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人性，推进变革

朱炯

在20世纪的开端，美国社会活动家、改革家路易斯·海因（LEWIS HINE）用相机拍摄了艰辛的移民、命运悲惨的童工、一战欧洲受难者、经济危机下的农民、建造帝国大厦的工人等底层劳动者的形象。这些记录真实状况的摄影画面，引发了公众的关注，促进美国政府制定法规，最终推动了社会的变革。路易斯·海因是一名伟大的摄影师，他的名言“我要揭露那些应加纠正的东西；同时，要反映那些应予表扬的东西”成为社会纪实摄影的使命与责任的宣言。

今天当我们在互联网上敲击“路易斯·海因摄影（LEWIS HINE PHOTOGRAPHS）”的英文字样，很容易在纽约公共图书馆、国家档案馆等美国公共社会历史档案中找到海因在1904-1940年期间拍摄的上百张劳动者的照片，而当我们查阅海因的个人网站，跳出来的是341页网页共5100张儿童劳工照片。这些照片是海因担任 “美国童工劳动委员会”摄影调查员时期拍摄的。1906年到1921年，海因的童工社会调查足迹从美国东北、东南和中大西洋沿岸各州（《美国ICP摄影百科全书》p253，中国摄影出版社1995年出版），他拍摄煤矿、工厂、纺织厂、农场里中报酬低微、工作艰辛的做苦力的孩子，拍摄大城市街头的报童、擦皮鞋儿童、集市上的童工。海因的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比较具体的图片说明，标注被摄童工的劳动所在地，标注工厂的名字或者街道的名字，甚至具体到被摄者的名字，身高，年龄，基本的采访对话。被广为传颂的纺织厂女工的照片，文字说明是“Jennie是个51英尺高的女孩子，10岁，加洛林纺织厂，拍摄于1908年”。这些照片和文字的结合是摄影调查功能的体现。海因呈现给当时美国社会的5100张照片中，一张张承受着悲惨命运的孩子的面孔真实存在，带着名字、年龄和他们繁重劳动的地点标注，刊登在国家童工委员会的报纸上，还制作配上讲解的幻灯片放映。这些面向国会政要和社会民众的直观有力的证据，使1922年美国国会通过法案，促进始于1830年代的童工雇佣制度走向终结。

“正直不仅意味摄影方法的纯洁，它还表明对于亲眼所见的事实担负的责任”作为社会活动价和改革家的路易斯·海因强调的是责任和担当，作为摄影师的路易斯·海因则实践出了一条“社会纪实摄影”的道路。他的摄影方法是直面现实，客观、尊重被摄对象。海因拍摄童工，机位多是降低到与儿童平视的角度。劳动环境作为背景和陪体，在画面中起到了很好的信息传递与气息表现的作用。海因的调查不仅为照片上的人物提供准确可靠的信息，使摄影与社会建立明确的联系，也为拍摄童工提供了角度。在他的相机面前，孩子们常常正面直视镜头，他们接受海因的调查，试图向海因述说着什么。

2 0世纪的前20年，摄影史和传播文化领域还没有纪实摄影documentary photography这个词的命名。海因意识到摄影提供真实可靠的社会信息，影像是一份档案，是一个证据，可以对社会产生作用与影响。他对社会不合理、不公正现象的观察，以朴素直接的摄影语言再现出来。这样的方式和理念开创了社会纪实摄影这一摄影的重要类别。上世纪30年代，海因无偿为美国农业安全局FSA的政府摄影调查项目工作，并先后与多个政府部门与机构合作，以摄影来改善社会问题的项目。除此之外，路易斯·海因还是共产国际的外围组织“摄影同盟”（“Photo League”——其前身为“纽约工人电影与摄影同盟”）的成员。他所倡导和实践的社会纪实摄影，成为美国左翼人士与资本主义斗争、达到改变社会现状目的的有力武器。

路易斯·海因在摄影史上的重要地位，不仅是他所倡导的社会纪实摄影改造社会的责任与行动，更是他的照片直面人生，通过现实人物一张张生动的面孔和意味深长的身体语言，深刻揭示人的命运、社会的残酷与人性的力量。五千张童工的照片中有无数个这样的少年老成的街头少年，卖报为生，或者挣扎在生存线上。他们老道的叼着烟，霸道地吐着气，无所谓地看着镜头，稚嫩的脸庞上是混世已久的沧桑表情。当我们与照片中的他们目光相遇时，不禁令人颤抖。这幅1910年代的照片，仿佛美国黑帮史诗电影《美国往事》描摹的历史画面。海因的纪实摄影的魅力，是他通过摄影的观看与记录，揭示了时代的艰难与人的命运，以及超越时代的人性的复杂与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