所委婉地批评的那样“具有热爱、深情的衷怀”,但局限于对“自家一家底回环悲切”稍显不足。
潘漠华诗歌的愁苦既有自身的经历也有上个世纪20年代凄风苦雨的时代的烙印,其收录在《湖畔》的16诗中有9首出现决绝的“泪”字。“歌哭”是其创作的局限更是其艺术创作的源泉。虽然潘漠华创作的时间不长,作品在现代文学中受到的关注不多。但对潘漠华而言,诗歌是他深味人生痛苦,试以超越与救赎那注定无望的情感宿命的唯一途径。那背负沉重的个人吟诵,于湖畔的青春重奏中,遂鸣响出别一种音色。正如他的笔名漠华所蕴含的意义:人间像一片沙漠, 他立志要在沙漠里开花。潘漠华的诗作恰是新诗还比较贫乏的年代的一束绚丽、鲜艳的花朵。可以说, 在湖畔诗歌中, 潘漠华的创作是最富有诗意和诗味的, 情感最为真挚的。
参考文献:
[1]李卫华,邹惟山.潘漠华新诗导读[J].中国诗歌,2010(03).
[2]张直心,王平.罪之花——潘漠华诗魂探幽[J].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06).
[3]叶蓓.湖畔四诗人之比较[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1(03)
[4]陈文兵.永远的“乡心”——论潘漠华诗歌的乡土情结[J].前言2008(11).
[5]周玉.湖畔诗社创作心态论[J].文教资料2008(10).
[6]田光荣.西子湖畔的歌者——地域文化视域下的湖畔诗歌[J].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