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博综：他对连环画就是死心塌地

胡博综：他对连环画就是死心塌地

1. 隽了秀才，上省去乡试，一径联捷上去，……绅士们既然千方百计地来攀亲，人们又都像看见神明似的敬畏，深悔先前的轻薄，发昏……赶走了租住在自己破宅门里的杂姓——那是不劳说赶，自己就搬的， ——屋宇全新了，门口是旗杆和匾额……要清高可以做京官，否则不如谋外放。……他平日安排停当的前程，这时候又像受潮的糖塔一般，刹时倒塌，只剩下一堆碎片了。他不自觉地旋转了觉得涣散了的身躯，惘惘的走向归家的。——选自连环画《白光》

2. 他们胡乱地包了书包，挟着，一溜烟跑走了。陈士成还看见许多小头夹着黑圆圈在眼前跳舞，有时杂乱，有时也排成异样的阵图，然而渐渐地减少了，模糊了。——选自连环画《白光》

我最早学画连环画的时候，贺友直的《山乡巨变》才出来。那个时候人家讲《山乡巨变》画得如何好，我当时还没有感觉。后来随着我自身不断提高，就越看越觉得好，尽管我画连环画的风格与他不同，但却从他的作品中学到很多东西，他的作品也一直是我从不离手的范本。

那个年代，连环画、连环画家的地位很高，又因有稿费收入等原因，连很多画其他画种的人物画家都画过连环画、插画、年画等出版物，但连环画最出众，由于有各画种画家加入，连环画的形式风格也非常丰富多彩。 1973年秋，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一次“全国连环画·中国画展览”，连环画是排在中国画前面的，可想当时连环画的地位之高。但在经历了一段那么长的兴旺时期，上世纪80年代后期，连环画一下子就跌入低谷，加上其他画种逐步进入市场，连很多连环画家都转型别的画种了。连环画已经出版得很少，再加上连环画又画得很辛苦，相对报酬亦低，画的人就更少了。但是贺友直始终不转，从来没有脱离过连环画，他对连环画就是死心塌地。很多人对他讲，你这么大年纪还画？贺友直很实在，他说：我就是画连环画的，我这个人一辈子就是画连环画的人。他自己在好多文章和讲话里面也始终强调“我就是画连环画的。”

上世纪80年代初，江苏成立了一个连环画研究会，组织了一些活动，并请贺友直到镇江去搞了一个讲座，当时江苏的主要作者都到了，后来我又陪他到扬州等地转了一圈。后来中国美协成立了首届连环画艺委会，贺友直是我们艺委会的头，因为连环画艺委会的活动，我们基本上每年都会碰头，我跟他交往也就一直比较多。

贺友直这个人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早先他在上海住的房子也就一间，不足30平方米，吃喝、睡觉、创作全在那儿。我每次去上海他家拜访他，他会亲自烧菜给我吃，他烧菜的本事还蛮大的，又是黄酒咪咪，老上海的情调是比较典型的。他不求奢华，后来很多画家都换了更好的住处，我说：你怎么不搬地方？他说：我这个地段多好，老邻居多好，去别的地方都会不习惯了，人睡觉就这样一块地方就够了，我要弄那么大干什么？不愿走。我想他是在那里住了50多年吧。去年秋天高云和我一起去看他，见他主房后有一个小画室，虽很挤，但是很温馨。他说我这个地方很好，拿东西转过身就拿了，不要站起来。但他又笑说，你们都不要送画册给我，没处放。他就习惯了这样，怡然自得。

画《山乡巨变》以前，贺友直已经画出了较多很有影响的作品，但当年上海连环画大家多，还显不出他的独特。自《山乡巨变》一出，贺友直一下子从连环画大家群中跳出来了。以前的连环画技巧性的东西很多，贺友直这一本玩味道的感觉开始出来了，《山乡巨变》里很多人物动作的设计都很有讲究，经他仔细推敲过，特别是很多小情节、小动作处理得非常好。其他人有的技巧高、画得也熟练，但是要讲有内涵，就不能和他并论了。《山乡巨变》之后，我觉得他后来接连几本连环画都非常好，像《李双双》《小二黑结婚》《朝阳沟》等等。特别是《朝阳沟》里边很多人物的景、人物动态的处理，很多微妙的小情节就更精彩。我觉得他在画面上表现出的一些东西，甚至胜过小说家的细节刻画，写文章的人有时候不会注意到的，却被他在画面上表现出来了，真是非常厉害。

3.选自连环画《皮九辣子》

贺友直的连环画的语言掌握得非常好，最突出的是他线描组合的能力。从连环画来讲，画面经常出现很多人物重叠的场面，因仅有线条的单一手法，容易散乱，他用疏密、映衬来处理。他的画面布局、场景有时候很繁琐，有时候又很简，非常注意节奏。他的这些处理方法让很多连环画家从中得到教益，很多风格各异的连环画家都受到过他的影响。可以说他的连环画创造的语言是最成功的。他也是把传统中国画的用线在连环画里转化得最好的连环画家。这方面，《山乡巨变》《李双双》《朝阳沟》里都有体现。他用线很有味道和质量，因为连环画的画幅量很大，所以连环画家常常需要画得既多又快，很多画家用线就容易“油”，而贺友直的线条从来没出现这种感觉。他画东西还有点儿变形，但是变得恰到好处，更确切，是带有夸张。连环画家手法互相仿得较多，你学我、我学你的。他不是，一直就是他自己独特的面貌。

平常生活里，贺友直就喜欢戏，这体现在他的连环画里就是“做戏”，这一点非常厉害。《山乡巨变》里面很多动作就是戏里面的动作，同时也借鉴了很多其他文艺形式的东西。贺友直经常讲“几个小”，这是他连环画的又一个特性，也是很多人都忽略掉的。如果你很认真地看他画的东西，你会发现他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情节的精巧用心。

贺友直退休以后，不再需要接受画出版社任务的作品，他就更有时间自由地去画他的人生经历，画出亲身经历的各个时代丰富的社会生活，这个也是非常有价值的。他画的那些老上海、老行当，尤其是自己从旧社会过来的家庭生活，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和事，单凭文字资料、图片借鉴等手段去作画，是出不了他那种画面感觉了。